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道:“小的早上一人离开北京……”
单元海道:“这么说从早上出城你便驾的是辆空车?”
亚马笑了笑,没说是,接着又道:“小的一个人出城来到这里……”
王进亿截口道:“你说谎,你车上还载着一位女乘客,快说是谁?”
亚马笑道:“我说谎,就跟你姓王,如何?”
王进亿又是一愣,这一来,他没话说了。
亚马就接着道:“一到这里,只见十几名强人拦道,说甚么车上有宝贝,拦下车不说,跟着你一箭,我一铲,将这辆马车射得乱七八糟,好像这么一来就能射出车中的‘宝贝’似的。”
他将“宝贝”两字说得很重,车里雪姑娘听来,知道他将自己比作情人的“宝贝”了,气得贝齿暗咬。
只有情人才会称呼“宝贝”这车夫是甚么意思?
亚马又道:“就在这时来了一位手持小弓的女侠‘飕飕’几箭,射死了一大堆人,只剩三位强盗头子没射中心窝要害……”
李有成喝道:“后来呢?快说!”
亚马慢吞吞道:“后来嘛,三位强盗头子自知厉害,就逃了。”
李有成怒目道:“我问你后来那女贼呢?”
亚马故意改正道:“你说那女侠是不是?”
单元海怕李有成跟亚马争执起来,抢道:“不错,后来那女侠怎么了?”
亚马双手一摊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小的只顾得赶车逃命,那有工夫注意她的下落?我说各位爷们,可以让小的走了吧?”
单元海点了点头,王进亿见他点头可慌了,忙道:“走?那有这么便当,道上死了十几人,你非得跟咱们上衙门去,让提督大人问明白不可!”
单元海见笑道:“王头儿,咱们不能冤枉好人,耽误良民的行程,他车子被强盗打坏,不该再找他麻烦,是不是?”
王进亿道:“他是好人?他还是良民?单老师,您老不知……”
单元海摆手道:“好了,不必多说,你放他一马,咱们都会记着你的好处,何况道上十余名尸首,想来都是有底案的大盗,才敢光天化日下公然在北京城外打劫,你将尸首带回去不也奇功一件?”
王进亿笑道:“单老师说的是。”心中却想:“敢情五家王侯爷齐都失了重宝,怕我侦查出来,既然你们都是爱面子的成名英雄,也罢,就卖你们的情。装装迷糊,不错,僧、道、俗的徒弟、帮手皆是有底案的大盗,平常不敢抓他们,现在将他们死尸带回去,可真是奇功一件!”
他想到平空得着奇功,打心底笑了出来,只是不明白单、郑等人将马车放了,以后再到哪里抓盗宝的飞贼?
他倒不在乎将来抓飞贼的责任落到自己身上,最后万不得已,拆穿今日之事,推说五家护院总管逼自己将飞贼放了。
单元海一使眼色道:“何老弟、陈老弟,你二位让他走吧!”
何、陈放开笼头,跃回坐骑上,毫无异议。
郑金针冷眼旁观,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单元海放亚马的用意,怕李有成不明白,笑道:“老李,别愁,回了城再说。”
李有成脑筋虽直,见四人毫无多言,想来已有追回失宝的办法,当下不再多说话。
只见亚马笨手笨脚的拉动马车笼头,一会儿马车快驰而去,但见那车子快驰中走得仍是蟹行。
单元海暗暗冷笑道:“到现在你还装甚么?”
他只当亚马故意装着余悸犹存,所以把车子驾的歪歪曲曲,却不知亚马今日头次驾驶马车,根本不能将马车驾得平稳。
离开北京,车过丰台、大兴两镇,车里的雪姑娘打开前窗,探出头来,笑道:“瞧你这种驾驶法,倒贴银子客人也不敢坐……但你刚才面临强敌,唱做俱佳,一天花十两银子请你倒值得。”
这时亚马慢慢摸通御车之术,车子还算平稳,雪姑娘向他搭讪,他没有理会,只是聚精会神的驾着车。
雪姑娘道:“我问你,你为甚么称我女侠?”
