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捱过这漫长的两个时辰。
只见一个肩搭抹布遍身油污壮汉疾步趋了过来,躬身笑道:“你老要走了么?”
邢无弼含笑道:“老朽已约好朋友在此相晤,你先送上吃食,两斤大面!”
掌倌忙道:“有,有,小的立即送来!”
片刻,店夥送上一笼粉蒸牛肉,一碟爆虾,六个馅饼,两斤大面!
临去之际,道:“你老如还有所需,只管吩咐小的就是,小的郑七!”
言毕急急忙忙迎向入来食客而去。
邢无弼心中一惊,只觉那塾师模样老者分明是一高深莫测的武林高手,看来是友非敌,不然危矣!
他力持沉稳,浅饮轻酌,只觉菜淆腴美可口,尤其馅饼,汤汁鲜美,入口香酥,不禁一口气吃了五个。
暮瞑四合,茶馆内灯光照耀,食客更是兴旺,竟有找不着座头的食客,临时拉把椅子凑合在一起,却一见如故,天南地北瞎聊了起来。
蓦地。
东隅座上突起了喝骂声,杯盘掷飞,一时之间食客大乱,拔足飞奔,只听喊叫要杀人啦,快逃!
店中灯火为掷飞的杯盘打熄了多盏,混乱之际,邢无弼由郑七领出后门,道:“你老速去江岸,任择一舟搭上藏身不出便可无虞。”
说时将一缄函塞在邢无弼手中,急急转身奔阶登上码头。
邢无弼将函藏入怀中,只见江岸上密集着大小船舶,不下数百艘,忽见一艘巨舟舱中灯火通明,心中一动,跃身掠在舷侧,只见一年老船夫蹲在船侧叭叽叭叽吸着旱烟,一付悠然忘我神情,乐在其中,低声道:“劳驾,船老大在吗?”
老船夫站了起来,托着烟管,眯着小眼笑道:“客官,您找老汉干嘛?有事么?”
邢无弼不知与老船夫说了什么,只听老船夫发出爽朗笑声,相与穿入尾舱。
第 十 章 放长线 吊金鳖
马记茶馆复趋归平静,灯火重明,食客虽星散离去,但重又纷纷归去,打架滋事者言归于好,出赀偿付损毁各物。
然而申屠怀远门下却失去要跟踪的邢无弼的影踪,大感恐慌,在府城内坡阶下又寻获一双昏死遍体鳞的同门。
种种迹象可断定村塾模样老者与邢无弼乃一丘之貉。
但不知垫师打扮的老者是何来历,茶馆滋事者显系预定密谋,制造混乱,让邢无弼安然得以逃去。
但,滋事双方只知奉命而为,却不知其中内情。
申屠怀远也想到邢无弼须弃陆就舟,遣出多人去江边搜觅下落,打听方才有无舟揖驶向下游而去。
舒翔飞那艘巨艘紧靠着江岸停泊,申屠怀远丝毫不疑,因问出官府眷属包用,女眷尚未至,须三日后才启锭驶向金陵。
申屠怀远想到邢无弼急于甩脱蹑踪其后之人,怎可耽误行程,换在自己亦须臾不可延缓,何况三日,怎么也不疑心到邢无弼藏身在舒翔飞舟中。
距江滨不远一片林木中,银白色映中申屠怀远脸上,如罩严霜,眼中暴射杀机,愈显得冷森骇人。
申屠怀远门下多人个个战栗无语,面现悸惧之色,谁也不知死亡命运落在谁的头上。
只听申屠怀远阴恻侧发出一声冷笑,道:“高彦!你过来!”
高彦面无人色,走了过去,躬身说道:
“山主,和召属下有何吩咐?”
此乃明知故问,申屠怀远不由激发凶性,扬声大笑道:“高彦你妄想死得痛快一点么?老夫偏不如你所愿!”
说着右掌缓缓抬起,蓦地。
忽闻随风飘来一个清朗笑声道:“申屠怀远,算了吧!你重蹈邢无弼覆辙未免不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致众叛亲离,反正你我眼前尚无须取邢无弼生命,不如放长线吊巨鳌为妙!”
