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道:“看甚么?”
老太婆道:“看我们高不高兴。”
亚马道:“若是不高兴呢?难道就要杀了我?”
老太婆道:“哼!”
亚马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就算要杀我,也不会是你们自己的主意吧。”
老太婆忽然不说话了。
亚马道:“我知道有个人要杀我,却一直想不出是谁?”
他眼珠子又一转,道:“是不是完颜如姬,你们是不是早已认得她了,这是不是你们早就串通好了的?”
老太婆还是闭着嘴,好像已打定主意,不再跟这人说话了。
亚马忽然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也有样很特别的地方,也就是你最大的长处。”
别人提及自己的长处时,很少有人能忍得住不追问的。
老太婆果然忍不住问道:“你在说甚么?”
亚马道:“你最大的长处,就是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多嘴。”
老太婆道:“哼!”
她虽然还是在“哼”但脸色已好看多了。
亚马笑了笑,又道:“别人都说老太婆最多嘴,你既然不多嘴,想必还不太老。”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太不注意打扮了,所以才会显得老些,要知道‘三分相貌七分打扮’,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
老太婆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自已的衣襟,摸了摸脸。
亚马道:“譬如说完颜如姬吧,她若像你这样,一点也不打扮,看上去就不会比你年轻多少。”
老太婆情不自禁叹了口气,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我怎么能跟她比?”
亚马道:“你今年贵庚,有没有三十八?”
老太婆寒着脸道:“你少拍我马屁。”
她虽然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要笑了。
小姑娘希望别人说自己长大了,老太婆希望别人说自己年轻,这道理正是千古以来都颠扑不破的。
那老头子忽又回过头,笑道:“老太婆,听说这人的一张油嘴最会骗女人,你可得小心些,莫要上他的当!”
亚马道:“我说的是实话。”
老头子笑道:“难道你真认为她只有三十八?而不是八十三?”
老太婆忽然跳起来,顺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大骂道:“放你妈的屁,老娘若真有八十三,你岂非是我龟孙子。”
老头子缩起头,不敢开口了。
亚马笑了笑,悠然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在别人眼中,自己的老婆看来总是特别老些。”
老太婆还在气得直喘,恨恨道:“所以女人根本就不该嫁人。”
亚马叹道:“老实说,在这世界上,女人的确比较难做人,若说不嫁吧,别人又会笑她嫁不出去,若嫁了吧,又得提防着男人变心。”
他满脸都是同情之色,接着又叹道:“男人好像都忘了一件事情,都忘了自己也是女人生出来的。”
天下只怕很少再有甚么别的话,能比这句话更令女人感动的了。
老太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天下的男人,若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女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了。”
亚马苦笑道:“可是像我这种人,又有甚么好处呢?反而有人想要我的命!而且偏偏还是女人想来要我堕叩。”
老太婆看看他,好像已有点同情,有点歉意,柔声道:“她也许并不是真想要你的命,只不过想见见你而已。”
亚马摇摇头,道:“她若只不过想见见我,为甚么不直接来找我?为甚么要花这么多心机?这么多力气呢?”
他叹息着,黯然道:“我若当真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死也不冤枉,最冤枉的是,我非但没见过她的面,连她是甚么人都不知道。”
老太婆也在叹息着,呐呐道:“其实我们也跟你无冤无仇的,也不是真的想害你,只不过……只不过……”
亚马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也有你们的苦衷,所以也不想教你们放了我,我只想……只想……”
老太婆慨然道:“你想甚么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帮你忙。”
亚马道:“说来其实也没甚么,只不过我平生不吃胡萝卜,而且最怕胡萝卜的味道,现在只觉得肚子里作怪,好像要吐。”
老太婆也显得很同情,道:“胡萝卜的确有种怪味,我就知道有很多人不敢吃。”
亚马道:“现在若有口酒给我喝,我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老太婆笑道:“这件事容易。”
这的确不能算是非分的要求,就算犯了罪的囚犯,在临刑之前,也总有碗酒喝的。
老太婆已站起来,大声道:“老头子,我知道你一定藏得有酒,快拿出来。”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喝口酒倒是没甚么,只不过他胸口几处穴道,都被你点住了,这酒儿怎么咽得下去呢?”
老太婆道:“我既然能点住这些穴道,难道就不能解开?”
老头子好像吓了一跳,道:“你要解开他的穴道?若让他跑了,谁能担当这责任?”
老太婆冷笑道:“你放心,他跑不了的。”
亚马苦笑道:“不错,若将我两条腿上的穴道都点住,我怎么跑得了?”
老头子这才慢吞吞的,从车座下摸出一瓶酒,还准备自己先喝几口。
老太婆却已劈手一把抢了过来,在亚马面前扬了扬,道:“小伙子,你听着,只因我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才给你这瓶酒喝,你可千万不能玩甚么花样,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老头子喃喃道:“他若真的不客气起来,我可以保证绝没有一个人能吃得消的。”
老太婆瞪了他一眼,已顺手点了亚马两条腿上六处大穴。
老头子道:“还有手,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不如就索性喂他吃吧。”
老太婆冷笑道:“喂就喂,反正按我的年纪,至少已可以做他的……他的老大姊了,还有甚么嫌疑好避的呢?”