敢情就因为这样,使雪姑娘对他产生好感,忘了他曾有意将自己比做“宝贝”了。
亚马道:“姑娘杀的都是坏人,杀坏人的当然是女侠,不是女贼……”
雪姑娘又道:“别装了,你明明知道姑娘是盗宝贼,为甚么还要救我?”
亚马这才分神回道:“不救姑娘成吗?我若出卖你,你在背后抽冷子射我一箭,我就甭想活命了。”
雪姑娘很不满意亚马的回答,她心知亚马并不是怕自己射死他,才极力掩护自己,只因他不用出卖,就能让自己被五名护院总管搜去,而靠他“实则虚之”的应付法,单元海中计不搜车,才度过难关。
雪姑娘嗔道:“别说鬼话,我干么射你啊?我可不是随便乱杀平常百姓的女魔,我知道你救我的目的,必想那一天十两酬金,倘若我被搜去,你再到哪里去找一天十两银子的好差事,对不呢?”
亚马大笑道:“对,对,完全正确,一天十两,半个子也不能少!”
雪姑娘低声骂道:“财迷心窍!”
亚马开心笑着:“一天十两,一月三百两,半年一千八百两,干个半年,我赵二愣子就可到北京城里,娶房白白嫩嫩的媳妇了。”
雪姑娘道:“原来你叫赵二愣子……”又嗤笑道:“你在作梦!”
亚马道:“作梦?怎么?姑娘答应的一天十两银子想赖么?”
雪姑娘道:“赖倒不会赖,一天十两银子太贵了,我不能长久雇你,顶多一个月。”
亚马叹道:“一个月三百两银子……娶房乡下粗媳妇也尽够了。”
雪姑娘道:“赵二愣子,你倒顶能满足的!”
亚马叹道:“能满足才是一个幸福的人,世人往往不能够满足,结果爬得高摔得重,回到现实,昔日的情景已不存在了!”
亚马每当想到昔日的荒唐,心头就隐然觉痛,他驾车技术本就糟糕透了,此时分出全神去想秦若菱,经过一座长桥,车子没朝桥上走而朝滚滚河流驰去都不知道。
雪姑娘及时尖叫:“小心!”
亚马一惊!慌忙拉回马匹,从桥上驰去,才没将车开进河里变成落汤鸡。
雪姑娘拍着胸脯,直说:“好险。”原来她不会水,跌进滚滚河流之中,八成要遭灭顶。
好一刻,神归体内,嗔道:“赵二愣子,你别尽想媳妇,你小心驾车,或许我能雇你半年。”
亚马没兴趣再说话,全神驾车。
那雪姑娘不说话大概感到空气沉闷得难受,不一会,又道:“赵二愣子,早上那单元海万一不中你‘以进为退’之计,推开车窗看看,你怎么办?”
亚马道:“他要看就让他看吧!”
雪姑娘像要摸清楚亚马救自己的真意?笑道:“可是姑娘躲在车上啊?你怎能让他看?”
亚马反问道:“谁说姑娘躲在车上?”
雪姑娘奇道:“我若不是躲在车上,躲在那里?”
亚马道:“当时姑娘躲在车下,当我赵二愣子不知么?”
雪姑娘惊道:“你怎知的?”
亚马哈哈笑道:“记得当时那姓单的老头子问我:你车上载的何人?我回说:小的车上没人。我可没骗他,只是我说车上没人却不包括车下。”
雪姑娘见他答非所问,嗔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本姑娘躲在车下?”
亚马道:“今早僧、道、俗找不着姑娘,姑娘却突从车旁出现,我就感到奇怪了,心想车上明明没有姑娘,姑娘又不是鬼魅,怎会转眼间在车旁出现呢?我就认定姑娘一直没离开这车子,所以才能出其不意的出现……”
雪姑娘冷冷一哼。
亚马接着道:“但姑娘不在车厢内,躲在哪里呢?显然这车子有机关,而姑娘就躲在那机关内!我趁姑娘同僧、道、俗打成一团时,仔细研究这车子,果其然,发现车子底下有一层恰可容纳一人平睡的暗厢。”
雪姑娘笑道:“算你聪明,但你还是骗了单元海。”
亚马道:“此话怎说?”
