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地对望着的凯伊和三四郎,不约而同地紧紧抿起嘴唇。
“这么看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三四郎低声说道,粗鲁地拢起头发,他的动作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他是故意要弄乱头发一样。
机械没有按照指示行动,这个情形让一向乐观的三四郎也不禁露出担心的表情。
尽管时间是那么地短,但是打出娘胎就在宇宙空间中飞来飞去的三四郎再清楚不过,在命令被正确实行之前空出漏洞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或许可以说,他是在场的四个成员中对这种事情感受最深刻的人。
“我刚刚还在想,这次的任务虽然漫长却没有什么危险性,真是个好工作的。”
三四郎往手边的椅子上一坐,连鞋也不脱就盘腿上去。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皱了皱眉头,用力地咋着舌。
三四郎一副不屑规定的表情,大模大样地坐着,凯伊滑也似地走近他。
“三四郎,我们说好了的。”
如果凯伊以平常的说话方式来发音的话,一定是又性感又柔和的沙哑声音,他却刻意将之压抑成独特的平板音调对三四郎说道。三四郎一听,停下了搔头动作,一脸无趣得抬头看着凯伊,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知道凯伊所指何事。
“……哦。”
“那么,你会陪我做电脑的内部检查,对不对?”
“要熬夜要干嘛……只要你一句话,我还能说什么?”
三四郎举起两手做投降状,抬头看着站在椅子旁,有着细瘦体形的凯伊。
三四郎和凯伊有过约定。
以前发生过一次同样的状况。当时凯伊主张彻底调查轨道偏离的起因,而三四郎则表示光是做内部检查也找不到故障的原因,不妨作罢。
原先意见相左的两人在凯伊暂时退让的情况下收场了。
三四郎主张那是宇宙中难得一见的稀奇现象,甚至提出传闻中让机械在原因不明的状况下发生错误动作,或者前进路线失控的塞仁现象而反对再度调查。不过,现在他也只有听从凯伊的话了。
“没办法了,我只好听从指示,甘愿做一个肉体劳动者了。哪,你想怎么做?”
“就按照我跟洛德刚开始时想出的方法来进行检查吧!”
“是!是!小的遵照大人指示。”
三四郎轻松地回答,这就表示危险暂时是过去了。凯伊非常了解他这种性格,便以非常官式的语气继续说道。
“同时请三四郎跟珊德拉再度去机关部做一次彻底的总检查。我跟洛德也试着再对舰桥的指挥系统做一次检测。”
“是,船长!”
“检查电脑时,我希望你完全遵照手册的指示,节制你自以为是的解释。”
三四郎不耐似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小事也要一件一件提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然而,凯伊并不会因为三四郎这种反应而松口。
“没错。还有……”
“还有啊?”
原本极力忍住脾气的三四郎不由得大叫起来。凯伊依然不理他,继续沉稳地吩咐道。
“还有,目前暂时取消包括电脑在内的3班轮休制。就由三四郎跟我、洛德跟珊德拉轮流进行人为操控。”
“你说什么?”
原本三四郎对凯伊下的指示还勉为其难地点头称是,可是凯伊最后这些话却让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靠机械和人操控船只不是你最喜欢的手册作法吗?延长勤务时间是无可厚非,但是要光靠人力操控太空船,对我们来说负担太大了!”
凯伊微微扬起嘴角,将紧贴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交抱起来,吊起藏在护目镜底下,形状特佳的眉毛。原本总是用淡然的语气回应三四郎的凯伊,总算有了比较像人类的反应。
“哟!对自己的体力引以为傲的佣兵大人,难道对两班轮值的重度劳动没有自信吗?”
凯伊这充满挑战意味的话让三四郎低下头不说话了。
像这次这种长期的任务,疲劳是会要人命的。船上一共只有四个组员,这样的负担,即便只是暂时的重度劳动,不管在肉体上或精神上都会累积疲劳,而且如果将本来大量依赖电脑的船只解除自动控制的话,船本身也会形成很大的负担。
我虽然赞成二度检查,但是也不需要逼得这么紧嘛!目前又没有危险逼近。慢慢来不就得了?三四郎的脑海里浮现一连串的牢骚。
可是,他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会被误解为不认输,所以只是在喉咙里嘟嚷着,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再说,凯伊的脑筋那么好,他当然已经把三四郎所想到的事情计算在内了。
“我明白你担心我们和机械都会加重负担,这项工作确实是一项重度劳动,需要花费的时间是500个小时。以地球时间来换算,大概是20天多一点。我想时间的长度应该不至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再说,如果在总检查告一段落之前就找到故障点的话,工作就可以立刻结束了。”
凯伊好象洞悉了三四郎的心思似地说道。面对凯伊思路井然的分析,三四郎实在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我跟珊德拉都很强壮,洛德的体格也不差!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来。最撑不住的可是若不禁风的你哦。”
“不用担心,我的体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差。”
“对主电脑造成的负担又怎么办?连硬体都会造成影响的。”
“这是必须冒的风险,如果尚有余力的辅助电脑能分担作业的话,主电脑的负担应该也可以减轻很多才对。”
凯伊的答案永远让人找不到漏洞,三四郎无趣地嘟起了嘴。他知道,若就口才论战,自己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三四郎放弃再追问这件事,反而吊起眼睛睨视着凯伊。
“凯伊,你太狡猾了,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用敬语。”
“啊……?”
