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你不在西辞必定起疑。”持盈摇首,笑道,“我将他托付给你一晚,你也做不到吗?”
挽碧紧紧抿住嘴唇,良久才福身道:“奴婢听公主的。”
“去吧。”持盈拂手,“西辞也该送完言筠了。”
挽碧却是不依不饶:“奴婢送公主上车后再回。”
持盈见她神情坚定,知是拗不过她,妥协道:“也好。”
走到半道儿,持盈却忽地顿住脚步,道:“近日那叫做白芷的丫头可有什么动作?”
挽碧轻道:“自那日公主给了她好脸色后,她可长脸不少,如今在一众丫头里也算是有分量的人物。”
持盈冷笑一声,眸光冷凝:“给她几分面子,倒也真以为自己入了西辞的眼?”她的手指轻轻绕着深蓝的衣袖,沉吟许久方道,“寻个理由打发去顾相身边,顾相自会知道怎么做。”
挽碧不由惊道:“顾相若是知晓白芷的心思,定会拨她回西辞少爷身边。”
“我要的就是他这般行径。”持盈手指一收,面上笑意清冽,“西辞最是厌烦顾珂干预他的决定,顾珂送过去的人,他是从今往后决计不会再碰一下的。”
挽碧犹豫半晌,始终没有答话。
持盈回首看她:“为何不回话?”
挽碧一咬牙,终是道:“公主,您就这样不放心西辞少爷么?西辞少爷对您的心意这么多年来整个顾府都看在眼里,您……”
“许是那一纸笔笺还是起了作用,我竟也患得患失起来。”持盈浅浅一笑,“我不想再有任何节外生枝的机会,你可明白?”
挽碧目光微动,低首轻道:“奴婢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庭院深(下)
信中所写的地点持盈很熟悉,不是旁地,正是依白坊。
依白坊二楼雅间,并夹着六十三号的牌子。
马车到达依白坊之时,尚是依白坊人声鼎沸的时辰。夜未深,鱼龙光转,繁华非常。
持盈与西辞曾数度流连于依白坊,西辞的护卫宴卿更是依白坊有名的常客,是以持盈一踏入依白坊就有专人前来相迎,一听持盈报出六十三号的名头,那小厮一脸为难地道:“顾小姐,六十三号已有了人,您还是选别的雅间吧。”
持盈从袖里摸出六十三号的牌子,含笑递过:“那便是我定的,你瞧瞧可是这个?”
那小厮却是一怔,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查看后,方赔笑道:“顾小姐请随我来。”
持盈随在他身后,边走边问:“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生得眉清目秀,只笑道:“小的哪当得起顾小姐这一问,被收进依白坊的时候被坊主赐了个小九的名儿,小姐就随便使唤着用吧。”
“小九?倒是与我有些缘分。”持盈微微一笑,顺手推入门去。
房里已有人等着,回首望来,两相对视,俱是一怔。
那六十三号雅间里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下午才见过的六皇子郁浅。
郁浅见她进来,目光只微微一沉,容上神情淡淡,道:“这么晚了,九妹来这依白坊恐是于礼不合罢。”
持盈也不与他客套,一敛裙坐于他对面,笑道:“这么晚了,六哥私自出宫也于礼不合吧?”
郁浅眼皮未抬,淡道:“下月谢家小姐入门。”
皇子成婚迎娶正妃之后方能离宫自立家门,郁浅下月大婚在即,六王府虽未建成,皇帝却也默许了他偶尔的放肆。
郁浅将要迎娶的,是南宁谢家的大小姐谢黎,据闻谢黎才貌双全、生性跳脱,与郁浅性格相差甚远。而作为第七子的郁行之却成婚甚早,他的正妃是宁家二小姐千凝,温顺羞怯,很得皇帝的欢心。
“谢小姐的车马过些时日就该到了。”持盈斟了一杯茶,笑着递过去,“六哥还是体谅着一些女儿家的心思吧。”
郁浅轻瞥她一眼,道:“你莫指望人人都如西辞那般迁就。”
持盈手上一顿,嫣然笑道:“六哥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家子女天生的娇贵,又岂是西辞区区丞相之子所能相比的?”
