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两位现在一个老了,一个出了家,付出的代价相当大,可是补牢已迟,追凶却未晚,是么?”
“宇内狂客”面上起了抽搐,这番话已经深深打动了他的心,他并非完全想不到,只是在激烈的情结淹没了理智的情况下,再加上心存内疚,因为他抛弃她,害了她一生是事实,而且她不听解释,一味要泄恨,所以才使他没退一步想。
中年女尼的脸色也变了,目光偏向“宇内狂客”道:“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道:“你要我马上死,我决不踌躇。”
他这话谁也看得出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故作姿态。
中年女尼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田宏武接着道:“师太,晚辈保证胡前辈不是那种人。”
中年女尼抬头道:“你用什么保证?”
田宏武慨然道:“脑袋!如果将来证实胡前辈的确做了那件丧心病狂的事,他当然该死,晚辈的脑袋也一并奉上。”
中年女尼颤声道:“算数么?”
田宏武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焉有不算数之理,请师太示知修真的地方,以便将来事情有了眉目时,好做交代!”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道:“伊阳宝鼎庵!”
她肯这么说,当然表示业已同意田宏武的做法。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师太宽厚慈悲。”
中年女尼眼角渗出了泪水,那份深沉的恨意,似乎已消失了大半。
“宇内狂客”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玉芝,我负你太多,活着是件痛苦事,但为了不使女儿抱憾终生,不让凶手逍遥法外,我就多活些时。”
中年女尼台十道:“阿弥陀佛,但愿这不是个虚妄的圈套,真的能了因结果。”
到此刻,她的神情才有点像个出家人。
大袖飘飘,中年女尼如巨鸟般越屋而去。
“宇内狂客”木然痴立,久久才哀声道:“我对不起她,一步之差,误了她一生,这是命运……”
田宏武伸指解了“宇内狂客”的穴道,诚形于色地道:“前辈,到底当年是什么原因造成这局面?”
“宇内狂客”摇摇头,显得很沉痛地道:“过去的,老夫不想再提了,终归一句话,命运!”
田宏武不舍地迫问道:“她曾说前辈对她有恩,那是……”
“宇内狂客”吁了口气,道:“她父母当年是武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返乡途中染上了时疫客死归途,我正好碰上,助她运灵还乡安葬,本来也就没事了,谁知道三年后我们又碰了头,她被人围攻,我又解了她的围,于是……唉,事情便发生了”
就在此刻,老道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无量佛,幸喜设事了,只可惜,冤枉花了口棺材钱。”
声落,人已走到跟前。
突地,一个极冷的声音接上口道:“一点也不可惜,你正用得着!”
那声音之冷,使人听了有一种在六月天里被人塞了一把雪在后颈子里的感觉,冷到骨头里。
老道像是中了风邪,一下子眼也直了,嘴也斜了,两条腿弹起了三弦。
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子?
“宇内狂客”捡起了拐杖,又回复了平常佯狂不羁的神情,瞪起眼道:“老道,你是患了急惊风么?
老道人在发抖,连声音也是抖的!
“是……是……他们……找来了!”
“宇内狂客”道:“他们是谁?”
刚才那冰冷的话声,他当然不会没听见,他是故意不理。
老道惊怖地望着空处,答不上话来。
“嘿嘿嘿!”阴笑传处,那声音又道:“古亦明,找了你七八年没影子,原来你当了老道,嘿嘿嘿嘿,你听说过有人能逃得过制裁么?死了也不能。”
老道只顾簌簌发抖,没有吭声。
“宇内狂客”高声道:“来的可是‘化身教’的朋友?”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他在南方时,曾听说过“化身教”这名称,关内尊四大堡,关外则是该教的天下,是一个十分邪门的江湖帮派,也等于是关外黑道盟主。”
那冷得刺骨的声音道:“朋友,你说对了,但你也死定了!”
“宇内狂客”道:“生与死只差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朋友现身吧?”
“本使者在此!”声音近在耳边。
田宏武大吃一惊,扭头望去,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身高不满四尺的怪人,若不是那一部雪白胡须,一眼望去,还真像个童子,脑袋特别大,与身形完全不成比例,一对眸子,寒光熠熠,在暗夜中更加可怕。
老道像耗子见了描,觳觫成一团。
“宇内狂客”道:“阁下的尊号可是‘老童子’?”声音已经走了样,不像他原来的调门。
“嘿嘿嘿”又是一阵刺耳的阴笑,侏儒老人抬了抬手,道:“你这老小子还真有点见识,竟能道出本使者的大号,不过,恪于规矩,你还是死定了。”
田宏武忍不住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规矩?”
“老童子”道:“这是本教的铁则,妄称本教之名者死!”
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对“化身教”没多大认识,所以也就不会惧怕,寒声道:“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宇内狂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鲁莽,但田宏武只作不知道,仍冷眼盯着侏儒老人。
“老童子”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不必着急,稍待片刻碍不了你投胎的路程。”
说完,目光射向老道,厉声道:“古亦明,你知罪么?”
老道躬了躬身,股栗地道:“弟子知罪,望使者慈悲!”
看来老道当年是“化身教”的弟子,难怪他怕成这个样子,一个使者,有这么大的权威么?