三四郎的话让凯伊大惊失色。他自己也知道以往在其他人面前完全找不出破绽的完美敬语,在三四郎面前总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而变得支离破碎,可是,他并无意刻意区分工作和日常会话的差异。
大概是谈到公事上的事就会很自然地说出使用惯了的敬语,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情形。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三四郎竟然会在意这种事。
“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凯伊优雅地侧了侧他那纤细的脖子,他一直认为被耍得团团转的是自己,所以三四郎对他的谴词用语如此地不服气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三四郎完全不了解凯伊的心情,一脸“你怎么会不知道”的表情,焦躁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原本你的语气是很自然的,没想到一下子又变回了端架子的语气,这种感觉就好象被一只好不容易才驯服的猫突然倒抓一把一样。”
凯伊不懂三四郎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三四郎的意思或许是凯伊不擅于处理出其不意的事情,可是凯伊至今尚未被人这样消遣过。
凯伊那张如上帝杰作一般的容貌上,总是带着冰一般的表情,利用护目镜在自己跟别人之间隔了一道墙,同时以生硬客套的敬语和如利刀一般的头脑做理论武装,而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凯伊这么地自然、不做作。
包括凯伊在内,大学研究员等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和理论相当有自信的人,通常都有把表露感情当成是一种耻辱的倾向。所以,他在大学里的同事们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与人接触也总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再加上凯伊是一个会读取别人感情的情感转移者,在他身边的人自然而然都会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对凯伊特别关心的人则是以更直接、高湿度、散发腥臭的热诚接近他。对这种人,凯伊连跟他们闲聊的心思都没有。
原本在凯伊四周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像现在这个把背靠在椅子上,一边伸展着身体,一边看着凯伊的高大男子一般,以那么自然的语气对他说俏皮话。凯伊不相信像三四郎这样轻易地和别人打成一片的人是可靠的,但是,就记忆所及,他几乎从来没有让自己置身于如此轻松愉快的日常会话当中过。
对凯伊而言,语言是保护自己的武器,同时也是攻击对方的手段。学术方面的讨论固然很令人快乐,然而凯伊却没有单纯地享受会话的乐趣的习惯。
跟三四郎在一起,我的偏颇就渐渐表露出来了……。
凯伊自嘲地歪了歪嘴角,正想把身体稍微自三四郎身边移开。这是,眼前好象有什么轻轻地弹着……是三四郎。原本凯伊太把意识集中在自己的思绪上,视线便不经意地漂游在半空中,三四郎见状便在凯伊的眼前弹着手指头。
凯伊倏地回过神来,只看到三四郎愕然地看着他。
“你振作一点吧!喂!发什么呆啊!”
“唔……啊……”
凯伊很难得地竟然口齿不清,三四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凯伊耸耸肩。
“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对不对?真是的!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跟聪明的人交往很辛苦。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就可以让你想破头?”
“不是这样……”
发现自己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等于是肯定了三四郎的说法,凯伊赶紧将视线自三四郎身上移开,把头低下去。
三四郎紧追着凯伊的视线,窥探着他的脸色。三四郎那漆黑的眼睛透过不透明的护目镜,笔直地攫住了他应该看不到的万花筒之眼。
“如果书上没教你怎么回应别人的笑话,那么我教你吧!如果我说你像一只驯服的猫,那你就拍拍我的肩膀说,谁是猫啊?当下抓住时机就反击回去,怎么样?懂了没?”
被自己的思绪攫住的凯伊很坦率地点点头。三四郎好象还不满意似的,倏地伸出手来。
“……!”
三四郎以只有他能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拿下凯伊的护目镜,把自己的脸往前凑近。
“又在想一些无聊事了?你的眼睛颜色很暗淡喔。”
凯伊出于反射动作,想把脸转开,三四郎却将另一只手环到凯伊的脖子后面,紧紧地固定住他的脸。三四郎在近距离内看着露出严峻视线的凯伊的眼睛,同时露出獠牙状的犬齿笑着。
“万花筒之眼真是一目了然啊!一看就知道你有什么样的心情。”
发现三四郎看透自己因为感情的变动而变化成各种颜色的眼睛,凯伊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凯伊被三四郎的手牵制着,形成了他俯视着抬起头来的三四郎的状况,凯伊使劲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是三四郎的手臂却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凯伊的抗拒。
“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跟你是搭档,对不对?”
在彼此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的距离之内,凯伊的视线越发地锐利了。
三四郎当然不是那种被凯伊一瞪就会退缩的人,他赖皮地讲一些有的没的驳回了凯伊的质问,环着凯伊脖子的那只手更使足了力。
“你说我们是哪种搭档啊?”
“没错,就是在这种时机反击,你真是一点就通啊!”
他们两人在几乎是唇碰唇的位置展开的唇枪舌战,让人摸不清是开玩笑或者当真。
凯伊不了解三四郎的用意,因此为自己和三四郎之间太接近的距离感到紧张,可是他从三四郎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和身体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当中,感受不到足以让他对三四郎产生警戒的元素,于是他终于了解到,三四郎是在揶揄他。
紧张感消失的同时,一股怒气不由得涌了上来。
凯伊把自己的脸再拉近一点,深深地看着三四郎的眼睛,把手放在乍看之下好象很正经,其实眼底却闪着恶作剧光芒的三四郎的下巴,轻轻地一用力,将三四郎的下巴抬起来,手指头缠上他的颈子。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