食厅内又恢复喧闲的杂乱现况,艳芳已回到原处,等候另一
次大展歌喉的机会,连续唱吟破坏食客的酒兴。
獐头鼠目汉子回来了。
符可为看到艳芳远远地向他这一面注视,脸上没带有任何特
殊表情。
“我想,你没办成功。”他向就坐的獐头鼠目汉子说。
“只成功了一半。”獐头鼠目汉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土腔甚
浓:“其一,艳芳今晚本来与人有约,须等她辞掉约会方能答应,
是否能辞得掉,现在很难说。其二,如果辞掉了,要你午夜过后
方可前往会晤,她卖唱通常在亥时正左右结束,你去早了,她和
她老爷爷不在家,去也是枉然,她希望你在此听她唱到终局。”
“我是有耐心的。”他说。
“那就好,她已经请人去安排。”獐头鼠目汉子说话不带表
情:“先给你一些消息,他的夜渡资很高,你得先有所准备。再
就是她是否愿意留你过夜,她有权决定,如果他请你走,你可不
能赖在那儿闹事。”
“你放心,我会知趣的。”他说,话锋一转:“老兄,贵姓
大名呀?来了许久,酒也喝了不少,而且你老兄也替我办事,迄
今尚未请教,真是失礼。”
“我这种人姓名是多余的,你就叫我地老鼠好了。”獐头鼠
目汉子居然毫无表情自嘲:“我跟卢老大五六年,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干得胜任愉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人叫什么我都
不会怪你的。”
“哦!地老鼠兄,你的修养真不差。”他嘲弄地说:“你说
你干得胜任愉怏,也不见得,至少刚才在酒肆外面,你对我要那
一招就拙劣得很,不但不灵光,而且几乎引起天大的误会。”
“你终于与卢老大谈成了交易,对不对?”地老鼠说:“就
是在下成功的地方,失败的该是你。”
“不要多废话了,听!艳芳又在唱啦!”地龙卢九亮开大嗓
门叫嚷。
艳芳的确又开始唱了,动人的箫声应和着。
她那双动人的媚目向其他的食客大抛媚眼,边唱边拈着罗巾
扭着水蛇腰,媚眼如丝风情万种,但却从不向符可为这一面瞧,
似乎有所顾忌,道是无情却有情,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符可为真佩服这位风尘女人的老练,和
善于掩饰的独到功夫。
河口镇由于在城外,所以不实施夜禁,也不好禁;船只昼夜
往来不绝,随时都有船到埠或发航,如何禁?
戌牌末,食客渐散,一些灌饱黄汤的酒鬼,是被同伴挟持出
去的。
艳芳与老汉终于走了,临行,她总算远远地向符可为嫣然一
笑,眉目传情令人心荡神摇。
地龙与地老鼠一直就组成联合阵线向符可为灌酒,可是,两
人反被灌得醉眼模糊,几乎躺下啦!而符可为喝了百十杯酒,似
乎除了出一身汗之外,最多只有三分酒意。
地老鼠比地龙清醒些,艳芳一走,立即放下杯筷,双手撑住
食桌,短着舌头含含糊糊向符可为道:“符……符东主,该……
该走了,要……要不要我……我带你去……去艳芳的……的香
闺?”
“地老鼠,你能走吗?”符可为问。
“当……当然能,老大,你……你先走好了。”
地龙已爬伏在桌上了,自己走不了啦!
“唔……嗯……嗯……呃……”
地龙直打酒呃,看样子要吐。
“他快趴下了。”符可为说。
“等……等会儿自……自有弟兄来……来接他。”地老鼠撑
桌摇摇晃晃站起:“符东主,走……走吧!远……远得很呢!
那……那小妖精,唔……那一天我……我也去……去找她快活快
活。走,我……我领路。”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找。”符可为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在旁
照料的店伙:“在街尾的城根下,并不远。”
“哦!原来你……你早就对艳芳留……留了心。”
“河口镇的人,谁不知道那地方?你白说了。”符可为推凳
而起:“艳芳好像没派人来回话,不知她是否已把约会取消了?”
“还用派人来回话?她早就打手式表示啦!”
“哦!怎么我没留意?”符可为颇感意外。
他一直就在留意艳芳的举动,按理他应该看到艳芳打手式,
但他的确不曾看到。
“她在等你。”地老鼠说:“我……我羡慕你,走吧!我……
我领路,说不定在……在她那儿可……可以吃她所做的醒……醒
酒汤……”
“你走不动的,我自己走好了,谢啦!”符可为说,整衣举
步。
地龙开始呕吐,酒气薰人。来了两名挑夫打扮的人,挟了就
走,店伙们没有人敢出面过问。
地走鼠摇摇晃晃出店,街上行人稀少,店铺的门灯发出暗红
色的光芒,几个醉鬼像幽灵般在街角踉跄而行。
夜深了,而街西一带河边仍然有船只移动,有人在忙碌。
符可为已经不见了,往街尾走啦!
