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若不然,以她的内力修为,撑过四日,并非难事。唉,说起来,沈某一生,当真佩服过的只有两人,第一个便是万归藏万城主,第二个么,便是越方凝越师妹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直直盯着宁凝,一字一句道:“所谓舍身救女,大义感人,凝儿,若无令母舍身相救,你这小小婴孩,早就死在落雁峡了。”
宁凝面白如纸,小口微张,听到这里,蓦地后退两步,晃了一晃,便软倒在地。
陆渐一边追赶,一边呼喊,宁凝却不曾回头。这么追赶两里,山路越发迂深,行来不胜艰难。陆渐心跳气促,热血贯脑,双腿如灌陈醋,又酸又沉,蓦地踢着一根藤蔓,咚地栽倒,爬起时,竟已不见了宁凝的影子。
陆渐心急如焚,寻思道:“宁姑娘伤心欲绝,会不会自寻短见?”一念及此,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撑起,钻出一片树林,却见空山寂寂,白云相逐,鸟兽藏踪,人迹也无,偌大一座天柱山,也不知宁凝去了哪里。
陆渐身子发软,扶着树木,连连咳嗽,心中暗恨身子不济:“也不知我还有几日好活,唉,可恨死也罢了,却有许多心事未了,叫人不能甘心。”想着咳嗽一阵,竟又咳出血来,陆渐惨然一笑,不由暗叹:“我自身难保,别人如何如何,又哪儿管得了许多?”可一转念,又想道,“若无宁姑娘,我尸骨已寒。如今她遭受这般变故,我怎能弃她而去?即便无力帮她报仇,说几句安慰的话儿,也是好的。”想着又打起精神,扶着树木山石,向前挪去。
如此漫无目的,走了时许,陆渐腿沉如铅,沿途咳出大口鲜血,头脑渐渐迷糊起来,唯有一个念头萦绕不去:“我死了么?死了,死了……”这时间,一阵梵钟传来,震山荡谷,余韵悠长。陆渐头脑为之一清,不自觉循声走去,穿过一座山谷,忽见群峦涌翠,流泉喷珠,山水之间,拥着一座巍然古寺。
陆渐见水,顿觉口中干渴,走到水边,正要俯身,不期然眼前晕眩,一头扎入泉水,再无知觉……
不知过了几时,那洪钟忽又长鸣震耳。陆渐神志略清,睁开双眼,入眼处却是一张丑怪面皮,头脑光光,雪白长眉垂至颧骨,鼻子原本挺直饱满,如今却只剩半个,一道刀疤如血红蚯蚓,从鼻至嘴,整张脸也被拉扯得歪了。
那怪人见他醒来,不胜欢喜,咧嘴直笑,那张脸自也越发丑怪。陆渐吃惊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不答话,双手乱挥,眉开眼笑,陆渐见他举止怪异,不觉怔忡,又见他灰袍光头,一派僧人装扮,想到昏迷前所见庙宇,心想这人当是庙中僧侣,或许自己昏倒泉边,便是得他搭救,当即肃然道:“多谢大师相救。”
那老僧盯着他嘴唇翕动,神色茫然,想了想,从旁拿起两个黑乎乎的窝头,送到陆渐嘴边,这窝头三分是面,七分是糠,本就难吃已极,陆渐伤后脾胃又弱,吃了半口,便吐将出来。
那老僧呆了呆,挥挥手,忽又一阵风奔出门外。陆渐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沉吟片刻,欲要起身,却又觉身子无力,只得躺下。
不一时,忽闻桂花香气,转眼瞧去,那老僧快手快脚钻进房里,手捧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米粥,来到床前,以汤匙喂入陆渐口中,陆渐尝了半口,但觉滋味甜美,掺杂细碎莲米,粥内糖水是桂花蜜制,甜美之外,别有一丝馥郁香气。
那老僧见陆渐咽下,张嘴直笑,这时陆渐蓦地发觉,老僧口中舌头只剩半截,顿时大悟:“无怪他不说话,敢情竟是哑巴。”心道这老僧也不知因何缘故断了舌头,不由深深怜悯起来。
那老僧浑不觉陆渐的心事,只顾勺了甜粥,送入陆渐嘴里。陆渐脾胃不佳,吃了小半碗,便已饱足,当下说道:“大师,弟子饱了。”那哑僧转动眼珠,仍勺米粥,送入他口,陆渐不便推拒,又吃两口,胸腹饱胀,委实不能再吃,只得又道:“大师,在下饱了。”
那哑僧仍如不闻,笑眯眯又勺粥送来。陆渐无奈,闭口不纳,那哑僧无法送入,便转过碗,如风卷残云,将剩下的米粥吃了,一转身,又出门去。
