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在垂泣,似在倾诉,似在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她缓缓地站立起来,白绫包头,白缎外氅,白麻孝服,她!浑身缟素,绝代红颜,正是一度性情大变,如今还我本来面目的谷寒香!
冶荡淫佚,名噪一时的红花公主已死,此处站的,乃是已故天下绿林盟主胡柏龄的未亡人!
雪地之上,一片潮湿,那是她的泪痕!
蓦地,谷寒香玉臂一抬,将外氅披向肩后,接着飘然旋身,双袖交拂,朝雪地上连连挥扫。
霎时间,峰上积雪,四散飞扬,她身形愈旋愈疾,双袖越拂越快,倩影摇晃中,只见遍地积雪,直往四外而射。
待她垂手收势时,峰上积雪,业已刮去三尺。
忽见她双眼凝视地面,喃喃自语道:“大哥英灵有知,请勿远离,只待大仇得报,我立即前来伴你。”说罢之后,默然良久,仿佛是在聆听着回话。
突然,她身形一转,朝峰下问道:“什么人?”声音冷峻,犹如万丈玄冰。
只听峰腰有人道:“属下钟一豪,是否可以上来,拜一拜盟主的遗体?”
谷寒香黛眉一蹙,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接着转身望住地面,面露微晒道:“大哥,此人不过贪慕我的美色,对你并非真的忠心。”
说到此处,倏地扭转身形,怒声道:“钟一豪,你敢再上一步,休怪我不留情面!”
朔风震耳,她竟听出峰腰的动静,其内功之深湛,端的惊人。
忽听她叹息一声,悠悠地说道:“大哥,我真想见你一面,却恐打扰了你,令你灵魂不安。”说罢又是凄然一叹。
风雪越来越大,她双目泫然,朝地上凝望了半晌,倏地银牙一咬,转身朝峰下疾奔而去。
钟一豪黑纱垂面,伫立在风雪中,一见谷寒香由峰上驰下,立即闪开一步,躬身道:
“夫人久久不归,众人俱都放心不下。”
谷寒香目挟霜刃,在他蒙面黑纱上一掠,沉声说道:“有话少时再讲。”说罢双肩微晃,风驰电掣而去,眨眼之间,人影已在数十丈外,雪地上未留点滴足印。
钟一豪目注她的背影,怔了一怔,突然自怨自艾自伤自怜的“咳”了一声,猛一顿足,疾朝她的去路追下。
风雪交加下,谷寒香快如一缕飞烟,疾奔了顿饭工夫,闪身进了一座深广不及两丈的岩洞。
这岩洞之内,早有一群男女相候,余亦乐、江北三龙、文天生、麦小明、苗素兰、万映霞和一个唇红齿白,英气勃勃,看来八九岁的男孩。
众人俱都结扎停当,整装待发,一见谷寒香入内,顿时纷纷起立见礼,那孩子扑身向前,道:“妈妈恁久不回,我要去寻找,他们偏是不许!”
谷寒香举手拂着他的满头柔发,低声说道:“自今以后,妈妈有许多事情要做,你要乖乖的,听苗姑姑和万姊姊的话,知道吗?”她轻言细语,怜爱横溢。
那孩子睁着一双朗目,点头道:“翎儿听苗姑姑和万姐姐的话,翎儿再不离开妈妈。”
谷寒香霭然一笑,柔声道:“咱们立刻动身,去收回你义父手创的基业,你与苗姑姑走在一起,以免分散妈妈的心神。”
翎儿点了点头,转身退到苗素兰身旁,谷寒香突然面容一冷,环扫众人一眼,道:“走吧。”转过身子,直向洞外走去。
众人鱼贯而行,紧随在她的身后,出洞投东南而去,钟一豪刚刚奔回,默然插入队中。
谷寒香率领群豪,穿越一条窄谷,冒着风雪疾走,约莫行了十余里山路,已然赶到了“迷踪谷”外。
抬头望去,群山连绵,一道婉蜒而去的山谷,延伸入群山之中。
她停下脚步,秀目之中,陡地冷芒电射,道:“钟一豪!那霍元伽等人既然尚在谷内,何以这谷口数里不见桩哨?”