“老童子”语意森森地道:“古亦明,你当知道叛教者是什么下场?”
老道全身一雳,道:“望使者慈悲,给弟子一个痛快!”
“老童子”道:“可以,不过你要说出当年杀害本教龙使者,而后被你纵走的人是谁?”
老道努力一咬牙,道:“弟子不知道他是谁!”
“老童子”目芒一闪,道:“放屁,你吃里扒外,私纵敌人,还敢支吾其词,你说是不说?”
老道无助地望了“宇内狂客”一眼,栗声道:“不知道!”
“老童子”阴声道:“很好,你会说的,当本使者点出‘法指’时你便会说的……”
老道打了一个哆嗦,退了三步,脸上一片死灰,语不成声地道:“求……求使者……不要……赏弟子一个痛快。
何谓“法指”?是什么残酷的指法?想来是该教执法时专用的。
“老童子”扬起了宽短的袖子
老道身躯连晃,似乎要瘫痪了,两条腿直向下弯,人矮了下去。
“宇内狂客”突地栗声道:“慢着!”
“老童子”放落了手,道:“你想说什么?”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当年应约与贵教龙使者约会的便是老夫!”
“老童子”架架一声怪笑道:“就是你,怪不得你们在一道,太好了,你运气不错,多活了二十年。”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年“宇内狂客”不顾怀有身孕的爱人,而去赴死亡约会,原来就是这档子事。”
那叫“了因”的中年尼姑刚走,对方便找上门了,二十年前的事,去凑在一起,生像是三方约好了的。
“老童子”上下打量了“宇内狂客”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一奇!”
“什么门派?”
“天地为庐,四海为家,无门无派!”
“哼!本使者问你,凭你这种角色,当年如何杀害龙使者的?”
“宇内狂客”深深一想,道:“阁下能放过老道,老夫便告诉你阁下,老道本无辜,是老夫迫他上路的。”
“老童子”嘿嘿一笑道:“你想一人承担么,办不到,古亦明叛教有据,非接受教规制裁不可,就算当年他是被迫,照规矩他该当场自杀了,或事后回报,但他没有,居然当起老道,企图偷生,罪在不赦。”
“宇内狂客”双眼一瞪,突地向田宏武道:“田少侠,没你的事,犯不着陪死,你走吧!”
“老童子”道:“没人能活着离开!”
田宏武冷极地一哼,道:“在下根本没打算走,庙里有口棺材,免费奉送。”
“宇内狂客”暴吼道:“田宏武,你不走老夫死了也很你!”
说完,抡起拐杖,所向“老童子”。
“蓬!”地一声,重逾千钧的一杖,结结实实击中“老童子”的肩背。
“老童子”矮短的身躯只微微一晃,毫然无损,而“宇内狂客”的拐杖,却反弹了开去。
田宏武不由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力,难道这“老童子”是铁打铜铸的,这一杖就是块顽石也该砸碎了。
他出手的目的,是要田宏武认清事实而赶快离开。
老童子狞声道:“姓胡的,你以这种手段激本使者出手,让你死个痛快?没有的事那太便宜你了,本使者把你留在最后慢慢消磨。”
“宇内狂客”又是呼地一杖横劈过去。
“老童子”挥臂一格,“蓬!”地一声,拐杖又告荡开,他那份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把“宇内狂客”当回事。
田宏武大感困惑,“化身教”的使者,不用说功力都差不多上下,照这情形看来,当年“宇内狂客”是如何杀了姓龙的使者的?
肉臂挡杖,未免太骇人了。
一名使者有这样的身手,那教主的功力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老道的惧怯有其理由,“宇内狂客”如此,他当然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老童子”凌厉的目芒扫向老道,冷森森地道:“古亦明,你既已求了情,本使者最是心软不过,就让你死个痛快,现在你先死,快,别待本使者改变主意!”
他把人命完全不当回事,还说心软,武林中多几个这样心软的人,非步入末日不可。
老道果然连犹豫都不敢,右手并指,戳向自己胸前的“中堂”死穴。
田宏武暴喝一声:“住手!”
“砰!”然一声,老道仰天栽了下去。
田宏武双目尽赤,但他也感到奇怪,老道的手指似乎还没够上部位,为什么会栽下去呢?
“宇内狂客”狂呼道:“老道,我对不起你!”
田宏武剑交左手,右手霍地拔出剑来,左手捏住剑鞘,全剑出鞘,显示他已准备做破釜沉舟的一击,“追魂三式”之中的最末一式“飞瀑流舟”他还设真正用过,现在,他要施展了。
如果这一式出手制伏不了对方,那只有死路一条。
他陡地迫前两步,道:“现在该轮到在下了?”
“老童子”手抚雪白的长须,寒飕飕地道:“娃儿,你性子很急,但本使者却要你慢慢地死。咦!”
这一声“咦!”众人才发觉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如何现身的?
来人穿着灰色长衫,额角上长了个肉瘤,由于肤色太黑,暗夜中似乎只看到那一双夜猫子似的眼睛。
田宏武几乎脱口叫出声来。
“老童子”一仰首,道:“你是谁?”
“影子人!”
“什么人,影子人?”
“一点不错!”
“是找死来的么?”
“区区还不想死,很多事设办呢!”
“那你来做什么?”
“影子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老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