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机为人冷酷残忍,假如是敌人已发觉有人跟踪,他不但不会示警,反而会设法让双方门上一场,其时他逃生之望,自然大得多了。
他颔首道:“安兄的猜测很有道理,咱们再往前走,便见分晓了。”
安顺道:“那么咱们须得加急趋行,如若敌人受毒物侵害,沈兄的处境亦必危迫万分,或者要咱们现身缠住敌人们,方能使他们毒发不支。”
侈长白听到这儿,用手肘轻碰朱宗潜一下,伸伸舌头,表示很佩服这安顺的心机智计。
那安顺等三魔说走就走,如飞而去,眨眼之间,已隐没在壑内的雾气中。
朱宗潜仍然坐着不动,默然忖想。
佟长白道:“咱们要不要随後跟去?”朱宗潜道:“以那三人的目力脚程,搜索此壑,亦须一两个时辰之久。我正在想,当他们找不到我.们之时,将有什么打算?会不会仍从原路退出?”佟长白道:“这一点只有天知道了,假如另有别路出路,他们当然是打另边出壑无疑。”
朱宗潜道:“这就是了,以沈千机这等凶狡之人,一定不会在任何绝地之内,布置他的秘巢。所以此壑另有别路可走,那是绝无疑问之事。”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我在这一路上,想了很久,本来也找不到答案,但其後听他提及药油,忽然联想到春梦小姐的万里香,顿时恍然大悟,你当也知道,以咱们的身手功力,纵然沈千机狡计百出,也不易得手,除非有出人意表的手段。”
佟长白道:“话说得不错,但老佟可想不透这药油跟春梦小姐的万里香有何关联?”朱宗潜道:“你可记得那万里香的妙处,就是让那头雪貂可以追踪咱们么?这药油除了拒御毒物之外,定必又另含这等妙用在内。”
佟长白犹自末悟,道:“咱们也不怕什么雪貂,他的心机岂不是白用了?”朱宗潜道:
“自然不会是像雪貂这等小兽,必是十分厉害恶毒之物,我甚至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必是一种人力难以抗拒的毒物,纵然不是鬼魅,想也差不多了。”
佟长白道:“咱从未听说沈千机炼过邪法,不过这小子鬼门道甚多,你这话真教咱听了有点毛骨悚然。”
朱宗潜道:“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上的排教、僵党。辰州祝由科等,都是以法术符咒着名於世的家派。沈千机手段高强,从这些家派之中,学去了一些秘传心法,也不足为奇。再加以他本身精通药物之学,在这种符咒之中,增益以药物之力,那就更为可怕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侈长白道:“越是明白,心里就越是嘀咕啦,依咱看来,不如一直让他失去知觉,咱们自行前赴黑龙潭取宝。”
朱宗潜眉宇间泛起英风豪气,慨然道:“假如咱们竟不瞧过他的手段,焉能使他心服?”佟长白无奈地叹口气,道:“好吧!只要你有这等信心,咱老佟也只好硬看头皮奉陪了,那邪法妖术弄出来的鬼魅,既非人力所能抗御,咱真不知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住这条小命?”朱宗潜道:“你放心好了,一切都有我呢!”其实他根本想像不出未来的情况变化,实是毫无把握。但为了使佟长白不要张惶失措起见,只好把话说得硬些。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且看守看沈千机,我到外面瞧瞧。”
佟长白道:“你快去快来啊!”朱宗潜体味出他话中大有恐惧之意,不禁一笑,忖道:
“以老咚这等凶人,居然也有害怕之时。”口中应道:“我去瞧瞧那瓶药油,马上就回来。”
他迅即出壑去了,这儿只剩下佟长白一个人,四下静寂如死,连风声或虫声嘟没有,只是一片空白的死寂。