钟一豪闪步向前,躬身说道:“属下早已探明,霍元伽与巴天义、宋天铎等人确在谷内。”
余亦乐迈上几步,道:“他三人的老巢,已被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独分别夺占,霍元伽度德量力,自知无能继承天下绿林盟主的宝座,不设卡哨,自是聪明之举。”
谷寒香点了点头,转向钟一豪道:“你走在前面,命他三人率众出迎,听与不听,由其自愿,我等随后即到。”
钟一豪道声“遵命”,当先往谷内奔去,谷寒香倏地阴沉沉一笑,玉手一挥,举步往谷内走去。
这“迷踪谷”内,道路错综复杂,人入谷中,立即难辨方向,好在众人俱是旧游之地,而且雪地之上,有钟一豪特为留下的足印,故而谷寒香略不旁顾,一径循着足印疾走。
快近大寨时,忽见钟一豪独自一人,疾奔而回,谷寒香不待他开口,微一摆手道:“不必讲了。”说罢脚步加疾,朝前奔去。
大寨门外,并肩立着三人,罗浮一叟霍元伽长发散披,胸垂花白长髯,金箍束发,依然是过去那副打扮,岭南二奇仍是一袭蓝衫蔽体,容颜丝毫未改,三人身后,排着二十余名身穿黑衣的汉子。
谷寒香率领众人,疾奔而来,身未立定,罗浮一叟突然纵声一阵长笑,道:“来者莫非艳名惊世的西域红花公主?”
只听麦小明大喝一声道:“老狗瞎了眼睛,连盟主夫人也不认识!”
霍元伽勃然大怒,双臂微提,作势欲扑,忽听谷寒香冷森森地哼了一声。
这一哼声音不大,霍元伽却感到耳膜一痛,身心同时一震,凛然之下,移目朝她脸上望去。
四目一接,霍元伽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双目一垂。
原来谷寒香天姿国色,秀绝人衰,只是所有温柔娴雅,娇媚艳丽的神情,突然由她玉容上消逝。代替的却是一层玄冰似的薄辉,与眉宇间腾腾的煞气。
罗浮一叟霍元伽年老成精,心念一转,业已知道谷寒香必有奇遇,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当下双拳一抱,道:“江湖传言,夫人业已入主天台万花宫,数千里北上,不知有何事故?”
谷寒香面凝严霜,凝视霍元伽半晌,冷冷地说道:“如果谷寒香踏入江湖,为先夫报仇,令少林武当两派灰飞烟灭,绝迹武林,你有什么话讲?”
她的口气太大,霍元伽情不自禁地哈哈一笑,岂料笑出一半,目光突然瞥着她面上那一层杀气,顿时大嘴一闭,将未曾笑出的一半咽了回去,道:“夫人不忘旧情,为盟主报仇雪恨,霍元伽不才,自当帐前听令,以供驱策。”
谷寒香听他语中带刺,隐含讥诮,不觉阴沉沉一笑,问道:“如果我要收回先夫的基业,自任天下绿林盟主,你又有什么话讲?”
霍元伽浓眉一蹙,干笑一声道:“这个么,如果天下绿林俱无话讲,酆秋水寒,武当少林等俱无话讲,霍元伽自然也无话可讲。”
只见谷寒香嘿嘿一阵冷笑,玉臂一抬,退下了身披的外氅,飘身上前,道:“我大哥大仁大义,也不能赢得你们的忠心,看来绿林之中,是无道义可言了。”
霍元伽道:“胡盟主身在绿林,心存侠义,他算是黑道中大大的一个奸细,在绿林言绿林,霍元伽等阳奉阴违,心怀异志,也是人情之常。”
谷寒香玉容之上,突然掠过一片奇异的神色,道:“好一个黑道中的奸细,可惜这话由你口中讲出。”说着伸手朝一叟二奇一指,道:“你们三人一齐上,尽力而为,胜了谷寒香任凭宰割,败了,我对你们自有处置。”
只听霍元伽震天一阵狂笑,半晌之后,始才收敛笑声道:“罗浮一叟,岭南二奇,三人齐上,哈哈!巴老弟,宋老弟,你们的意思怎样?”
