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莺果然不怕,侧耳细听,顷刻间便笑道:“果然不是恶人。”
谷沧海道:“若是恶人们来的话,一定走得很轻,来的怕是附近乡人。”
过了一会,只听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一听而知共有两人,边谈边行。
其中的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那些人骑马跑来跑去,多么威风啊!”
另一人答道:“这年头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么多的人骑着马带着凶器来来去去,竞不怕被官府送到牢里去。”
此人嗓音苍老得多。
年轻的说道:“我瞧八成是强徒歹人,面上的那股神情一看便知。”
年老的说道:“可是他们都在找两个孩子,若是强徒歹人,找孩子作甚?”
年轻的嘘一声,低低道:“别这么高声说话,他们只要听到强徒歹人这么一句,就要找咱们麻烦,刚才两三个想到树林这边来,说不定已经赶到咱们后面。”
谷沧海但觉阿莺小手一颤,当即用劲捏紧,表示安慰她的意思。
那两人已经走过他们,话声仍然随风传来,只听年轻的说道:“唉!我这一辈子别想骑马到处跑,对了,他们的服饰好生奇怪。”
底下的话已经模糊不清。
谷沧海用心聆听,仍然不清楚。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们两人在树林中躲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之久。
阿莺虽是练过武功,但到底年纪太幼,这刻靠在谷沧海身上睡着了。
谷沧海极有耐性,动也不动,免得惊醒了这个小伴侣。
他默默静思,反复寻味那两个乡人走过时最后的一句话。
过了一阵,突然大喜道:“是了,是了。”
当下又寻思一会,才推醒阿莺,柔声道:“你回家再睡吧。”
阿莺很快就恢复清醒,柔声道:“怎样回去呢?”
谷沧海道:“当然有办法啊,我只须送你到大路上就行了。”
两人起身走出树林,谷沧海坐得太久,半边身子微微发麻,全靠阿莺扶持着才不摔跤。
阿莺愁道:“你不大会走路,怎生到得少林寺?”
谷沧海道:“我一定要到达少林寺,不然的话,我娘就失信于故人了。”
阿莺突然止步,急邃地问道:“假使你当和尚,还来瞧我么?”
谷沧海沉吟一下,说道:“等我艺成之后,即使做了和尚,也去看你。”
阿茸化愁为喜,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一定留起许多好玩的东西等你来,我还等着瞧你是不是和尚?”
谷沧海见她对此事耿耿于心,便安慰她道:“我尽力不做和尚好了。将来我们见面时,我一定有许多事情可以告诉你,或者要谈三日三夜之久。”
阿莺满面欢喜的神情,紧紧拉住他的手,痴痴地听着。
谷沧海又道:“那时我们都长大了,不怕别人欺负干涉,我们可以在风景优美地方随意谈笑。”
他忽然停顿不说,阿茸吃了一惊,道:“我们要分开了么?”
谷沧海指一指暮色中的市镇,回答道:“是的,但我送你到镇内街上才分手。”
他从她的小手感觉出她正在颤抖,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怅惘。
阿莺没有抗议,柔顺地跟他向市镇走去。但他走得很慢,显然在拖延时间。
他们默默地走入镇内,从巷口出去就是大街。谷沧海想自己是男子汉,不可失态。
于是振起精神,平静地道:“我不出去,你走到街上,自然会碰上你们关家堡之人。他们的服饰马匹都很奇怪惹眼,对不对?”
他忽地住口,原来阿莺正在哭泣。
谷沧海蓦然想起前路茫茫,说不定半路上被恶人杀死,永远不能到关家堡去找她,鼻子一酸,也流下两行热泪。
阿莺发觉他也流泪,反而停止哭泣,惊讶地望住他,说道:“我以为你决不会掉眼泪的,啊,你到底跟那些大人不一样,我不喜欢他们。”
谷沧海点头道:“我也不大喜欢他们。”
两人泪眼模糊地微笑对视,久久不动。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蹄声,把他们惊醒。
阿莺喜道:“是我们的人,我听得出这蹄声。”
谷沧海道:“那么快点出去,我不能陪你啦!”
