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嵩老脸一肃,道:“这断乎不可,你视为叔的何如人?”
甘棠心中十分感动,诚恳地道:“然则世叔又何以对‘青龙堡’卫堡主交代?”
“顾不得许多了,我马上差人通知对方暂停迎娶。”
“不,小侄家门不幸,飘零无依,不能误了素云妹的青春……”
“难道为叔的养不活你夫妻俩?”
“一方面小侄血仇在身,有生之日,除报仇之外,不作他想,另一方面,世叔岂能对‘青龙堡’出尔反尔,对彼此亲朋也无法交待。”
西门嵩长叹一声道:“为叔的将何以对令尊堂在天之灵!”
甘棠双目一红,道:“事出非常,非人之过,世叔这样做是对的,小侄今日此来,也是为了这点。”
“唉!为叔的将引为终生之憾。”
“世叔言重了。”
“棠儿对昔年惨案可有眉目?”
“毫无端倪!”
“棠儿的武功……”
甘棠脸一红道:“幼从先父母修习了一点扎根基功夫,常年漂泊,别无所成!”
西门嵩摇了摇头道:“棠儿,你现在就留在堡内,报仇之事,为叔的替你作主。”
甘棠毅然道:“不!世叔盛情,存殁均感,小侄话已禀明,就此拜别!”
说着,站起身来。
西门嵩大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唉,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也难怪,待你云妹出阁之后你再来吧!”
甘棠急于离开,也不再分辨,拜了下去,道:“小侄拜别世叔,叔母及世妹前请代致意。”
“你叔母在三年前辞世了!”
“哦!”
“你在外身世可曾对人提及?”
“这倒没有!”
“很好,万一被仇家发觉,定不会放过你,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不勉强留你了,记住,待素云出阁之后,你回堡中来住,为叔的虽不成材,尚可替你访到名师。”
“小侄会牢记这片盛德的。”
西门嵩顺手敲了一下桌子上的金磬,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而至。
“送这位相公出堡!”
“是!”
甘棠随那黑衣汉子,径直出堡,出了堡门,黑衣汉子辞回,甘棠吁了一口长气,像是了了一件最大的心事,对西门嵩不忘故旧的盛意,感激十分,对于业已他属的未婚妻西门素云,反倒毫无滞碍,他根本没有见过她的面,所以脑海中没有她的影子。
转出山坳,重上官道,一阵茫然袭上心来。
何去?
何从?
饥饿加上疲之,使他举步艰难。
蓦在此刻——
一个阴恻测的声音传自身后:“站往!”
甘棠陡吃一惊,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蒙面人站在八尺之外,不由骇然道:“阁下何方高人?”
蒙面人语冷如冰地道:“这个你不必多问了。”
“阁下意欲何为?”
“杀你!”
甘棠心头大震,退了两个大步,栗声道:“杀我?”
“不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杀人总得有个原因,在下与尊驾何怨何仇……”
“废话少说,死后你自会明白。”
话声中,出手如电,如向甘棠腕脉,甘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一下被扣个正着,登时肝胆皆炸,目眦欲裂,切齿道:“阁下莫非认错了人?”
蒙面人嘿嘿一阵阴笑道:“错不了!”
“阁下知道在下是谁?”
“是本人奉命要杀的人!”
“什么,奉命?”
“嗯!”
“奉谁之命?”
“我不会告诉你,认命了吧!”