郁浅蔑然嗤笑一声,冷道:“区区丞相之子?这话真该叫他自个儿来听听。”
袖下手指微蜷,指尖轻扣,持盈的思绪已然绕过了几弯。
西辞既已站在了郁行之的那一阵营,就势必会有与郁浅对立的那一天,她摸不清郁浅今日借由一封女子的情信与西辞见面究竟是为何,甚至心底跃跃欲出的直觉告诉她那信似是针对着她如今患得患失的心境而特意为之的。可当下之计,她与郁浅之间,唯有以西辞的话题入手,却又不可在言词上过分亲近,惹得郁浅过于不快。
慢慢沉下心绪,持盈心头已是平稳非常,当下含笑道:“便是西辞在场,这话我也照说不误。”
郁浅回转过头来,细细盯着持盈瞧了半晌,道:“你所言可是真心?”
“自是真心。”持盈微微笑着,如是答他。
郁浅闻言冷笑一声,只道:“可惜,可惜。”
持盈回望过去,轻声细语道:“六哥可惜什么?”
“你既这般瞧西辞不上,还留在顾府做甚?”郁浅冷冷一笑,“当年你哭死哭活地要留在宫里不成,想必定是遗憾,父皇这几日正是心软的时候,你不妨求求他让你回宫,岂不皆大欢喜?”
提及当年,持盈就有一口气梗在喉间咽不下去,她忘不了景妃死后的凄凉,忘不了将她弃若敝屣的父亲,也忘不了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将她赶出宫去的兄弟姐妹。目光狠狠一收,持盈此刻却是不怒反笑道:“六哥多虑了,若非六哥当年相助,持盈怎能出宫入得顾府与西辞相识?若有朝一日持盈回宫,还要多多倚仗六哥才是。”
郁浅轻嗤一声,冷笑道:“你这话留与西辞说,定比与我说有用得多。”
“六哥究竟是何意,不妨与持盈说个明白罢。”持盈轻笑一声,“你我兄妹的事,何必把西辞牵扯进来。”
“现在倒还算有了几分郁家人的模样。”郁浅道,“白日里的九妹却是让人大开眼界。”
持盈眸色深碧,流光轻转,霎时幽幽深邃,她只道:“两年的亏,持盈吃得还不够么?”手指一叩桌面,她一笑,“人总是会学乖的,六哥你说对么?”
“西辞教了你不少。”郁浅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只是转眼眉头又深深攒起,“却不知七弟能给你什么?”
持盈笑容淡淡:“七哥不能给我什么,只看我想做什么,如此而已。”
郁浅看了她许久,容上似笑非笑,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缓缓道:“你当时幽居冷宫,或许不知道吧?当年广慎给父皇出的主意是行之的意思。”
持盈的手指在袖下一收,轻笑一声:“六哥认为这句解释迟了两年,对持盈还有用么?”
“我解释自是我的事,与你有用与否从不在我的考虑里。”郁浅唇角微绽,“九妹,六哥只问你一句,你可知景妃的遗体并未葬入皇陵?”
持盈霍然立起,声色当即森厉起来:“六哥,话不可乱说。”
郁浅道:“乱说不乱说,你去翻翻宫中记录就可知。”
持盈抿紧了唇,冷声道:“此事六哥怎会知晓?”
“任何一个秘密,在宫里都不成其为秘密。”郁浅淡笑,“你记着这句话。”
持盈还待追问,郁浅却已起身道,“我只言尽于此,西辞既爽约不肯前来,我亦不多留,夜深人寐,你回吧。”
持盈伸手按住郁浅的袖管,眉头微微一蹙:“爽约?”
郁浅皱眉看着被持盈拉住的袖管,一字字道:“放手。”
持盈却是执拗地不放,定定道:“六哥所说‘爽约’二字是何意思?难道不是六哥以书信相约西辞来此么?”
