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已报,乃于适才返回关外,隐居不出,这样一来,非但这场仇怨得以化解,而阁下更可以免去日后之忧了,不过,在下对施用于教主你身上的这条『苦肉计』却感到有些抱歉。”
江青娓娓说完后,君山独叟裴炎也恰好调息完竣,他缓缓睁开双目,然而,目光却并不像江青想像中那样友善。
江青正自感到有些征愕,裴炎已沙哑的道:“江青,你可知道本教已为今日之战赔上一条人命了么?”
江青有些不悦,冷哼一声,道:“何止一条?那位郭大护坛亦魂归极乐了。”
裴炎闻言之下,神色大变,急忙扭首四顾,江青冷笑道:“裴大教主,在下今日之举,并不用阁下领情,哼哼,不过,贵教虽然赔上两条性命,束九山却也失去一只眼睛,连本带利,相信也差不多了。”
裴炎好似甚为悲戚,他喃喃的道:“完了,完了……灵蛇教好手尽失,如何再能称雄天下?”
江青沉声道:“阁下是否尚未忘怀在下于杭州城内,与贵教冲突之事?”
裴炎双目中现出一股深刻的怨毒光芒,他几乎有些疯狂的嘶声喊道:“江青,老夫辛苦创立的灵蛇教,你可知道全然毁在你的手中么?”
江青沉静的一笑,淡漠的道:“阁下不要忘记,区区救了阁下一命,又等于使灵蛇教留下了东山再起的本钱!”
裴炎长叹一声,嗒然无语,是的,江青的话是具有一种力量的,如果他没有及时援救裴炎一命,则裴炎如今安有命在?又从何去谈重建灵蛇教呢?
江青抓住时机,又道:“所以,这件仇怨,还是化解为妙,阁下想亦深知,区区虽则一个草莽之辈,却并非省油之灯。”
裴炎突然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古怪的道:“罢了,事到如今,夫复何言?不过,江青,你如此大费周章,救助老夫,恐怕不会没有原由吧?”
江青洒脱的一笑,道:“难怪曲下能称雄江湖,领袖群伦,果然心计超人一等,不错,在下的确尚有个心愿,要请教主你代为解决。”
裴炎被江青捧又眨,弄得十分窘迫,他有些喘息的道:“也罢,老夫不该受人之恩,你有何须要老夫效力之处,但请说明,老夫能之所及,必当尽力为之,不过,这却并非老夫衷心情愿。”
江背心中窃笑一声,庄容道:“不敢,在下并非示恩相胁,实乃成人之美,此事非他,请教主你能网开一面,饶恕令媛私奔之罪,并玉成令媛与在下拜兄之事……”
君山独叟裴炎闻言之下,好像被人猝然打了一拳,当即双目怒瞪,嘶哑的吼道:“什度?要老夫恕饼那忘恩弃亲的贱人?这个女儿老夫早就不想要了,如若她还稍具羞耻之心,便该自绝以谢老夫!”
江青严肃的道:“裴大教主,阁下舍得杀死亲生骨肉,在下却不愿失去一个如此专惜娴淑的嫂子,世间之事,往往有多种意义,在阁下来说,自然是认定令媛大逆不道,罔顾亲恩,但是若以在下及拜兄等人的立场说来,又何尝不认为令媛为情牺牲,廿支磨难,非但是意坚心专,并且是一段千古佳话?”