雪姑娘道:“你说车上没人,其实是有人的,我一直没躲进暗厢内,你却以为我躲了进去,那你说车上没人,岂不是骗了单元海?”
亚马回头扫了雪姑娘一眼,突然放声长笑!
雪姑娘嗅道“你笑甚么?”
亚马笑道:“我真佩服姑娘,说谎时脸不红一下。”
雪姑娘“哼”的一声道:“本姑娘干么躲进暗厢内?我才不怕单元海他们!”
亚马道:“你以为那姓单的好欺骗就错了,他不搜车,并非中我以进为退之计,其实他也知道车上没人。”
雪姑娘又“哼”一声道:“别尽以为自己聪明,甚么事情都知道。”
亚马道:“我倒不以为自己聪明,只是姑娘说谎疏忽了一点,试想,姑娘把这车子关得再严密,又有何用?姑娘忘了这车子已被僧、道、俗的手下射得千孔百疮,洞虽小,对内功精湛的单元海来说,一瞥间也就了然。”
那雪姑娘确实说了谎,她自知非单元海他们之敌,一当他们追上,早就躲进车厢下一层暗厢内了,说不怕,其实才怕的紧哩!
她这人好胜心甚强,见亚马看破她车子的秘密,便故意指亚马骗了单元海,杀杀他的威风,哪知亚马此人当仁不让,立时揭穿她的谎言,更教她没法强辩,唯有低头默认。
雪姑娘吃了瘪,倒安静了,好半天没听她再说话。
车子驰聘到中午,经过一座村庄时,雪姑娘突然叫道:“停车,停车!”
亚马没有理会,反倒加上一鞭,飞驰过那座村庄。
雪姑娘道:“叫你停车,听到没有?”
亚马道:“姑娘饿了是不是?”
雪姑娘道:“转回去到那村庄吃了中饭再走。”
亚马道:“我劝姑娘忍一忍,到晚上两餐并做一顿吃。”
雪姑娘道:“你有甚么资格劝我?叫你转回去就转回去!”
亚马叹口气,应道:“是。”
当下拨转马回驰。
但尚未回到那座村庄内,亚马突的紧急转弯,又朝大道直驰下去。
雪姑娘怒叫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亚马道:“姑娘自个回头瞧吧!”
雪姑娘打开车窗,探头回望,她看到村庄那里有五位骑士在问路,吓得急忙关上窗,叫道:“快,快!”
原来单元海他们摆脱捕头王进亿后,尾随而来。
他们跨下都是名种千里驹,虽然每到一个村庄,必定要打听一下金色马车的去向,仍能愈追愈近,前后箱距只差盏茶时间了。
所幸他们在村庄那里专心问路,没有发觉金色马车倒转回来,不然只要他们跟着追下,不出顿饭,定可追及。
亚马连换了三条路,那雪姑娘才安下心。
她笑道:“二愣子,你这名字取得不好,所谓愣子指这人脑筋梗直,有点傻乎乎,但你这人一点也不傻,聪明得很。”
亚马道:“承蒙姑娘夸奖,但不知姑娘叫甚么名字?”
雪姑娘道:“我单名一个‘姑’字。”
亚马道:“雪姑?雪姑!”
雪姑娇声道:“你说我这名儿还好听么?”
亚马笑道:“比我赵二愣子的名字好听多了。”
雪姑道:“家母说在怀我那一年,看到鹄鸰从她头上飞过,鹄鸰俗名雪姑,正巧我姓雪,家母记起那鹄鸰便叫我雪姑了。”
亚马道:“难怪我觉得‘雪姑’两字很熟……原来雪姑是鹄鸰的俗名。”
雪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