老头子喃喃道:“原来只能做他的老大姊,我还以为你已能做他的妈了呢!”
老太婆嘴里骂着,手上还是又将亚马双臂上的穴道点住。
她年纪虽老,但一双手还是稳重得很,认穴又准又快,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点穴名家之下。
亚马早已看出这夫妇两人,必定都是极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一时却偏偏想不出他们是谁?
到最后,这老太婆总算将他胸口的穴道解开,然后才扶起了他,将酒瓶对住了他的嘴,道:“你慢慢的喝吧,不是我信不过你,只因别人都说你‘江湖野马’无论在多危险的情况下,都能找到机会逃走。”
亚马喝下两口酒,喘了口气,苦笑道:“像你这样的点穴手法,天下最多也不过只有两、三个人比得上,若还有人能从你手下逃走,那才是怪事。”
老太婆笑道:“你倒识货……其实我也不信你能从我手下逃走,只不过总是小心点的好。”
亚马一面喝着酒,一面点着头。
老太婆笑道:“用不着喝得这么急,这瓶酒反正是你的。”
她将酒瓶子拿开了些,好让亚马喘口气。
亚马的确在喘息。
气喘得很急,连脸都涨红了。
老太婆昂着头,喃喃道:“为甚么男人总好像全都是酒鬼呢?我就一直想不通喝酒有甚么好处?”
她马上就快想通了。
喝酒就算没别的好处,至少总有一样好处。
喝酒往往能救命!
突然间,一口酒,箭般从亚马嘴里射出来,射向老太婆的脸。
老太婆一惊!往后退,就从胡萝卜堆上跌落下去。
这股酒箭已射在亚马自己的腿上。
老头子也吃了一惊!从车座上掠起翻身,马鞭直卷亚马的脖子。
老太婆的反应更快,才一落地,立刻又弹起,十指如爪,鹰爪般向亚马足踝上抓了过去。
只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亚马要逃走的时候,永远没有人能猜得出他要用甚么法子。
等到别人知道他用甚么法子的时候,总是已慢了一步。
酒箭射在他腿上,已将他腿上被点住的穴道解开,这一股酒箭冲激之力,足以将任何人点住的穴道解开。
他两条腿一圈,身子又立刻弹起,箭一般窜了出去。
比箭更快!
亚马的身子只要一掠起,天下就没有任何人再能抓住他,绝没有!
“亚马轻功第一,天下无双!”这句话绝不是瞎说的。
只见亚马身子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嘴里剩下的小半口酒,已乘机冲开了右臂的穴道。
他右臂一抡,身子又凌空一翻,右手已拍开了左臂的穴道。
双臂的穴道一解,更像是多了对翅膀,只见他双臂挥舞,身子就好像风车似的,在半空中转了几转。
老头惊叫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亚马人已落在七、八丈之外的树枝上,树枝几乎连动都没有动。
他站在树枝上,好像比别人站在地上还要稳得多。
那老头子和老婆子似乎已看呆了,他们没有追,因为他们已看出,就算是追,也追不上的。
何况,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也没有逃,因为他们也已看出,逃也逃不了。
亚马微笑着,忽然道:“这次的事,想必也已给了你们个教训吧。”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现在才如道,男人的话是绝不能听的,男人若对你拍马屁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老头子道:“这道理你现在才明白!”
老太婆道:“因为我活了六十多岁,倒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男人。”
老头子挤了挤眼,道:“原来你已活了六十多岁,我还以为你只有三十八呢?”
老太婆回手就是一个耳光飞了过去。
老头子抱起头来就逃,还大叫道:“老太婆揍你的时候,你就要躲得愈远愈好。”
两人一个打,一个逃,眨眼间,两个人全都不知去向了?
亚马还是在微笑,连一点追上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最大的好处,也许就是常常能在最要紧的时候,放人家一马。
他身子刚由树上轻飘飘的落下来,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
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从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传了出来。
就连他都从未想到这种声音,会从这种地方发出来。
亚马并不是容易吃惊的人,但现在却真的吃了一惊!
掌声并不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亚马虽不是唱戏的,但还是常常能听别人为他喝采的掌声。
车底也并不是甚么奇怪的地方,无论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子,都有车底。
但此时此刻,这辆骡车的车底下,居然会有掌声传出来,那就不但奇怪,而且简直奇怪得要命。
只有人才会鼓掌,车底下既然有掌声,就一定有人。
骡车一路都没有停过,这人显然早已藏在车底下。
亚马虽也吃了一惊!但脸上立刻僵住了笑容,他已猜出这人是谁了,道:“完颜如姬,你还敢来?”
他的话声还未完,笑声已响起。
掌声清脆,笑声更清脆。
一个女人随着笑声,从车底下钻了出来,明朗的笑容,明朗的眼睛。
但是却是那个全身穿着黑袍,头上戴着黑罩,只露出一对明亮眼睛的司徒姑娘!
亚马又是一惊!失声道:“是你?”
司徒姑娘笑道:“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完颜如姬又是谁?”
亚马再次打量她的身材,又盯住她的眼睛看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