甘棠疯狂地吼道:“我永不认命,你……”
蒙面人伸指连点,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想不通谁会派人要他的命,这些年来,他东飘西荡,希望能访到名师,习成绝艺,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没有与人结怨……
蒙面人阴狠地又道:“小子,这只能说是你命该如此,死后别怨我,现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树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尸,人们会为你惋惜,好端端一个青年,何事想不开自缢道旁!”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根麻绳,打了一个活结,套上甘棠的颈子。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开不了口,又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蒙面人玩这惨绝人寰的把戏,这不是偶然,是预定的毒谋,他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使命被毁灭而无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着道旁的横枝上一挂。
这种杀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残酷,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寻短见。
任何一个高手,可以自断心脉,自戮死穴,或自碎天灵以求解脱,但像甘棠这种平凡之辈,江湖中碌碌无名,不会有人怀疑这是谋杀。
甘棠虽有极好的内功基础,但穴道被制,与普通人并无二致,首先是一种闷塞与窒息,继之血脉停滞,胸张欲裂,那种痛楚,非笔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个极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种虚飘的感觉,然后意识由模糊而丧失,百骸齐散,瞠目结舌。
甘棠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结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脉息,证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飘过。
甘棠知觉恢复,发觉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睁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闪烁的星星。
他第一个意念是: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心念甫动,忽感数处要穴被重手点中,登时逆血返窜,全身虫行蚁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惨嚎声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再度苏醒,手足方一动弹,要穴之上又被点了数指,气血又开始逆行反窜,极度的痛苦,使他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身躯翻腾扭动,似乎是顺着山坡往下滚,不久,又告昏死过去。
如此周而复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苏,立时又被同一诡异手法点上穴道。
他连下手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种痛苦,已超越了一个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极限。
除了剧痛之外,脑海中已没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过来,又昏过去。
从山顶上一直翻滚到山脚。
衣衫尽碎,体无完肤。
最后,他连翻滚的力量都没有了,穴道被点,只一震便昏死过去。
失去知觉的人,无论多么长的时间,在他只不过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无痛楚之感,明灯照眼,他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陈设极其豪华的房间里,锦帐绣装,床头一个精巧的兽鼎,喷着如兰似麝的香烟。
这一境地,令他迷惑,惊奇。
如果是一个离奇而可怕的梦境,这梦还没有醒。
如果这是死后的遭遇,那简直不可思议。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从离开“玉牒堡”之后,一连串的事故,使他惊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动之中,一个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来。
“相公醒了!”
声音娇脆悦耳,但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证明不是幻觉,把手指往嘴里一咬,痛,这当然不是梦,不由脱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这,什么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这是什么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惊然,栗声道:“是阴间?”
“人间地下,地下人间。”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请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见!”
甘棠一跃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谁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满心云雾,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经历,又萦回脑际,“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杀,被神秘人不停点穴折磨,想起来余悸犹在,想不到糊里糊涂的会到了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问道:“白姑娘……”
“不敢当如此称呼,请直接叫婢子名字!”
“这……在下不知如何到这里来的?”
“婢子不敢饶舌,请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无可奈何地颔首,心想,见了什么太夫人时,当可揭晓。
沐浴梳洗之后,换上了书生服饰,里外焕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时如变了另外一个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讪讪地道:“请带路!”
“哦!”
白薇这才惊觉,粉腮也是一红,道:“相公经这七日调养,与来时判若两人!”
甘棠一震道:“什么,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难信……”
“请随婢子来!”
出了房门,但见曲槛回柱,雕梁画栋,一排排的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但却静悄悄地不见个人影。
甘棠愈来愈觉迷惘,这到底是什么所在,难道真的是王侯宫阙?
顾盼之间,来在一间大厅之前,十二名劲装少女,分两排站在厅门之外。
白薇在阶下停步,高声道:“婢子白薇回令!”
厅内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带人晋见!”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径直入厅,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开去。
甘棠带着惊奇而忐忑的心情,举步入厅,抬头一看,居中一张公案,案后坐着一个珠环翠绕的中年华贵妇人,四个少女环立身后,衣分白红紫绿四色,刚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却冷若冰霜。
盛装中年美妇一派雍容尊贵之气,面挂着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难道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对方年纪并不大呀!
当下长身一揖,道:“武林末学参见前辈……”
贵妇身后的红衣少女突然开口道:“该称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参见太夫人!”
“免礼,赐坐!”
排在最末的绿衣少女,立即移过来一个锦墩,甘棠道了声“谢坐”,缓缓坐下身形,贵妇人双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贵妇人收敛了目光,面色一肃,如罩上一层寒霜,沉缓地道:“你叫甘棠是吗?”
甘棠大吃一惊,对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点头道:“是的!”
“出身何门?”
“无门无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双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头皮道:“在下仅能如此奉告。”
贵妇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谁?”
“这……在下无缘拜识!”
“老身先夫便是‘天绝门’第三代掌门,此地是‘天绝地宫’!”
“哦!”
甘棠几乎惊得跳起来,他曾听人谈起“天绝门”这名称,据武林传言,“天绝”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诡秘,但已数十年不见踪江湖,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不为武林人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