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干手中的酒,径自斟着下一杯,司珐尔旁若无人的态度,宛如他根本不关心露露要说些什么,或许天要塌下来,他也不想管吧?
“奇怪了,我到西琉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您那位最忠心的左右手,宓勒大人呢?”
提起这事儿,司珐尔的脸色更难看,哼地说:“他走了。”
“走了?难道死了?”讶异地瞪大眼。
“就当他是死了吧!”
想起自己正需人才整顿百废待举的朝廷之际,宓勒却辞官回乡,理由是他已对人生心灰意冷,想要窝居老家,种田种菜酿美酒过日子。莫名其妙的家伙。司珐尔懒得留一个失去斗志的人在身边,于是准了他的奏呈。
“你就是要来问我宓勒的事吗?”耐性不再的司珐尔,挑眉一瞥。
“不。这是顺道问的。”
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耳目后,露露清清喉咙问:“王上,您真的杀死了西琉飒亚吗?”
手一顿,蓝瞳阴阒。“妳……说什么?”
“有人似乎看到了飒亚陛下。”察言观色,露露知道司珐尔不可能会说实话,此刻只能看他的脸色来判断了。
“怎么,那家伙有通灵眼不成?”擒笑,再饮。
“在您的矿区,一名铁面男子。”故意不说出全部,刺探着。
“噢,这是在说什么呢?孤王完全听不懂。”蓝眸回击,平静无波。
露露也掀了掀眉,迂回得不到效果,直接攻击又如何?“还要我说得再仔细一点吗?那铁面男子,是理应不该活于这世上的飒亚陛下,对吧?”
哈哈哈地放声大笑,司珐尔摇着头说:“露露殿下,妳怎会一大早就在作梦呢?西琉飒亚的人头是我取下的,人也葬在黄土里了,这样妳还会说他活生生在孤王的矿区中走动吗?莫非是那个什么铁面人自己告诉晴绍的?我看是你们都疯了吧,竟相信一名罪犯的话。”
“王上,我还以为那铁面人是哑巴呢!这么说来,他不是哑巴也没被割去舌头,的确是能讲话喽?而且您居然晓得这件事是晴绍夫人通知我的,您怎么会发现的呢?”露露眼一亮,紧咬不放。
“……”司珐尔冷峻地、狠狠地盯回去。
“您以为,铁面人告诉晴绍他是飒亚陛下,接着我再跑来质问您吗?王上,这回您可是大意失足了,铁面人一句话也没说过。请告诉我吧,王上,那铁面人真实的身分是什么?再继续假装您不知道铁面人是谁,就太难看了。”露露甘冒着触怒司珐尔的危险问道。
倏地起身,司珐尔命道:“来人啊,把南夷露露殿下请出去。朕不想再看到她了。”
“王上!”尚未被撵出去之前,露露把握机会大吼着。“您这么做是错误的,您要是错待了那人,未来您会后悔一辈子的!”
“来人啊!”继续咆哮道。
“您想一想,到底当初自己是怎么坐上这王位的?难道您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何当初陛下有机会可即刻杀了你,却没有杀你的理由吗?这当中的疑点是多么显而易见,难道说你一双原本锐利的眼眸,已经被表象所蒙蔽,而变得无比昏庸了吗?你快点想想这全部的经过,就会知道自己正犯下的大错!”
一边被两名士兵往外拖去,露露仍激动地叫嚷着。“如果他真的活着,那么您应该要感谢而非痛恨他的恩惠,您应该要疼惜而非凌辱他的慈悲,在临终前的一刻才不会痛恨自己的无知啊!”
“派人看守她和筑越等人,让他们立刻收拾行李,把他们都送回自己的国家去!”
“王上!!您正在把真相往门外推啊!”
“砰!”门被无情地关闭在露露的眼前。而始终等候在门外,希望得知消息的晴绍,见到她被架住,也慌张地迎上前说:“露露殿下,您问出来了没有?您怎么了呢?”
“晴绍夫人,我想妳猜测得没错,那人真的是——”
“住口,不许再交谈了。”严厉的士兵们隔阻开两人,并说:“您就是筑越夫人吧?奉王上之命,从现在起您不许踏出自己的行馆房间一步,请即刻和您的夫君整理好行囊,由本将直接护送您们到港口。”
“什么?不,我还不要离开 ”晴绍也被两、三名士兵团团围住。
“恐怕不容您拒绝。”
“放手啦!你们竟对待外国使节如此无礼,身为南夷国的公主,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往反方向被带走的露露,仰着脖子大叫着。
“露露殿下!”
晴绍哽咽着,一方面知悉了自己猜得没错,一方面却面临马上要被逐出西琉的困境,让她六神无主。要救陛下,一定要救,可是要怎么救呢?有谁能把陛下从司珐尔的手中拯救出来?
同一时间,隔一扇门。
司珐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怎么会……竟让那该死的女人套出了话。
要是让外界的人晓得皇帝还活着,那么,无疑的,会有蠢蠢欲动的西琉皇朝残党,开始想要兴风作浪吧?
为了新西王国,必须要立刻杀了西琉飒亚!
可是,南夷露露最后说的那些话,就像是挖出了他心头一根隐隐作痛的刺,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王位是怎么得到的,还要他想想当初的情况,难道这其中有什么是他被蒙在鼓里的?
当初被关入天牢后,一心只想着杀死那背叛自己的贱人,藉此熬过种种酷刑,岂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
他还记得是宓勒打开牢房的大门,将他救了出去……
“宓勒?你是怎么进来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走吧,司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已经安排好马车,可以送您到南方,我们的阵地去。”
“阵地?”