前面一处屋角的暗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哨!
踉跄向西面相反方向走了十余间店面的地老鼠,脚下突然加
快,醉态全消,在街角一闪不见,隐入小巷的茫茫暗影中。
☆☆☆ ☆☆☆ ☆☆☆
近城根处,一排五间土瓦屋上局高矮矮参错不齐,街道已窄
了两倍,只能算是小径了。
五间屋,只有第二间窗口有灯光泄出。前面有院子,两侧是
空地,杂草荆棘丛生。
符可为泰然到达有灯光泄出的院子外。
他仔细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
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侦查过,
这时他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可。
如果吊客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详。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汉,默默地闪在一旁,
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再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厅堂走,
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
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后是个小天井,再后面才是内室,
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艳芳。
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折裙,隐约可见胴体的曲线,凭
添三分秀丽。
老汉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汉的居所。
艳芳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
娇柔而毫不做作地道:“符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
雇使女,招待不周,休嫌简慢。”
“艳芳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
把我当作客人。”
“符爷请小坐片刻。”艳芳并未坐下:“我在厨下准备点心,
要不了多少工夫。要不,请到内间小歇,不然符爷一个人独坐,
反而不便,请啦!”
谈吐不俗,也没有装腔作势的风尘女子打情骂俏恶像,符可
为心中一宽,至少不至于有尴尬场面出现。
“姑娘请便。”他微微一笑:“能不能请那位老伯出来坐坐?
听人说,那是姑娘的祖父。”
“家祖有点重听,人老了懒得说话。”艳芳笑笑道:“他老
人家歇息了,我们到内间去吧,请随我来。”
艳芳一面说,一面收茶具,想想却又重新放下,袅袅娜娜往
里走。
符可为跟在后面,一阵颇为清雅的脂粉幽香淡淡地往他鼻中
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下一慢,双眉深锁低头沉思。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光线幽幽的。突然,艳芳转过身来,
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天井没点灯,符爷脚下请留神些。”艳芳脸上有动人的笑
意:“有一夭,我会买一座宽大的,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宅院。”
“你会达成心愿的。”他说,思路被打断了:“凭你的才貌,
很快就会达成的。”
“符爷请坐。”艳芳放下他的手臂,媚笑如花:“我去沏壶
好茶来。”
“先不必管茶。”他宽心地一笑,顺势将艳芳一拉,一挽小
蛮腰,艳芳不由自主坐在他怀里了。这种锦团本来就是便于男女
叠坐的:“你这里,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丽些。”
“嗯……符爷。”艳芳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诱人的小樱唇
一噘:“算了吧,别挖苦人了,你是南京的小财主,见过的场面
多,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是不是你每天都往秦淮河
畔跑?”
“商场应酬嘛!少不了的,但每天跑却又未必,我可不是家
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他捉起艳芳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以
你的才艺来说,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秦淮那些花国艳姬,
比起你来差远了。”
艳芳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右手被他握住,小蛮腰又被他的
左手挽实,想起身势不可能。
“你像个花丛老手。”艳芳想把手抽回,娇媚的神情迷人极
了,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印堂上:“我说过我要买屋,你如果
信得过我,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歌妓与客人,谈的不是财就是色,事极平常,符可为没有任
何怀疑的理由,虽则他进室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至少,一
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比有悖常情。
“不是我舍不得,问题在你身上。”他说。
“我?你的意思是,你想金屋藏娇,怕我不答应?”
“这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艳芳的粉颊贴上他的脸,他无法看
到艳芳脸上的神色变化,只感到粉颊腻滑无比,耳鬓厮磨吐气如
兰。
“我的意思是……”
“符爷,你要明白。”艳芳亲亲他的脸,情意绵绵地说:
“走遍河口镇,就找不出几个能有你这般英伟不群的人,而且位
尊多金。我跟定了你,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希望,除非你对我
无意无情。”
“你又在说奉承话了……”
“不是我在说奉承话,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艳芳梃身
欲起:“你我初识,在我落花有意,一见钟情倾心,你这一面我
就不知道了,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我也不会怪你的。别毛手毛
脚,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你自己坐坐,我就来陪你。内房已清
理过,要不要进去躺躺?”
“在酒肆灌足了黄汤,肚子里填满了草料,那还吃得下点
心?”他抱住不放,嘻皮笑脸,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揉来抚
去,把艳芳摸得浑身发燥:“不忙不忙,而且……”
“你们男人呀!”艳芳媚眼水汪汪,春意上眉梢:“像是馋
嘴的猫,进了厅就想堂,进了堂就想进房……”
“进了房就想上床。”他邪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