佟长白初时还沉得住气,但等了一阵,脑子里可就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胆气也因而大见减弱。
要知世间一切生物,在“求生”的大前提之下,有一种共同的本能,那就是“恐惧”。
由於有恐惧,生命才得以保存,不易被外力所毁灭。
因此,纵然是天下第一勇士,在他深心之中,亦有恐惧存在。
佟长白虽是一代凶人,但这只是他心肠冷硬,没有慈悲怜悯之心,方能率意杀人,凶暴异常。而这却并不是说:不会恐惧害怕。
佟长白晓得若然再胡思乱想下去,惧心增长,那时就更糟了。所以连忙停止了胡思乱想,游目四顾。
忽然发觉本来还在数丈外的迷蒙雾气,竟然向这处移过来了不少,真像是有鬼魅与云布雾一般。
佟长白吃了一惊,想道:“乖乖隆的冬,这真不得了,只要那迷蒙雾气移了过来,使我视界不清,那时鬼魅掩到咱身边,才能发觉,岂不是定要归天么?不行,不行,咱决定无论如何那雾气一到,拔腿就跑,这叫做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但旋即又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就算是脚底揩油的开溜吧,也得揩了沈千机一道才行。
於是转到石堆之後,沈千机兀自闭目昏迷未醒。
他正要伸手挟起此人,巨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沙沙之声,这阵声浪显然是在移动着的。
佟长白茫地中止了任何动作,但觉脊脊骨冒起了凉气,身上地出了不少冷汗。他瞪大凶睛,倾耳而听。
在这壑内,全无半点声音,因此刚才那阵沙沙之声,虽是低微,却异常的清晰,决不会弄错。
他听了一阵,并没有别的异响,那种沙沙之声,也只不过是一晃即逝,似是有什么物事只移动了少许就停止不动。
这才是使佟长白冷汗直冒的原因,只因这声浪在石後发出,距他不过丈许之遥,如是有生命之物,定会有别的声音如呼吸等。
以佟长白他的听觉,又是在这等死寂之地,任何生物,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目。然而这刻却全无声息。这教他焉能不向“鬼魅”之物上着想?他宛如石像一般,插看腰,巨手半伸,就这样子动也不动,过了老大一会工夫,石後实是再无别的响动。
俗长白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什么“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是福不是称,是祸躲不过”等安慰自己的话。
然後他突然向石後窟去,快逾闪电。目光到处,竟空无所有,地上连蛇虫之类也完全没有。
佟长白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更惊人的是这阵沙沙之声,忽又响起,传入他耳中。
佟长白听得明明白白竟是在数尺外另一块石头的後面发出,当下咬紧钢牙,横起心肠,暗念死就死吧,迈开长腿,一步就跨出寻丈,可就看得见石後的情形了。
石後仍是空无一吻,佟长白一面冒汗,一面转动凶睛查看,忽见地上有一块小小的卷起的枯叶,霎时之间,已明白那骇人的沙沙之声,敢情定微风过处,把枯叶吹动,擦在石上而发出的声音。
他顿时一颗心回到腔子里,一面伸手抹汗,一面恨恨的瞪看那片枯叶。他虽是凶暴异常,但对这一片全无生命的枯叶,却完全无法奈何得它。
他走回沈千机身边,心想:“这片枯叶真把咱老佟骇个半死,幸好无人得见,不然的话,将来焉有颜面见人?”旋即又想到:“不对,不对,咱虽是有点疑神疑鬼,但此地笼罩着一股邪气,也是铁一般的事实。这片枯叶既然有微风吹动,则那壑内深处的雾气,随风移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睁眼向壑内望去,只这一会工夫,距他两丈许已是一片迷朦:景物若隐若现。假如他再不走的话,很快就会被这些潮湿的雾气包围了。