“起义的资金有着落,人马也都到齐了,就等着您过去指挥呢!”
“好,我们走。”
现在想想,一切末免太过简单顺利了点。他一直认定是宓勒想尽办法安排一切,可是宓勒再有本领也不可能通天,如何于风声鹤唳的时候,做那么多……要是某人暗中透过宓勒的手来帮助他呢?那个“某人”,有办法释放他,替他搜罗资金的人,会是——
“来人啊!”
“王上,您有何吩咐?”
“毒牙,立刻去把宓勒给我找出来,带到这边,说我要见他。”
“是。”
如今,他只能依靠宓勒这条线索,查清一切。
四、
飒亚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草屋中起身,又是怎样搭上马车,被载回矿坑的。浑浑噩噩的脑中,男人的无情话语仍在反复地折腾着他,而男人亲手在身体内留下的伤痕,始终、一直打击着他破破烂栏的躯壳,椎心的苦几欲令人想高喊着:
让我死、让我死!
不。他不会自杀的。
飒亚茫然地想着:唯独自杀我绝不做。
并不是还怀着对生命的眷恋,还奢望着明日会有逆转、等待着万一……
只是,能杀了他的,只有司珐尔。他只给予司珐尔这项权力,就连自己,他都不允许。只要司珐尔没有下手杀他,那么他就会活到上天眷顾,赐予他断气的一日。
悄悄地在冰冷的河边擦拭掉血迹,把破烂不能再穿的粗布袍换掉,摇摇欲坠地摸回了洞穴,飒亚几乎是一倒头就晕昏、睡死。可惜的是当黎明升起,迎接他的并不是晨曦,而是无情的鞭子,以及叫喊。“还在偷懒,这个懒人,快起来!今日要重新开工,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撑起没剩多少力气的身体,飒亚才一动,整个人就像要碎裂开来似的。
“还慢吞吞的做什么?”
雪上加霜的,工头还一脚踹过来。
“喂,工头,我看铁面不太对劲,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你再这样踢打下去,万一他死了怎么办?上回弄死一个老头子,不是让你们被上头的人狠狠责罚了一顿?我想你最好别欺人太甚了。”不知是谁,好心地劝阻。
“你算哪根葱,居然敢教训我?告诉你,你们这种罪犯和那些雇工不一样,是没有享受好待遇的权利的。你们要是死了,还省了国家一份粮食呢!去!”说归说,工头总算没有继续毒打飒亚,只说:“限你们即刻出来,要不我就拿冷水泼你们!”
“铁面,你不要紧吧?”工头走之后,有人拉了飒亚一把。
“……谢谢。”心中的言语,无意识地道出。
“哇,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真当你是哑巴呢!”
意识不清的摇着头,飒亚靠他的帮助起身,扶着墙往外走去。
“我看你真的很不对劲,今天就做点较轻松的活儿,别再下去坑道里了。你放心,我会要几个兄弟一起帮着你的。”
嗡嗡嗡嗡,其实好心人的话,飒亚听在耳中都成了鸟鸣般的杂音。现在随时都可能失去意识,撑着他的仅是一口气,一口与生俱来的傲气。
也许,真的大限将至了。
“快点,上工了、上工了!”
吆喝声,逐渐遥远。
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让开,全都给我让开!”鞭子一挥,将阻挡在前的人群驱离,高大剽悍的骏马在矿区道路上横冲直撞,吓得众人纷纷仓皇走避。
“王上!王上您这样很危险,您在我谁吗?或是要做什么?吩咐小的去办就好。请您不要这样!”一名冒死上前的工头,畏惧地说着。
蓝眸冒火地一瞪。“去!去把那名铁面给我带过来。”
“铁……铁面是吗?”
“没错,就是铁面,快去!”鞭子一挥舞,工头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拚命地往坑道跑去。
恰在此时……
小小的骚动也在坑道口发生。
有人倒下了。众人围观着,大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铁面?喂,该不是死了吧?”
有人摇晃着那毫无反应的身躯,摸着面具上的洞口,也探不到鼻息。
“要怎么办?去通报工头?”
工头挤过围观的人群,大喊着:“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把他怎么了吗?我的天啊,真该死,什么时候不好倒下,偏偏挑在王上驾临的时候。”
“工头,我看是没救了吧?我实在摸不到他的呼吸啊!”
“这可怎么好,王上正急着要找他呢!”
“王上?”此言一出,众人惊恐地倒退开来,谁都不想成为被诬指的凶手,毕竟铁面会倒下是谁也没料到的。真要怪,也只怪工头平时日夜不停地虐待他,才会这样。
“啊啊,过来了,王上驭马过来了!”
马背上的男人像是把遏止不住的狂火,迅速地飙到矿坑口,众人如潮水退散,而躺在地上的孱弱身躯就这样映入那双骇然的瞳眸中。拉住了缰绳,跳下马,司珐尔绷紧脸,走到不醒人事的飒亚身边,蹲了。
太迟了吗?
恐惧如同刀架在脖子上。司珐尔脸色铁青地探出手,发着抖,扣住那虚软无力的手,压住脉搏处。
细微的,但的确是在跳动着。
如释重负的瞬间,他立刻高声吶喊。“去备马车,动作快!”
你不许死,在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你不许死,飒亚!
然后——
尊贵无比的王,竟在众目睽睽下,抱起了身分最低贱的罪人,宛如那是弥足珍贵的重宝,离去。
***
整整三天。
徘徊在生死关头的罪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