申屠怀远在语音传来之际,即凝神听察语音传来方向,拿捏距离,真力暗蓄,俟话音一落,倏的一掌挥出。
劈中带剑,刚中带柔。
只见东方十余丈外好株碗大粗径参天古木,哗啦啦倒下一片,弃飞尘涌,宿鸟冲空噪鸣,威势骇人之极。
显然申屠怀远听觉有错,西向林木森森中突冲空拔起一条身影,发出一声清澈长笑。
月夜之下,那条身影宛如一双巨鸟般飘落下地,目光炯炯如电,注视在申屠怀远面上,慑人心神。
申屠怀远不禁大惊失色,一张老脸激得通红。
高彦瞧清了来人正是在马记茶馆与邢无弼邻座叙谈的塾师模样的老者,忙道:“山主,此人就是在马记茶馆与邢无弼商谈之人。”
“不错,正是老朽!”
那老者冷冷一笑答道:“请问申屠山主,邢无弼既是贵山叛徒,为何自青城追踪至重庆府不以叛门重罪绳之于法,莫非另有所图?”
申屠怀远厉声道:“此乃老朽之事,与阁下无干。”
“然则兄弟在马记茶馆与邢无弼叙话,又与贵山何干?”
申屠怀远阴森森地一笑,道:“阁下自己找来,并非老朽无事生非有意找碴。”
老者目露惋惜之色,摇首叹道:“山主存心树敌结怨,恐尚未到达伏牛,但已死伤殆尽!”
申屠怀远冷笑道:“就凭阁下么?”
“兄弟有何能为?”
老者扬声大笑道:“眼前暗蹑邢无弼之后的除了贵山外,还有雷音谷主,万石山庄及各大门派中人,人多势众,焉能容山主从旁制肘碍事,能制邢无弼死命的又不仅山主一人,故无贵山不少,有贵山加入反而多余,兄弟此来本是一番好意,意欲相告邢无弼形踪,俾使山主循踪追下,既话不投机,请从此别!”
说着转身迈步走去。
申屠怀远道:“阁下且慢!”
“山主还有何说话?”
“阁下见告如此之多究竟有何用心?”
“没有什么用心,但与山主同仇!”
老者淡淡一笑道:“鼓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兄弟好友死在邢无弼鬼刀之下,此仇不可不报,但必定须将玉虚洞天内那柄青铎剑到手,方可稳操胜算……”
申屠怀远面色一变,张口欲言。
老者忙阻止申屠怀远出言,道:“山主不言兄弟尽知,目
前玉虚洞天所藏剑笈乃无主之物,任谁均可拥有,兄弟即是不取,山主未必能阻止得天下闻风而来的群雄,为今之计,莫如寻出邢无弼行踪才可循迹寻获玉虚洞天,到时各凭机缘福泽,山主如认为非你所有不可,那就错了!”
申屠怀远沉声道:“这个老朽知道,但老朽要明白阁下此来真正用意?”
“这还用讲么?”
老者嘻嘻一笑道:“眼前当务之急,莫过于保全邢无弼性命,天下武林高手闻风而至,万一逼得邢无弼急了,有两种后果不堪设想!”
“那两种后果?”
“须防邢无弼情急拼命,更防两败俱伤,从此玉虚洞府如同桃源武陵,问津无人,第二恐邢无弼改弦易辙,只有山主可名正言顺阻止他人伤害邢无弼。”
申屠怀远恍然大悟,欣然色喜抱拳笑道:“不是阁下一言提醒,老朽仍在梦中,无奈邢无弼形迹已失……”
老者不待他说完,忙道:“前途一百五十里处,请在江边相候,兄弟自会探明相告?”
身形一鹤冲天拔起,半空中一个轮转,宛如奔矢离弦射出,去势如电,瞬眼无踪。
高彦低声道:“山主,此人心怀叵测,不可深信?”
申屠怀远道:“也不可不信,万里长途,本座志在玉虚洞府剑笈,邢无弼树敌甚众,自有人杀他,何必非本座动手杀他不可,他说得一点不错,在未至玉虚洞天之前非保全邢无弼不受伤害。”
一声走字出口,申屠怀远及徒众尽撤一空。
江边巨舟舱中,银烛高烧,舒翔飞独自一人枕席而卧,时已深夜,但犹喧嚷嘈杂自邻近舟揖中传来,无法成寐,索兴凭舱而座,只见月色凄迷,鳞波潺潺,渔火明灭,哎乃声声,景物怡人。
舒翔飞心境落漠,不禁飞出喟然叹息。
忽闻一声低笑道:“公子为何郁郁寡欢,莫非是想念少夫人么?”
