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人似乎也不愿深究,话题一转,道:“宇文烈,你可愿意据实答复老夫几个问题?”
宇文烈颔首道:“可以,不过得看情况!”
“老夫先申明,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只是要释去心中一些疑虑!”
“请讲。”
“令尊是谁?”
宇文烈身躯一震, 目暴寒芒,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激震地道:“前辈因何有此一问?”
诛心人微微一顿,道:“看你的形貌性格,老夫疑心你是故人之子!”
宇文烈沉痛地道:“晚辈没有父亲!”
“什么,你没有父亲?”
“是的!”
“这该如何解释?”
“恕晚辈未便置答!”
“你真的姓宇文?”
这话使宇文烈又是一震,他记得彩轿画舫问过同样的活,现在诛心人又是提出同样的问题。难道自己的形貌酷肖某人,抑或是……
他想起母亲生时的恨怨抑郁,她不许他提及“父亲”两字,似乎,她被一种极度的恨事所折磨,憔悴,哀伤,最后又日失明,以至于死。他耳边,响起母亲临终时的嘶喊:“我恨!我恨!我恨!死不瞑目!”
恨什么?恨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母亲含恨以殁,至死不告诉他身世之谜。
诛心人紧迫着问道:“孩子,你不是姓宇文,对吗?”
宇文烈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声道:“谁说不是,我姓宇文!”
“令堂尊讳?”
宇文烈双目一瞪,道:“前辈这活问得太过唐突。”
诛心人平静地道:“孩子,这很重要!”
宇文烈咬牙苦思丫半晌,才凄然道:“先母不是武林中人,地叫宇文秀琼!”
诛心人从炕上一跃而起,栗声道:“宇文秀琼?”
宇文烈惑然扫了诛心人一眼,道:“不错!”
“你是姓母姓?”
“是的!”
“可知为什么?”
“不知道!”
诛心人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喃喃地道: “不知道最好!”
宇文烈也一跃离炕,颤声道:“前辈知道晚辈的身世?”
“知道!”
“请赐告?”
“孩子,目前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对你有害无益!”
“晚辈急于要知道。”
“以后吧!”
“为什么不是现在?”
诛心人面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双眼却隐藏不了极端的痛苦。
“孩子,你口称先母?”
“是的!”
“难道令堂……”
“业已作古,含恨以殁。五年前,她白了头,三年前,她盲了目……”他竭力控制情绪,但两滴冰凉的泪水,仍滴落腮旁。诛心人大叫一声,身形摇摇欲倒,泪珠滚滚而下。
宇文烈内心的骇震莫可言宜,诛心人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他是谁?他与自己难道有什么渊源?为什么他不肯说出来?空气在一时之间,变得出奇的沉重。
宇文烈镇定了一下,道:“前辈怎么了?”
诛心人激颤地道:“为故人悲,为故人恨!”
“前辈尊名?”
“诛心人!”
“晚辈认为是假托。”
“孩子,用不着追究真假,将来你会明白的。你埋葬三界魔君是怎么回事?”
宇文烈心念疾转,考虑是否该说出禁宫之钥这回事的经过,师父铁心修罗仇家不在少数,安知诛心人这些动人的表情,不是含有极深的用心?心念数转之后,他把肢天下第一魔抛落万虺谷,巧逢三界魔君的经过,说了出来,但保留了有关禁宫之钥的部分。
诛心人显然又是十分激动,迫视着宇文烈道:“三界魔君既因瘴疠发作而死,请你收尸,关于传言中的禁宫之钥,有没有透露出什么口风?”
宇文烈想了一想,不愿说谎,坦直的说:“有,他以之赠送晚辈!”
“他,送给你?”
“是的!”
“在你身边?”
宇文烈语音一沉,道:“不,那只是禁宫之钥的一半,晚辈已把它连同前辈不久前交托的那张地图,埋藏在一处极隐秘的处所!”
“哦!这样做很对!”
“前辈对上次交付晚辈的那张地图内容,还能记忆吗?”
“能,怎么样?”
“晚辈仅有十天的时间好活,以往交托恐怕不能完成了!”
诛心人窒了片刻,道:“孩子,跟我走!”
宇文烈一愣神,道:“跟前辈走?”
“不错!”
“到那里去?”
“至少找那绿衣少女!”
“找她!为什么?”
“要她设法为你解除毒龙丹之毒!”
“晚辈不会求她,也不会接受她的恩惠!”
“孩子,不要固执,骄狂冷傲均无妨,但不能流于愚妄。
你没有理由断然拒绝她好意而平白葬送生命。”
“不!”
“你准备十日之期,再会天下第一魔?”
“不会,如果晚辈不死,再会那魔头时,我必杀他!”
“可是孩子,你拒绝医治,你息能活下去呢?”
“晚辈时间不多,想赶回去见家师一面.然后……”
诛心人冷厉地道:“然后等着死神召唤?”
宇文烈衷心感激对方的关怀之情,但他不想改变主意,去接受仇家的恩惠,因为他是铁心修罗之徒,铁心修罗一生不受人半丝恩惠。他秉承了这种近于偏激的气质,对生死的选择,与别人大不相同,闻言之下,怆然一笑道:“未必尽然!”
“你认为毒龙丹毒你不死?”
“家师或许能够为力!”
“令师虽然功力通玄,恐怕解不了这毒!”
“晚辈只此一途,别无选择!”
诛心人慨然一叹道:“孩子,人只能死一次!”这句极通俗的俚语,却含有极深的寓意,宇文烈心中一动,道:“晚辈知道!”
“你现在是要回去见令师?”