郁浅沉默半晌,只从怀中拿出一封淡粉蜀笺,掷于桌上,道:“你自个儿瞧吧。”
持盈当下松手,接过蜀笺读罢,几行浏览下来才觉信中所言与给西辞的那封信相差无几,只是这蜀笺上却是明明白白的西辞的笔迹。持盈指尖一划,细细瞧过后方舒眉笑道:“笔力尚浅,西辞写不出这样浅薄的字。”
她亦从袖中取出给锦帕,回忆了当时的字迹,用茶水写下后,交到郁浅手里:“六哥且看看这可是仿了六哥的字迹?”
郁浅看后,方负手道:“不错。”
持盈轻笑:“那么看来就是有人有心要引六哥与我见面了。”
“信是给西辞的,与你何干?”郁浅冷看她一眼,“西辞未来,倒也明智。”
“西辞若是来了,六哥恐怕就真有麻烦了。”持盈一捻那蜀笺,浅笑道,“私见朝臣,与私见皇妹,哪个罪名更大一些,想必六哥是明白的。”
郁浅目示桌上烛火,道:“烧了罢。”
持盈也知晓其间利害,伸手变将那蜀笺凑去了火边,如她在相府里焚烧时一般,那纸笺上顿时散开了幽幽花香,闻来却不是芙蓉,而是一种混杂的香味,愈烧愈浓。
当那蜀笺化作灰烬之时,持盈抬首却见面前独立之人,竟堪堪成了盈盈而立的景妃。
那还是荣受盛宠时的景妃,衣香云鬓,笑靥明艳,鲜活的美丽从她的面庞上透出,一双碧眸顾盼生辉,甚时清丽动人。
“母妃……”持盈隐约觉出不对来,悄悄向后踏了一步。
“阿盈,来,到母妃这里来。”景妃莞尔一笑,温言软语。
景妃从未对持盈如此温柔过,即使在偶尔的清醒之时更不曾。持盈未及贪恋,瞳孔里已是深深的惊惧,她害怕这样的景妃,也害怕这样的温柔。
她连连倒退,不由高声一唤:“六哥,六哥你在哪里?”
听不到任何回应,只有一步步走近的景妃。
持盈连退数步,还未及出声,脚下就是一空,整个人都滑倒下去,她想用手支住身体,却是狠狠一痛,额角不知撞到了什么,一股湿热转瞬流了下来,剧烈的疼痛之后,眼前只有一片浓烈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浮云尽(上)
额头上的疼痛隐隐约约刺激着神经,持盈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依白坊六十三号雅间那高高的房顶。
抬手一摸额角,触到的是一层纱布,药水的气味分外浓重,却教人神智一清。
支身起来,她一撩帘子就见郁浅端坐在桌前,正静静看着手里的奏呈。
“六哥。”持盈的声音尚还带着沙哑,“方才发生了什么?”
郁浅搁下手上笔墨,淡道:“那蜀笺带毒,我亦人事不知,醒来就已在此,还有小侍送折子来,倒也细致。”
持盈坐起身,轻整衣衫,道:“六哥就不担心有人借机行谋刺之事?”
“担心有何用,可抵万千兵马?”郁浅颇是不屑,“与其担心生死,不如想想出去后要如何向父皇解释吧。”
“父皇怎会知晓?”持盈微怔,“莫不是昨夜是七哥……”
“祸从口出。”郁浅冷冷四字堵住了持盈的话端。
持盈当下醒悟过来,只轻声道:“还请六哥恕持盈失言。”
郁浅闻言反是叹了口气:“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至少如今我们还得好好想个法子离开依白坊才是。”
“西辞常来依白坊,六哥扮作他的样子离开也并非不可。”持盈反是展颜一笑。
“你且去瞧瞧外面。”郁浅面上浮出极浅淡的无奈,伸手指了指窗边。
窗外人声鼎沸,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持盈一手微微挑起帘子向下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