裴炎气得面孔微紫,重重的哼了一声,微微仰首上望。
江甘又沉冷的道:“阁下切莫如此固执,要知道,一场悲剧,或是一场喜剧,目前全然操诸于阁下之手,如阁下不认为江某这救命之恩有何意义的话,那么,江某亦不愿多说厉话,只是,等到悲剧发生之时,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了,那时的痛苦,只怕不是阁下如今所能想像的。”
“现在,言止于此,如何抉择,尽在阁下一念之中,江某就此告辞了。”
江青的语声,每一句,每一字,都是那么坚定有力,宛如铁锤一般,沉重的敲击在君山独叟裴炎的心弦上,而他的心弦亦在激烈的震动了。
俗语说:“虎毒不食子”,裴炎再是如何凶残,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绝情,只是,他为女见裴敏受的怒气太多,一时愤怒之下,而至恨之切骨,江青的话,有力的震荡着他的内心,十分奇妙的消弭着他内心的怒气,于是,他在瞬息间想到很多,也在睹息间觉得他唯一的女儿是可以原谅的。
在裴炎的脑海中,翻涌着老妻临终时弥留榻上的叮嘱,那是千遍一律的:“好生照拂我的敏儿啊……”,女儿那娇憨的面靥,如花似玉的笑容,渗合着一幕幕往昔父女问亲挚的片段生活。彷若潮水一般,不停息的,不可抵制的在他心中映浮,而这又是多么隽永与深刻的啊!
江青回过头去,一步步的走着,每走一步,他的心便往下沉落一寸,脚步亦宛似万斤动铁,有些艰难到提不起来。
“难道说裴老儿果真是如此绝情寡义不成?为了一时的气怒,连亲生骨肉也要诛绝?唉,我的话都白说了,心机都枉费了么?”
江青正失望的暗暗叹息,君山独叟裴炎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却突然自他背后响起:“罢了,罢了……江青,你回来,唉,谁要老夫这条性命在你手中挽回呢?”
语声是亚而剌耳的,但在江青此时听来,却不啻是世界最优美动人的音乐,最令他激功而兴奋的喜讯。
于是,几乎在裴炎语声甫毕的同时,江青已闪电般掠回原地,豁然大笑道:“对了!这才是英雄本色,长者风范,在下早知阁下绝不会如此绝情,更不会令在下过于失望,在下特此为拜兄及令媛向教主你致最诚挚的谢意。”
君山独叟裴炎十分尴尬,苦笑道:“唉,俗语说:“女大不中留”,敏儿虽是老夫的独生女儿,却不能够体谅为父者心中对她的呵护,贸然私逃而去,更令本教教友为此事伤亡累累,但是……罢了,罢了,这些罪孽,全让老夫为她承当吧……”
一个盛名赫的武林豪士,竟在瞬息间改变了他平昔的飞扬神态,说话中,充满了慈父的和祥与爱怜,江青知道,这除了天生的骨肉亲情外,天下再没有别的力量会如此神异,君山独叟形熊的改变,确实说来,是一件既寻常,却又并不平凡的奇迹啊!
江青略微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裴教主,天下之事,追本溯源,只能解释为一种误会,而在江湖上闯荡,这种误会又往往是不可避免的,在下亦知道这些话似乎显得有些空洞,更了解阁下身为一教之主的难处,但是,有些事情,却不能坚持着一定要追根究底,得到相等的代价,以阁下的明智练达,想会知道在下话中的含意……”
君山独叟已经在内心中恕宥了自己的独生女儿,江青的谈话,又在无形中减轻了他精神上对殉难教友的歉疚,其实,在不能为某一件事作完美的处置时,有些自辩的道理虽然未免牵强了些,亦只得拿来作为行为上最合理的解释。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雪花又飘舞了,君山独叟裴炎已能自地上站起,他徐缓的走到两名属下的墓前,默默地低头沉思。
良久
有些带着哀伤意味的北风,排起雪地上二人的衣衫,浓厚的落寞之感,分别充斥在二人心中,自然,其成份与性质是各异的。
君山独叟微抚长髯,回头道:“江青,老夫即刻返回本教总坛,安顿一切事宜,唉,本教近来接二连三的遭受折损,教中元气大伤,待老夫回坛安置慰各人之后,自当妥嘱一切,尽速赶到杭州……”
江青十分清楚,君山独叟虽为一教之主,但要了断灵蛇教与江青间的仇怨纠扮,更且收回成命,玉成爱女美事,这都不是一件简易之事,其尴尬处境与措词之难,当可想见。
君山独叟裴炎忽然问道:“江青,你现在意欲何往?”