搜魂手巴天义鼻中一哼,道:“老子哭笑不得。”
霍元伽突然大迈三步,站在谷寒香身前五尺之遥,转面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岭南二奇未见得奇绝天下,你们两位就一齐上吧。”
搜魂手巴天义与拘魂索宋天铎相视一眼,两人跨步向前,立在谷寒香左右两侧四五尺处。
只见谷寒香冷冷一笑,双肩微晃,霍地欺身而进,玉掌一挥,直往霍元伽胸上击去。
这一掌飘忽快捷,不带丝毫风响,辛辣玄脆,迥异寻常!
罗浮一叟霍元伽看这一掌来势奇快,虽无凌厉的掌风潜力,却有一股狠毒的势道,矍然之下,不敢轻挡锋锐,滑步旋身,左臂上搦,疾抓敌腕,右掌一招“雪拥蓝关”,猛的朝前劈去。
只听搜魂手巴天义,拘魂索宋天铎齐声厉喝,一左一右,两股凌厉的劈空掌力,向谷寒香身后击到。
第二十二回 重振声威 力拼阴魔
岭南二奇是黑道中久负盛名的好手,此时蓄势发掌,左右夹击,那两股掌风呼啸作响,澎湃奔腾,直如倒海狂潮一般,这等凶猛浑厚的掌风,力能倒碑拔树,只看得在场群雄,惊心动魄,齐将目光注在谷寒香身上。
忽听麦小明破口大骂道:“鼠辈胆敢背后伤人!”双足一顿,飞身扑向场内。
余亦乐站在他的身旁,探臂一捞,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沉声说道:“稍安勿躁,仔细瞧瞧。”
麦小明双眼一瞪,怒道:“你敢多事!”
话声中,场内情势大变,谷寒香娇躯微晃,倏地脱出了三面袭来的掌力,双掌翻飞,刹那间攻出四指九掌,与三人对拆了一十三招。
谷寒香自从刺死丑怪老人佟公常后,独自一人,又在“万花宫”
后洞秘室之内,练了三月武功。她出洞之后,性情大变,与过去判若两人,非但不苟言笑,对练武之事讳莫如深,而且冷若冰霜,脸上经常透出一股煞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烦渎,因而钟一豪等只知她业已练成一身绝艺,但是究竟到了何等境地,仍然是莫测高深。
这时眼见她力战一叟二奇,进攻拒守,奇幻无伦,掌指之下,隐蕴无穷威力,不禁俱皆惊诧,赞叹,欣慰,百感交集,苗素兰与万映霞二人,更是热泪盈眶,心情激动不已。
酣斗中,只见谷寒香身形电闪,左手骈指如戟,飞点巴天义的“期门”穴,右臂挥处,五指突向霍元伽的右腕拂去。
罗浮一叟霍元伽一掌拍出,掌至半途,忽见谷寒香五指拂来,顿时沉臂拧腰,左掌下搦,封闭敌招,石掌一挥,猛向她的胁下击去。搜魂手巴天义双掌连挥,化解了敌人点向“期门”
穴的一指,怒喝一声,一招“阎王掷令”,掌挟惊风,猛地挥了过去。
拘魂索宋天铎心地阴险,生性残忍,出手从来不知容情,此时一见霍巴二人双出,封住了谷寒香的前路,立即闪身上步,全力一掌,直往她的后心击下!这三人三掌,配合得天衣无缝,既快又辣,掌掌致命,直看得一旁观战的群雄惊汗一炸,纷纷作势欲扑。
忽听谷寒香阴沉沉一笑,香肩略晃,蓦地脱出了三方袭来的掌力之外,玉掌一挥,疾往宋天铎背后击去。
她飘忽如同鬼魅,拘魂索宋天铎一掌拍出,突感眼前一花,顿时失了她的踪影。
宋天铎情知不妙,惊凛之下,毫不迟疑地伏身一窜,闪电般的激射七尺。
只听霍元伽与巴天义齐声怒喝,四掌同挥,阻住谷寒香追击。
谷寒香杀气直透华盖,双臂一分,同时攻向二人,刹那间,三人对拆了五十招,拘魂索宋天铎尚未回过身来。
要知罗浮一叟与岭南二奇,在江湖上凶名素著,单打独斗,也不过输于寥寥可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