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
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
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
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着是麻木,然后,进入无意识的状态,空荡荡的,像一片飘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随波逐流……
一切都静止了!
冻结了!
连时间在内。
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死,并不难受!
这是甘棠的第一个意念,但另一个意念否定了第一个意念,阴司地府,应该阴冷冰寒,岂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没有死?
他试着再次睁开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没有死!”
他猛地挺身弹起,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没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紧紧搂住,闭上了双目,口里频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见了。”
衣香、发香、肤香,温软的娇躯,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刻,他领略到爱情的伟大。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把他轻轻推开。
甘棠依恋地,若有所失地睁开了眼……
“呀!”
他惊呼一声,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感到一阵发冷,夹脖子通红到耳根。
对方并非林云。
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看出对方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绛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较之林云,有过之无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层严霜,使人望而生畏。
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
“嗯!”
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
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
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
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
“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
说着,掩口一笑。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请问姑娘芳名?”
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
“东海!”
“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
“适逢其会罢了!”
“适逢其会?”
“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
“怎样?”
“岂非很遗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
“我说过适逢其会!”
“可否见告?”
“我追踪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死神!”
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
“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实是这样!”
“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
“在下有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过……”
“怎么样?”
“你不是他的对手!”
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
“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
为什么?
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
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
“样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
“她美吗?”
“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
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
“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
“嗯!我……我们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
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对箫声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帮总舵的血劫,凭你数声竹箫而解……”
甘棠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多,难道这又委之“适逢其会”么?自己何以不发觉被人暗中注意呢?看来这女子相当不简单,不觉骇然道:“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箫声解围有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声道:“有,有这回事,但在下至今还想不透那箫声何所自来?”
司徒霜从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箫,道:“喏!就是这个……”
“如此说来,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会,我不过摹仿你以前在丐帮总舵的作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两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释为适逢其会?
“哦!这……”
“甘少侠,我说‘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箫声?”
甘棠正想说出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以箫声作信号,呼召“白袍怪人”的经过……
蓦地——
一缕尖细悠长的箫声,破空传至,那音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飘渺、空灵,使人无从捉摸,与“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所发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动。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箫,凑近樱唇,轻轻和了数声。
“我该走了。”
“司徒姑娘……”
“我们会相见的。”
绛影一闪,如轻烟般消逝。
甘棠怔在当场,司徒霜冰冷冷的声音,似乎仍在耳际,软玉温香的一幕,又萦回脑海,鼻端似乎还留着那淡淡的幽香,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惚惚若有所失。
箫声,他想到那诡异的箫声,与“叠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阴司公主”如出一辙,那发箫声的是谁?
司徒霜为什么要追踪“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论,追蹑“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从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会,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这也令人不解。
据她说,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传字柬诱自己入谷的所谓华服中年,当是“白相怪人”的手下无疑了。
现在,他开始认为有了恨,强烈的恨,“天绝地宫”的血债,再加上这笔新债,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寝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杀疯汉的身上,那疯汉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同时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杀,他被称为“五号”,这五号代表什么?
疯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