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打油诗可以做证:“陕西巷里真温柔,店过穿心向石头,纱帽至今犹姓李,胭脂终古不知愁,皮条旧有东西剔,百顺名曾大小留,逛罢斜街王广福,韩家潭畔听歌喉。”
一首打油诗道尽八条胡同的名称,堪称一绝,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杰作。
他们并不知道三大美人是属于哪一家妓户的?但一打听就知道。
其实他们是多此一问,班子门前都有姑娘的名牌,每人一牌,相当显眼好找。
他们首先找到了水仙的所在班。
二人进入,大茶壶照例要问有无熟识的姑娘,如果没有,就会设法给他们介绍。
但二人这时才声明是巡城御史,大茶壶眼皮子杂上听是巡城御史,自然不敢怠慢,忙叫伙计把鸨母找来,隆重接待。
而两人旨在看看水仙房中是甚么人物,声言所有客人及姑娘一定要在客厅内列队候点,不得缺席。
鸨母唯唯是从,一边去召唤姑娘及客人,一边和大茶壶咬耳道:“你看这两个年轻人像是巡城御史大人?”
大茶壶早已怀疑,按御史应该是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做编修或者侍读之类差事,不会低于这些差事,能干上这类差事的人,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
他们在年龄上固然不像,在派场上就更是不像了。
御史巡城,至少也要有三、五侍从,要是遇上莽汉酒醉打架,伤了御史怎么办?但这二人身边并无侍从。
姑娘一个个发乱钗斜,呵欠连连地走出来,因为她们都正是好睡的当口,但御史来巡城又不能不到。
鸨母和大茶壶横看竖看这人不是御史的料子,这种奴才哪有容人之量?成心想叫他们脚后跟朝北,(南)难看,立刻暗暗派出一个伙计出门通风报信去了……
妓户鸨母也有后台,只是不敢明来而已。
原来有位驻营军的参领,职位相当目前一个旅长,这位参领和鸨母熟,鸨母常选新下海的小俏人在客栈中侍寝,所以有事鸨母会去找他。
这位参领正在好睡,听到这消息甚惊,巡城御史的官职比他大,一文一武,互不相干,虽然御史多为闲差,毕竟有巡城大权,万一是真的,岂不是吃不了要兜着走!
于是先派他的部下去探了一下,证明确是冒牌货,这才大马金刀地带来三个侍从,盘问二人。
□□ □□ □□ □□且说姑娘们差不多到齐,只有水仙未到。
大牌红姑娘总是要端着点,就算巡城御史来了,对红俏人总也会给点颜色,不为已甚。
漱玉大声道:“水仙是不是端架子!再不出来,本御史就要把她交给地方衙门来办了!”
鸨母一听这口音,分明是个雌儿上怎能瞒得了她?更加暗暗冷笑不已。
此刻水仙来了,嫖客却未来。
漱玉一使眼色,丁佐云就亲自到水仙房中把这人揪下炕来。
这人道:“你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
丁佐云道:“你是谁?”
这人道:“我是谁你管不着,你却已经犯了法,因为你们不是巡城御史,冒充御史是要坐牢的。”
丁佐云道:“先不要管我是不是御史,你到底是甚么官?我看你和我们一样,也是冒牌货。”
这人道:“哼,我是户部郎中,你是百姓,居然敢管我的事?滚!”
丁佐云道:“哦,你真的是户部郎中?不是胡吹!”
这人也是一时糊涂,职衔是不该说出来的,只因他断定这二人是两个少不更事的无知少年,一时大意,也合该他流年不利,要倒大楣,他道:“我是户部郎中,难道还是假的?你再不滚,我就把你抓起来。”
丁佐云道:“你贵姓呀?”
这人道:“我叫林祖佑。”
丁佐云道:“林祖佑?”他心中一动,道:“内务府丞林祖荫是你的甚么人?”
在各部的“翰林”相当于目前的部长,“侍郎”相当于副部长,“郎中”却只是各部中最起码的小官,相当于一个科长。
林祖佑经常以哥哥为内务府大臣为荣,不疑有他,立刻就道:“他是我的哥哥。”
丁佐云这下子可乐了,道:“不管你是内务府府丞的弟弟也好,郎中也好,请到前面来一下。”
林祖佑道:“你不配!”
他衣衫不整,大力挣扎。
丁佐云揪着他来到前面,在漱玉耳边低声道:“他说他是内务府府丞林祖荫的胞弟,本身是户部一个郎中,你说妙不妙?”
漱玉咯咯笑道:“妙极了,这一对宝贝兄弟可要倒楣了,今夜我要是不提议夜游,会有此收获吗?”
丁佐云道:“这下子你可得着理了,的确,这收获对师父太有利了,稍使手段,就可以控制林祖荫对不对?”
漱玉道:“对,所以林祖佑的事先不要声张,以便收放自如,可大可小。”
丁佐云松了手,林祖佑一看漱玉,不但年轻幼稚,还带点娘娘腔,怎会相信他们是巡城御史?不由盛怒,大声吼叫道:“何方小丑?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巡城御史?还不下跪认罪!”
漱玉道:“你就是户部一个郎中?”
林祖佑道:“不错,一个郎中就足以收押你们了。”
漱玉道:“你叫林祖佑,林祖荫是你兄长?”
林祖佑道:“对呀,他就是内务府府丞。”
由于这两个小子还不买帐,他以为把内务府府丞抬出来唬唬人,也许有用。
其实也不算唬人,就是内务府里的一个起码听差的,也能把一个小老百姓唬得一楞一楞的。
谁知漱玉不听唬,反而笑嘻嘻道:“林大人常来吗?”
林祖佑道:“我当然常……”
他忽然以为不可脱口而出,厉声叱道:“小个子,你是甚么东西,敢查问我的闲事?”