陆渐躺了一阵,忽听咔嚓之声。他此时精力稍复,起身挪到门边,见那哑僧正在门前劈柴。陆渐寻思此地乃是柴房,无怪如此简陋,举目再瞧,附近重檐叠宇,气象森严,槐阴蔽屋,漫如翠云。
陆渐瞧了时许,在门槛坐下,沉思数日所遇,胸中悲愁,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伤感之际,忽听噔噔噔脚步声响,陆渐抬头一瞧,四名僧人阴沉着脸走将过来,其中一僧抢在前面,劈手夺下那哑僧柴刀,一掌将他推倒,四僧围上,拳脚齐下,着肉有声。
陆渐又惊又怒,俯身抓起两根木柴,打中其中两僧背脊,纵然伤重无力,那二僧仍觉痛麻,立时转身,向陆渐怒喝一声,双双扑来。陆渐屡经大敌,心志日益坚强,临危不乱,双手探出,搭住二僧手腕,运转“天劫驭兵法”,那二僧一左一右飞将出去,咚咚两下,各自撞中门柱,哇哇大叫。
剩下两僧听得叫喊,放了哑僧,扑上前来,陆渐凝立不动,觑其来势,双掌左右拨出,正中二人肘下,两人顿时身如陀螺,立地打了个转,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四僧狼狈不堪,爬将起来,一人怒道:“你是谁,干吗打人?”陆渐一手按腰,扬声道:“这话当由我来问,你们又干吗打人?”那僧怒容满面,呸了一声,掉头便走,其他三僧也齐齐啐了一口,亦然尾随。
四僧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陆渐心中莫名其妙,瞧那哑僧,又吃一惊,却见他满身泥土,却浑若无事,抓起柴刀,又咔嚓咔嚓砍起柴来。陆渐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没伤着么?”
那哑僧不理不睬,黑铁柴刀忽起忽落,砍柴不辍。陆渐见他举止如常,不似受伤,心道:“这是什么寺庙?寺里的和尚要么胡乱打人,要么挨了打也不吭声。”
正自惊疑,忽听大呼小叫,转眼望去,十来个僧人手持棍棒,快步赶来,将陆渐团团围住,当先一名赤红脸膛的中年僧人厉声叫道:“你是谁?怎么混进寺里来的?”
陆渐如实道:“我生了病,昏倒在泉水边,这位大师救我来的。”那中年僧人见他面皮蜡黄,瞳子无光,眉间一团黑气聚而不散,确实病入膏肓之相,愣了愣,神色稍缓。却听一个少年僧人道:“心悟师兄,这老蠢货真是莫名其妙,上次将一只瘸腿野狼带进寺里,结果咬伤了心藏师弟,这次又将陌生人带进寺里,也不知是好是歹。”
陆渐冷笑道:“你们殴打一个老人,又是好是歹了?”心悟皱了皱眉,转头道:“心缘,你们又打老蠢货作甚?住持不是叮嘱过么,叫你们别打他了。”
心缘便是先前四僧的首领,此时怒气未消,大声道:“心悟师兄你不知道,前几日香积厨里闹贼,丢了方丈的素八珍,性智师伯的雪芽茶和方柿饼,性明师伯的玉糁羹,最可恶的是,性海师叔身子向来不好,要六和人参汤调养,这汤六蒸七滤,熬来不易,竟也被人喝了个碗底朝天。为此,厨房里的师兄弟都被性明师伯责罚,各打一百戒尺。咱们气不忿,整晚守候,不仅一无所获,点心茶汤丢失如故。于是大伙儿疑神疑鬼,有的说来了狐狸大仙,有的说是怨鬼作祟。我却有些疑心,三祖寺禅宗祖庭,怎么会来这些妖邪……”
心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心缘得他夸赞,声调越发激愤:“师兄也知道,这老蠢货一贯鬼鬼祟祟。我原本就对他有些疑心,只苦于没有证据。方才可好,心通师弟亲眼瞧见他踅进厨房,将为性海师叔准备的桂花莲子羹偷了出来,这一下算是人赃并获,他害咱们挨打,咱们打还他,又有什么不对?”说罢抢上两步,从地上捡起那个白瓷大碗,捧到心悟鼻尖,冷笑道,“赃物在此,师兄请看。”
心悟嗅了嗅,碗中桂花香气犹存,顿时冷笑道:“果然是桂花莲子羹,老蠢货真的作贼了,须让明慧师叔知道,好作定夺。”
陆渐这时心中不胜吃惊:“无巧不巧,我竟到了三祖寺中?”瞥了瞥那哑僧,心头又沉,“早知那羹是盗来之物,我也不吃了。这老人作贼,全是为我,如何让他受罚?”便一扬声,向心悟道:“这位大师,能否商量?”