佟长白又弯腰伸手,要挟起沈千机,却突然想到一点,那就是这阵雾气,如若是因为沈千机之故,移到了这处来,则自己挟带看他的话,随便跑到哪儿,也终归无用,此念一生,便不由得又迟疑未决起来。
在壑外的谷地中,朱宗潜并不知道佟长白的遭遇,他隐匿在一块岩石後面,从石块的缝隙中,可以见到那瓶药油,静静的躺在泥土上。
他等了顷刻,一道人影,突然停在药油旁边。但见来人是个女子,面色甚是苍白,却呈现一种奇异的美丽。
她的身材修长,相当丰满,左手提看一个颇得很沉重的包袱,右手劫以布带吊挂在胸前,似是臂骨已断。
朱宗潜察看过她只是独个儿出现,别无他人,俊美的面上,便露出一丝冷笑,深深吸一口气,从石後转出去。
此时那女子正在细心观看地上的字迹,朱宗滔故意在脚下发出一点声响。她就宛如弹簧一般,应声蹦开数丈。
她转头一望,只见朱宗潜挺立在石後,虽然面含冷笑,可是那英挺俊逸的仪容,仍然能使任何女孩子动心。
她松了一口气,道:“你可是朱宗潜?”朱宗潜点点头,口气冰冷地道:“姑娘定是鼎鼎大名的阴阳只之一了。在下尝闻伍姑娘利用法音大师的侠义之心,诱他入伏,此举使在下十分的瞧不起姑娘。”
锺勿花征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要知她在僵党中,地位高得可与罗冈相埒,数年来横行湘赣一带,已是十分老练的江湖人物。对於这等利用诡计诱人入伏之事,根本全然不放在心上。:
谁知在这个仪容出众的美男子面前,一听他说很瞧不起自己,顿时芳心大乱,不由感到十分惭愧。
朱宗潜又冷冷道:“听说阴阳双向来形影不离,姑娘快把令兄叫来,在下要会一会贵兄妹的独门武功,如若斩杀你们兄妹於刀剑之下,亦是为世除害之意。”
锺勿花长眉轻轻一皱,道:“家兄不在此地。”声音中竟没有一点怒意。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姑娘除了面色略呈仓白之外,别无可异之处。如若不知底细之人,见了像姑娘这等好女子,定必生出艳羡爱慕之心。”
锺勿花不知他这番话有何用意、但这话的内容却很是受用,不由展眉微笑,露出编贝似的皓齿。
朱宗潜又道:“但以姑娘心肠之狠毒,手段之辛辣,纵然是爱慕於你的人,说出了游冶之词。亦将被姑娘加害。像你这等心肠,竟变成了世间可憎的女子了。”.锺勿花被他忽捧忽贬,弄得啼笑皆非,狠狠的咬看下唇,瞪他一眼。然而却不知如何,竟说不出一句狠话。
她久已听说朱宗潜是天下杰出之士,一切行事:奇妙变幻,无人能测。
现下她第一次碰上,不必动手搏斗,单是这一番说话,已大是令她感到莫测高深,既不明白他的意向,亦不能测知他到底对自己是怎样的印象。
朱宗潜望了她肩头一眼,但见衣服鼓起,分明是敷药包扎,此是扑天雕范逊判官笔击中之伤,骨头碎裂,是以至今尚未痊愈。
他改以关心的口气,问道:“姑娘肩上的伤势还未痊愈么?既然如此,实是不该出门劳动。”
锺勿花叹一口气,道:“你不会当真关心我的伤势的,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何不早点告诉我?”朱宗潜道:“在下素来很佩服巾帼英堆,若非迫不得已,决不愿意为敌作对,但姑娘既然走上与我作对之路,这也是各有因缘,无可奈何,假如你的伤势不碍事的话,在下这就要向姑娘请教了。”
他那冠玉也似的面上,当真泛起怜惜不忍之色,同时那锐利含威的目光中,也蕴蓄着柔情。
锺勿花一楞,但觉自己几乎溶化在他的目光之中。这等奇异的美妙的感受,竟然是平生第一遭。
她自然不肯承认是忽然爱上了这个美男子,要知她年纪虽不大,但自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