漱玉冷冷一笑,道:“我是甚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林祖佑道:“不知道就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趁早快滚!”
鸨母拿着鸡毛当令箭,道:“是啊!还不快走,难道真要被带走关进去吗?真是……”
就在此刻,来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就是与鸨母相好的参领大人,一进门就嚷嚷道:“甚么时候了,还有人闹事?”
鸨母一指两人,这位参领打量两小一阵,虽然立刻相信他们绝对不是巡城御史,却因为二人相貌不俗,一个器宇轩昂,一个雍容有度,似非等闲。
普通百姓见了一位参领,绝对没有这份气度和胆量,所以他不像林祖佑那么跋扈的神气,道:“两位是巡城御史?不知能否见告大名?”
漱玉道:“这位参领大人贵姓?”
这人道:“我叫邝明。”
漱玉道:“邝大人和此处鸨母是甚么关系?”
邝明道:“关……关系?”
他知道这话要好好斟酌,一位参领算是相当高的一位武将了,能和妓户鸨母扯上甚么关系?他道:“关系谈不上,只因本官驻在地距此较近,所以有人闹事,他们就近找我来此。”
漱玉道:“原来如此。”伸手一指林祖佑,道:“安参领认不认识这位嫖客?”
邝明向林祖佑望去,不免有点尴尬,一位郎中嫖客被查到上简直是个大笑话,只能摇摇头道:“本官不识。”
漱玉道:“他就是户部一位郎中,他叫林祖佑,他的胞兄在内务府做事,名叫林祖荫。”
邝明一听,此人来头不甚大,他的哥哥来头可不小,抱拳道:“失敬了!”
漱玉道:“安参领不以为一位郎中在此嫖妓,有辱官威?”
邝明道:“这……”他忽然大声道:“先不谈别人,你们是甚么身分?你们真是巡城御史么?”
漱玉笑笑道:“不是。”
这下邝明才抓到了个一“理”字,大叫道:“来人哪,先给我拿下带走!”
他带来三个部下,个个膀大腰粗,孔武有力,一齐扑向两小。
丁佐云应付两个,借其中一人前扑之力,揪住他的腕脉一抖,人就摔出一丈七八,把个茶几整个砸垮,人也昏了过去。
另一个一拳砸出,被丁佐云捏住他的衣领挽了个花,砰然摔在地上,一时也爬不起来了。
而奔向漱玉的那一个,人未到,脚先到,漱玉抓住他的脚踝一抖,腿骨发出“格巴”一声,大概已经骨折了,倒地哀号不已。
二人先后在眨眼间摆平了三个军汉,邝明既惊又怒,持衣袖要想亲自动手,道:“反了,反了,暴徒如此猖獗,这还得了?”
漱玉喝道:“慢着!这儿的事你管不了,‘九门提督’大概勉强可以管管。”
邝明道:“甚么?你拿九门提督来唬我?”
漱玉道:“九门提督的官儿也不怎么大呀,能唬得住你吗?”
人小口气却很大,邝明内心有点嘀咕,看这两个小子器宇不凡,会是甚么来路,可别被他们蒙住了。
此刻林祖佑可就火大了,他以为自己被这两个小子整得丢人现眼,非出口气不可,站起来道:“邝大人,别听他们嚣张,这是两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一定要带走严办。”
邝明可不像他那么毛躁,在天子脚下,甚么人都会遇上,他以为这两小到目前还能谈笑自若,必然大有来历,一旦弄得火爆,就不易转弯,况且一个参领来管八大胡同中砸窑子的事,怎么说也沾不上边儿。
邝明道:“请说,两位老弟是干啥的?为何冒充巡城御史?只要说实话,我可以从轻发落。”
漱玉道:“怎么个从轻发落?能放我们走吗!”
邓明道:“这也并非不可能。”
漱玉道:“我们是‘天德禄’银庄的少掌柜。”
这下子林祖佑一下子自椅上蹦了起来,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虽说“天德禄”银庄财大势大,北京、奉天、天津、青岛等都有分号,但毕竟不能和做官的比。
而此刻邝明也变了脸色,这些人都是“羊蒙虎皮”的货色,哪会讲甚么信用!
而两小一使眼色,就要往外走,邝明大喝一声:“暴民休走!”立刻向丁佐云扑上。
这当然可以想像,一个参领所学的不过是弓马骑射,和马下过招完全不同。
在马下,他哪是丁佐云的敌手?还不到三招,就被扭住右臂,动弹不得,他喘着道:“小子,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马上放手赔罪,不然的话,我可是真要请九门提督来了。”
丁佐云道:“他要请九门提督来,这可怎么办?”
漱玉双腿发抖道:“我好怕呀,都是你,动不动就毛毛躁躁地出手打人,这下子可惹出纰漏来了。”
邝明大声道:“快去报告九门提督……快!”
鸨母抬抬下颚,大茶壶立刻就往外走。
漱玉喝道:“九门提督本人是不会来的,如果你要请他亲自来,你要记住一句话。”
大茶壶道:“甚么话?”
漱玉道:“你就说‘四喜丸子’在此,叫‘石头’来一下,他一定会来抓人。”
大茶壶匆匆走了,现在局面很僵,丁佐云还扭住邝明的右臂,林祖佑坐在椅上。
漱玉喝道:“给我站起来!”
林祖佑道:“为甚么要站起来?”
漱玉道:“有我在这里,哪有你的坐位?”
林祖佑狂笑道:“小子,待会你们就要倒楣了,少话说大点吧,说不定弄不好,连小命也会赔上的。”
漱玉道:“很难说。”一脚把椅子揣倒。
林祖佑摔了个大元宝,不由气得大骂。
此刻姑娘们还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