阿莺答应一声,迅快奔去。
走出十余步,忽又回来,就像只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她急急道:“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谷沧海点点头道:“我一定去看你。”
声音十分坚决。
阿莺走后,沧海听到一阵欢呼声,接着一阵极响亮的蹄声,迅快远去。
他晓得阿莺已回到自己人手中,此后定可安全,不禁也欣慰地微笑,走出街上,买面充饥。
同时又买一大包干粮,一把锋利短刀,以及一些需用杂物。拣中一位面相忠厚的老人,详细请问到南阳的走法。
得知只须沿着官道,再一直往西行就是南阳。他这次出门后,无影刀霍军也曾告诉过他怎生走法,所以很快就记得住其他许多细枝末节。
当晚就起程,独自赶路。以他料想自己是关家堡和关家堡对头们所欲擒捉之人,特别霍大叔的锦囊在自己身上,必须妥为保藏,才不负霍大叔所托。
因此之故,他决计不能被任何人捉住。
他已经细细想过,任何人从关家堡夜游神倪冲等人处都会得知自己毫无武功,必定认为他不敢夜间独行,更不敢舍下大道。
所以他须得出奇制胜,夜间赶路,而且远离大道,只要不丢失了官道,迟早都能到达南阳。
他身上带着干粮,不须打尖,休息时爬到树上,用绳子绑住身子睡觉,走路时舍下大道,翻越田野。
如此走了数日,虽是安然无事,但人己累得疲乏不堪,身上甚是肮脏。
他平生哪曾经历过许多艰苦;好几次都感到支持不住,反正怀中带有足够的银两,便是雇辆大车直放南阳也无不可。
但他终于咬牙忍住这个念头,继续与惊惧艰苦行程奋斗。
又走了两天,虽是大见消瘦黧黑,但筋骨渐渐坚韧强壮,踏上漫漫长路之时,已不觉得那么艰困疲乏。
起初,白天休息之时,他时时情不自禁会掏出锦囊把玩。他真想晓得囊中藏着什么秘密,尤其是他为了这个锦囊已付出巨大的代价,更加想知道个中秘密,不过他总是忍抑住此念,后来好奇之心渐淡,便不再取出锦囊。
谷沧海连续走了七八天,居然风平浪静,毫无事故发生。因此他对自己这一番算计颇为骄傲。
这一天傍晚时分,他睡得很充足,开始赶路。走了数里,忽然见一道溪水拦住去路,但他不以为意,涉水而过。
快到对面岸上,无意中低头一瞧,只见水中反映出自己的影子,又瘦又脏,与初时离家之际已判若两人,不禁怔住。
转念付道:“爹爹和妈妈见了我这副样子,定必认不出我就是沧海。不过当他们晓得我这番经历的话,无疑会十分激赏我的坚毅机智。”
想到畅快之时,不禁仰天大笑,忽然间又觉得不对,蓦地收住笑声,但笑声依然末歇。
他陡然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岸上蹲着一人,笑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不过此人面上毫无笑意,可见得他决非因心中高兴而发笑。
尤其是他的笑声与谷沧海刚才的笑声十分相似,这一来便显然有意戏谑。
沧海目力极佳,一瞧那人蹲在岸边,仍然不比常人站着矮上多少,可知站起身时,最少也比常人高出一个头。
此外,那人头发漆黑,面皮细腻白哲,但却蓄着花白的胡子。对衬之下,极是惹眼,使入猜不出他到底是老是嫩?
总之,此人全身上下以及神情态度,没有一处不是诡异古怪。
谷沧海心想这入不好惹,我还是赶路的好。
于是掉转头,继续前奔。
又走了两三里,头上一群夜鸟归巢,掠空飞过,发出鸣声。
他身后不远处也传来鸟鸣之声,谷沧海甚是聪慧,也知必是那怪人所为,便不回头瞧看。
这一阵鸟鸣之后,不久就传来种种奇异声音,有狼啤,有虎啸,也有鸡啼犬吠之声。
若是不知底蕴之人,定会讶骇何处来了千禽百兽跟在后面?
谷沧海一直不回顾,心想那怪人自个儿叫得疲乏没趣,自会走开。
紧接着后面传来小儿啼哭,妇人哄拍等声音。
一会变为紧弦急鼓,猜拳斗酒之声。
一会又变为两军对阵,冲锋肉搏之声。
真是无奇不有,每一种声音都惟妙惟肖,极是逼真。
谷沧海虽是性格沉毅坚决过人,但也有好几次几乎忍不住要回转头,瞧瞧那人到底怎生弄得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天色渐暗,四面俱是荒野,不见灯火行人,谷沧海虽一身是胆,脚也不免渐见迟缓。
原来这时他身后传来一片啾啾鬼哭之声,哀鸣厉啸,此起彼落,不时隐隐听到有人凄厉大叫还我命来这等骇人的话。
他盘算了一下,便站定脚步,不过却不回头,身后诸般异声渐渐消敛。
他仍然沉住气等了一阵,才道:“我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那位伯伯你就算把我骇倒,也不足为奇。”
这话极是尖锐有力,任谁听了也会大出意料之外。
谷沧海见身后没有声响,微微一笑,付道:“他无词可答,或已走了也说不定。”
走出七八步,眼前一暗,仿佛有座小山遮挡住他去路,抬头一望,原来是个极高之人,袍宽袖阔,峨冠博带,似乎不是阳间世上一般的衣着装束。
谷沧海竭力抑制住心中震恐,淡淡道:“伯伯请了,我还须赶到前面站头。”
那人缓缓蹲低,双膝屈曲之时,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好像多年没弯曲过,所以十分僵硬。
这种声音使入联想起野兽咬嚼骨头的声响。
谷沧海微觉毛骨惊然,但仍然瞪大双眼瞧着面前之人。
他仰起头细瞧,认得这是刚才对岸发笑的那个怪人,但见此人眉目五官长得甚是清秀,可惜有一种死板板的可怕味道,瞧了觉得很不舒服。
这一大一小两入相对瞪了一会眼睛。
那怪人缓缓道:“好大胆的娃儿,你不怕老夫吃了你?”
谷沧海道:“不是不怕,只是想到怕也没用,只好挺起脊骨。”
那怪人点点头。道:“说得好,你若是不承认有点害怕,老夫反倒瞧不起你。”
他停一下,接道:“老夫此生第一次见到能够使我怦然心动的孩子,那就是你谷沧海。
”
谷沧海这回讶异得说不出话。
那怪人道:“老夫刚才施展天魔妙音,一直都不能让你回转过来,心中的吃惊比你这刻还甚。”
谷沧海讷讷道:“老……老丈……怎生得知小子姓名?”
那怪人道:“老夫姓庞名珏,名号天魔,这一点点小事何足道哉。”
谷沧海道:“听说天魔的神通极大,跟仙佛差不多,老丈外号既是天魔,那就当真不足为奇了。”
天魔庞珏起身振衣道:“你跟老夫走吧!”
他振衣之际,激起阵阵劲风,谷沧海站不住脚,退了四五步之后,仍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庞珏道:“起来。”
谷沧海跳起身,讶道:“老丈命我到何处去?”
天魔庞珏俯身瞧住他,眼中露出惊异之色,道:“这且不提、老夫先问你一句,难道你不佩服老夫这一手功夫么?如果佩服。怎的没有一点想学之意?”
谷沧海道:“小子不是不知道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