江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强颜笑道:“在下尚须办理些许私事,恐怕于最近不克返回杭州,在下这些私事,并不是十分愉快的,裴教主,令媛现居于杭州庆春门红面韦陀府中,阁下可迳自往寻。”
君山独叟好似有些惊愕,道:“江青,敏儿可是住在战千羽家中?”
江青双手抱拳一礼,身形倒纵而起,大声答道:“这没有什么奇怪,战千羽乃是在下拜兄!”
语声在雪花中飘荡,又在北风里逐渐摇曳而去。
君山独叟眼瞳再度往飞雪中凝望时,已失去了江青的身影,而君山独叟知道,这位强绝一时的年青俊彦,必然正为了某件难于启口之事而在愁丝萦怀。
他怆然独立于风雪中,仰首深沉的太息,然后,缓慢的瞥视了那两堆孤坟一眼,又蹒跚的举步行去。
周遭仍是与先前一样,皎洁而凄冷,除了两堆孤坟,没有任何不同,是的,生命在世界上,又具显得多么渺小与微不足道啊!
没有一丝蛛丝马迹,好似云山孤雁已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江青失望极了,他已经详细的搜寻及探访了所有他经过的地方,但是,得到的却是失望,失望中,也包含着悲怆与轻微的怨恚。
这是第七个飞雪的日子,凌晨的微熹,并没有给大地带来太多的光亮,相反的,却更寒冷得令人抖瑟了。
江青在风雪中提高衣领,冒着酷寒自一间简陋的客舍中行出,他望了望这个破落的小村庄,忧戚的想道:“这些天来,自己从杭州城内外,直到与君山独叟等人解怨处的浙境边界,更将四周数百里的地面全然探寻一遍,却未见蕙妹丝毫踪迹,唉,她莫非……不,蕙妹决不会去寻死的,她知道,她定然知道,我是真心的爱着她……”
江青又向寥寂的村落中打量了几眼,微微向双手呵了口热气。
“这个小村庄乃在『顺溪县』之北五十里,那么,再稍有片刻行程,便可以进入皖境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跳,默默一算:天啊,距离与那痴心的全玲玲约晤之期,只有三天多一点的时间了。
“她说过:这是死约会……是的,死约会。”
江青脑海与眼睛都涌起了一片蒙胧,去呢?还是不去?江青知道,这两种选择,将有一个共同的结果:更深沉而痛苦的加重自己在心灵及情感上的负荷。他痴迷的站立在风雪中,如同暴露在衣衫之外的肤体,早已被酷寒冻得麻木了。
忽然,一声呛咳响自身后。江青却仍旧痴立不动。虽然,他早已寮背后有人。
“兄弟,这大冷天,干嘛站在这儿发呆?屋子里暖和暖和吧。”语声是苍老而低沉的。
江青没有回身,他惑到脑中有一阵晕眩?但是,他却不知这是生理上的抑是心理上的征侯。
于是,他向前走了两步,背后却又响起那苍老的语声:“兄弟,小老儿虽然不认识你,可以看得出你必然怀有心事,唉,像你这般的年青人,原应该蓬勃而有生气才对啊!”
江青缓缓回过身来。看到说话之人,是一个穿着一身破旧棉袄,面目慈祥而多皱纹的实老人,这时,老人也正以一双充满了怜惜和关切的眼光向他凝注。
江青微微苦笑,拱手道:“人生原来便是古涩多于甜蜜的,老丈,谢谢你对在下如此关怀。”
老人呵出一口白米,搓了搓手,面孔的皱纹稍微舒展了一些,他靠近江青两步,道:“年青人,这世界是辽阔的,人生在世,更有数不尽的变幻与飘移,自然,痛苦和幸福尚待你个人去寻求,不要太失望,我活了一大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