“是的!”
“今师居处离这里多少行程?”
“这—点恕难相告!”
“你走吧!”
“告辞!”
“慢着!”
“前辈还有话要说?”
“你那张地图和半片禁宫之钥收藏之处是否隐密?万一被武林不肖之徒得手,后果难以想象。”
“前辈放心,不会被人发觉的!”
“还有,令堂埋骨之处在哪里?”
“前辈问这……”
“老夫想亲去凭吊一番,别无他意!”
宇文烈心中的疑云更盛,诛心人与自己父母必有相当渊源,但他为何又守口如瓶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泌密不成?在关系没有弄清之前,怎能让一个企图不明的陌生人凭吊庐墓,万一对方别有所谋……心念之中,冷漠地道:
“恕晚辈直言,前辈在没有表明真正的身份和意图之前,歉难奉告!”
诛心人一呆,道:“你可以走了!”
“前辈对晚辈屡施援手,晚辈谨铭心内,如有命在,终必报答!”
“唉!你走吧。”
“告辞!”宇文烈恭施一礼,退出屋外。
夜凉如水,宇文烈仰望夜空,舒了一口长气,弹身向谷外奔去。
一连数日昼夜不息的奔行,这一天来到距仙霞岭不及百里的衢州。他就官道旁的酒肆打尖用饭,草草果腹之后,继续上道奔行,他盘算着见到师父之后,如何措词桌告此行遭遇。如果他说出阎王剑被夺,百日巫山之约,和自己剩下短短数日的生命,师父的反应将如何?一个曾叱咤武林而身残功废的老人,是否受得住这打击?他不敢往下想,但又不能不想……
正行之间,只见数条人影风驰电掣般地迎面奔来。
宇文烈一偏身,向道旁闪开。
人影似一阵疾风般掠过,其中之一高声道:“少年人……吸血……狂人”最后一个字传来,人已到十丈之外。
这话显然是对宇文烈而发。
宇文烈不由一窒,刹住了身形。吸血狂人,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些武林人是被什么“吸血狂人”追得亡命而逃?他
停了一会,不见有任何动静,弹身再奔。心里却不由打了一个结,吸血狂人,多恐怖的名号。
顾盼之间,奔出了里许路程。蓦地,一声凄绝人寰的惨号,发自道旁林中,那声音凄厉得令人不忍卒听。
宇文烈心头巨震,暗忖,莫非就是所谓的“吸血狂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略不犹豫地转身向林中扑去。刚到林边,目光触处,不由骇然刹住身形。
林缘一株巨树的枯枝上,插了一面血红的三角小旗,旗中央绣着一个挣狞可怖的白色骷髅头。难道这就是吸血狂人的标志?
惨号声仍断断续续地传出,但已逐渐微弱。宇文烈踌躇了片刻,终于闯入林中。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倏地映入眼帘。
宇文烈只觉得头皮发炸,全身三万六干个毛孔.孔孔冒出寒气。“吸血!”
他几乎惊叫出声。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残酷的人,不,那不是人,是魔鬼!地上,横陈了一具尸体,道家装束,颈间一个殷然血洞,尸身呈苍白之色,这证明是被吸尽血液而死。
距尸体两丈之处,一个长发纷披的女子,正俯首在一个与死者同样装束的道士颈间,吮吸有声。惨号声已不复闻,那道士只剩下手足还在抽动。
宇文烈毛发俱立。
“砰!”那道士变成了死尸,被抛到两丈之外。长发纷披的女子一抹嘴唇,抬起头来。
“呀!”宇文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光天化日之下,一切是那么真实。
“谁?”那女子厉声一喝,快逾电闪地扑向宇文烈藏身之处。
宇文烈横移两步现出身形。
“噫!是你!”那女子陡然剃住扑势,愣望着宇文烈。她,不是桐柏老人的女儿曹月英。
曹月英就是恐怖的恶魔吸血狂人,真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她既有这高本领,何以会被击重伤,而请自己代赴换命的约会?
宇文烈好不容易制住激动的情绪,厉声道:“曹姑娘,想不到你会是吸血狂人……”
曹月英冷冷地道:“那是家师!”
“你是吸血狂人的弟子?”
“是的,半月之前!”
宇文烈回溯当日破庙中的情况,恍然而悟。曹月英被蒙山三怪胁迫,被魔剑王子劫去,吸血狂人又从魔剑王乎手下带走曹月英……心念之中,愤然道“姑娘这种手段,未免太过酷毒?”
曹月英用手一掠散发,道:“我已看到先父坟墓,谨在此向你致谢代赴约会和埋骨之恩!”说完,深深一福。
宇文烈无意中见她重伤垂危,一时动了侧隐之心,代她赴死城的换命之约,他与她叮以说毫无其他关系可言,当下冷声道:“曹姑娘,在下受托持无字真经去换令尊的性命,不意对方以过期三日为由,杀害了令尊,在下只换回了一具遗体,这点特地向姑娘说明!”
曹月英本已恢复正常的粉靥,又现栗人的青色,仰天厉声道:“我会一一吸尽他们的血!”
宇文烈打了一个寒噤,道:“姑娘应该想到是一派宗师的遗孤,不宜做这人神共愤的事!”
曹月英咬牙道:“人神共愤?桐柏派冰消瓦解,门人死亡殆尽,这笔血淋淋的帐难道不是人神共愤?我要报仇,这是最好的方式!”
“什么方式正当,人杀我,我杀人,用剑,用掌,用口,有何分别?”
宇文烈目光一扫两具道士的尸身,道:“这两个道者何辜……”
曹月英厉声道:“本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