不知何时金湘童寒两人巳飘身船舷穿入舱中。
“胡说!”
舒翔飞发觉金童两人立在身后不远,以诡谲眼光注视着自己,不禁脸色一红,缓缓立起,接道:“两位不可取笑!”
金湘微笑道:“兰姑奶奶言说,三日内必有一位少夫人来此以解去途中寂寥!”
舒翔飞红着一张脸闷声不答。
童寒望了舒翔飞一眼,道:“公子不问问那位少夫人来此么?”
金湘瞪着童寒道:“童老二,你这不是找骂挨么?去,去,还不赶紧布置新房!”
转身闪出舱外而去。
舒翔飞不禁暗暗纳闷,忖道:“少夫人是谁?看来不是兰姐姐,那无疑是红芍翠环其中一人,但又为何须布置新房?莫非故弄玄虚,使邢无弼不疑?”
猛然心头一震,暗道:“不对呀!红芍翠环两人均为邢无弼夙识,如此岂非欲盖弥彰!”
不禁目露疑虑之色凝视着金湘。
金湘却不动声息,讳莫如深地笑笑道:“兰姑奶奶恐公子
寂寞,不妨招妓饮宴!”
舒翔飞俊然一红,道:“金兄不要取笑了!”
金湘面色一肃,道:“邢无弼已是惊弓之鸟,藏身舱中恐不出三峡,绝不敢露面,如今可堪忧虑是雷音谷主,三尸魔君荀异及令岳天璇星君三处几乎倾巢而出,这些都无须公子耽忧,但方奇崖等一干正派武林高手,恨邢无弼怨之入骨,途中难免坏事,兰姑奶奶嘱这一路由公子应付!”
童寒忽飘然进入,道:“谁说无须耽忧,雷音谷主这一路已赶至重庆……”
忽面色一变,虚空拂掌,舱中灯火俱熄,双双疾如狸奴掠出舱外而去。
须臾,只见舱顶忽生出落足微声,舒翔飞轻笑一声道:“是何鼠辈胆敢掠上本公子座舟!”
一条鬼魅身影冉冉飘闪而入,两道炯炯目光宛若寒电逼射在舒翔飞脸上久久不移。
舒翔飞倏地五指伸出,疾如闪电向来人面门抓去。
来人似感骇然,不由自主地横掌一隔,那知腕脉一紧,却被舒翔飞一把扣住。
那人顿感行血逆攻,虫行蚁走,不禁面色惨变。
舒翔飞鼻中冷哼一声,松开右掌,煽亮火摺点燃烛火,只见那人是一貌像狞恶葛衫老者,此刻却额上青筋根根冒起,目露悸容,遂微微一笑道:“在下自问与尊驾无仇无怨,何故半夜侵入舱中?尊驾如实话实说,尚可饶恕尊驾,不然别怨在下心辣手黑。”
老者似愤极冷笑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老朽何惧一死,但阁下切莫误认仅是老朽孤身一人!”
舒翔飞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可在此一网打尽,送往官府究办?”
言毕也不理会老者,迳自握起一卷,就着灯烛下观看。
那老者被舒翔飞制住穴道,倾在那儿走既不能,告饶也不是,面色异样难看,暗惊自己同党为不敢来察视,渐感虫行蚁走之势愈来愈重,宛如万蛇穿体,禁不住冷汗直流,咬牙颤声道:“阁下忒也心狠手辣!”
舒翔飞头也不抬,自顾看他的书,口中冷冷答道:“在下又未冒犯尊驾,何故侵入在下舟中?”
“老朽找寻一人!”
“谁!”
“邢无弼!”舒翔飞轩眉一笑道:“长话短说,邢无弼倘或藏身在下舟中,此刻尊驾焉有命在?”
“难道老朽接获传讯有错?本门弟兄亲眼引睹邢无弼踏上宝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