心悟道:“商量什么?”陆渐正色道:“莲子羹是这位大师偷的,却是我吃了,他年纪老大,经不起折磨,若要责罚,只管罚我。”
心悟打量他一眼,大有疑色,忽而冷笑道:“你这人真是滥好心。依寺规,犯偷戒者,先打三十戒棍,瞧你病恹恹的,别说三十棍,两三棍也承受不起。再说了,责罚与否,我说了不算,还需戒律院作主。”
陆渐道:“那么容我和戒律院的大师商量。”众僧见他恁地固执,均露诧色,心悟皱眉道:“也罢,你们看着他俩,我去戒律院禀告。”说完径自去了。
群僧拄棍而立,虎视眈眈。那哑僧却如不觉,又举刀劈柴。心缘冷笑道:“老蠢货,还劈个屁柴?老实呆着,过阵子有你好看。”但见那哑僧砍柴不辍,不觉心中气恼,举起棍子,去扫他立起的木柴,谁知那木柴看来细弱,却似从地里长出来,心缘连扫两下,竟然纹丝不动。那哑僧却抬起头,冲他咧嘴直笑。
心缘本是寺内火工僧人,不修禅理,性子粗鄙,只当那哑僧嘲笑自己,怒从心起,啐道:“老蠢货,敢笑你爷爷?”一棒扫将过去。陆渐立在近旁,斜斜出指,挑中木棒,心缘虎口倏热,棍子立时脱手。他莫名所以,惊叫道:“小杂种撒泼,大家并肩子上。”
众僧人哄叫一声,舞起棍棒,扑了上来,陆渐正要抵挡,不期然一阵乏意涌上来,身软难禁,眼睁睁瞧着棍棒挥来,自己手不能抬,足不能动,连中两棒,翻倒在地。
心缘见打翻了他,惊喜不胜,叫道:“这老蠢货害咱们挨板子,先揍他出气。”众僧哄然应命,乱棒齐下,那哑僧连挨数棒,却苦于不能叫喊,唯有双手抱头,身子乱滚。
陆渐目眦欲裂,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劲,猝然挣起,张臂拦在哑巴老僧身前,霎时棒如雨落,尽落在他头上肩上,陆渐胸中血气上冲,一股腥甜涌至喉间。
这当儿,他忽觉小腹丹田处微微暖热,旋即一股如火劲气腾地升起,如火山迸发,扩至全身。身后众僧不知有异,棍棒纷落,击中陆渐背脊,蓦然间,惊呼声迭起,众僧虎口剧痛,棍棒如出巢的鸟儿,争先恐后,蹿上半空。众僧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丈外,挣扎不起。
棍棒及身,陆渐不觉痛楚,心中惊讶,转身望去,但见众僧躺了一地,咧嘴呻吟。他也不知发生何事,掉头再瞧,却见那哑巴老僧抱手坐在墙角,张口大笑,逍遥看戏。
陆渐正觉不解,数丈外大栎树后传来一声轻咳,似乎藏有他人。陆渐赶到树后,却又空空如也,不由忖道:“莫非有高人藏在树后,出手相助?”惊疑间,忽听一声厉喝:“发生什么事?”陆渐掉头望去,心悟与一名身着白袍的少年僧人快步如飞,赶了过来。
心缘不待陆渐开口,抢先叫道:“心悟师兄,这贼子想带老蠢货逃走,大伙儿拦不住他。”陆渐见他公然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