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可也没降,就连职事也没变一变;这么着,满城的人就都叫他“老油渍”。他家就住在南门里。家里的日子说穷也不典不当,说富呢,也没见他买房子买地。要说他的人格呢,抽口大烟、逛逛窑子这是他的老毛病,习以为常,谁也不觉这是什么毛病了。他自糼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又跟个刑房师爷成了忘年交;在师爷那又阅览了些旧书和刑法之类的杂书古籍;对于地方上的掌故也十分熟悉,因此,对天下、国家、人情、世俗、风物、百行,样样都能说个眉毛、眼睛、胡髭的。一城中凡认得他的人都几乎把他当成个小圣人。他又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不高兴的时候,一张脸绷的铁青,比森罗阎君还难看;好在是他这种时候不很多,多数的时候是嘻嘻哈哈,诙谐打诨,因此在他周围就经常有那么一班子吃喝浪荡、说诨、逗哏的朋友。这些人闲了聚一起那才叫“聚谈终日、言不及义”呢!除了讲些个隐私故什、再就是讲荒唐、淫秽的下流话;对女人更是津津乐道,每说起来更觉着神旺。老油渍是一只“铁公鸡”,素日间,谁要想从他的身上拨毛,揩油那可是不容易;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就说在春深院吧,他已是常客了,老鸨子一向对他头痛的是只占着人儿不出钱,若要向他讨宿钱,不出三天五日,保你得吃一场大亏——不是巡防兵来把客人给轰走,就是那窑痞来捣蛋——总之你的营生得遭点大损失。可是,自从院内买进小翠喜儿来,“老油渍”便服贴得多了,至少他是按值出贘,再没有白住过局。这种改变开头连老鸨子也觉着不明白,为什么这块老辣“生姜”会受一个雏儿的降服?后来经盘问小翠喜儿才知道:“老油渍”所以败在小翠喜儿的金莲之前,是因为他老了,而小翠喜儿才刚刚二十来岁。这是个不可雄辩的事实,他自然也没法可想。一个年轻少女,对他那么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情义可言呢?小翠喜儿来这儿不久,就看明白了这一切;为了要让老鸨子不敢欺侮她,便有了要治服这个老油渍的用心,她就利用了这个差齿把他治服了,而且他还象唐僧落进了盘丝洞一般的不能自拨。有“老油渍”的庇护,小翠喜果然没受老鸨子的塗毒。
陈尔全打听到这些之的,心里就拨啦开算盘了,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这会儿面偷耳听着邻屋里后来的添人,开盘和调笑、打闹,以至人散——他一面又在和云香儿调笑着应酬。
云香儿二十七、八岁的芳龄,人儿生的却是平常。她进这春深院已有十来年了;接客以来,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但因她品貌不甚佳,所接的嫖客和她年岁相当的却不多;就是稀遇的相仿的几个,不是丑陋,就是土气呆板,或者小气,再不然就性情暴戾,粗鲁。今晚接得陈尔全,她一见就觉着可心,及至接交后他说话儿、取乐样样得趣儿;出手大方劲儿也使她心滿意足,又没有不滿意她品貌不佳的意思。所有这些都合心,因此兴头很高,处处都用心用意的和他周旋、亲近。两人喝了几盅酒,云香儿还唱了几支小曲,直把个陈尔全当做终身的依靠了。
夜里,二人床上闲话中,陈尔全对云香儿说他是本县的一个乡绅,这次来城里是为了一件衙门里的事,因他初次办理这种事,怕办不好,想在城里寻个门路,一时又寻不到。问她能不能通过小翠喜儿向那汪老爷通通关节,他要和他见见面,看看能不能接上这个焾子。云香本是满怀的高兴,今听他这话,便满口答应说:“这有什么难的,今儿个已是天晚,明天我和翠喜说了,不出三天准让你们见上面就是了!”陈尔全为了早日把事办成,又答应“如能办成,好好谢谢她。”云香儿听见这话更乐得没法儿,拿出全付心肝来招待。又一再嘱咐他:“这几天我这屋就给你一个人住了,事成之后你别忘了我就好。”这话之后过两天,陈尔全果然见到了老油渍。
四出钻营门路寻(5)
五
陈尔全就是这样通过“老油渍”把何老道当过义和团头领的话,报告到衙门里。过一天,衙门又让汪鹤年把他领了进去。在刑案房,汪鹤年和一个花白胡须的师爷一起让他再把事情说一遍,师爷做了笔录;说完,师爷把笔录念给他听了,让他签名画押后,吩咐他“可以回去了。回去之后,不要露了风声,另外还要留心监视何老道,别让他跑了。”陈尔全出了县衙,当晚又在春深院和汪鹤年一起胡闹一回,少不了又对老油渍有些孝敬。次日回店这才收拾了赶回庙上。见了道长只说在衙门办税人多,挨了几天才办完。道长也没多疑。
半月后,这天傍晚,果由一个什长带领四个巡防兵从县城来到庙西村,会首免不了出来应酬。那什长见了会首劈头就问:“你们可干了好事!知不知道自己的罪过?”
会首被问得懞头盖脑,瞪着眼答不上来。那什长见会首已经懞住了,就缓和了些说:“量你也说不出子午卯酉!这么办吧,先给咱们几个兄弟安排歇歇脚再说慢慢说话。”会首见这阵势,知道是来意不善,便颠着腚的跑前跑后,在村头的小铺里安顿几个人住下,酒饭管待以前,又请了村里的一位瘾君子来给烧烟泡,让几个人过足烟瘾。因为这年月的会首都被辖治得聪明了,不用说已知道;只有这烟泡是最好的迎宾礼品,烟瘾一过足,天大的事情也好办了。
果然不错,烟足饭饱,这会儿那位什长滿面春风的和会首说:“你老哥不用怕,别看我们几个弟兄背枪挎炮儿的,其实没你们多少事。来,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话儿,说完你就可以放心了。”两个人当下走进店铺的一间货仓,门窗严密的关着。不大工夫,他们的话已说完,会首气色不好的跟在什长身后走了出来,撂下什长办他的事去了。
二更天的时候,村里人都已入睡,突然村东的方向上传来几声枪响,顿时,各出的狗都疯狂的乱叫起来。这年头,百姓都是惊弓之鸟一般,因为近几年来有中日战争;捕捉义和团的骚动和日俄战争这些大事件;至于胡子绑票儿、拦路抢劫。砸孤钉,这样小打小闹那更是家常便饭,所以一听枪声,人们都激伶伶从梦中惊醒。有钱的财主们便黄蜂钻进怀里似的慌乱着包房、地文书和租帖欠据,准备跳墙逃匿。贫穷人家就忙着把未嫁的姑娘、年轻媳妇儿唤起来,去锅底掏两把黑煤子没头没脑的浑身上下抹涂着,以免遭到横祸。随后老人,孩子都离开炕面到炕沿下躲避起来了。年青的汉子们虽然平时都带几分牛犊生气,但在此时,也只得慑服于洋枪流弹,不敢乱走动。
人们这么胆颤心惊的好歹度过了这大半夜;天亮之后,便都出来打探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县衙门接得陈尔年的告发,说是“何老到来历不明,在灵官庙这些年,地方上谁也不知道他的根底。在闹拳匪之乱的时候,他却出来设场教拳,聚集地方青年数百名,他自任大师兄;先要反清复明、后又反清灭洋,闹得一方人心浮动。要不是外方各地的拳匪先后覆灭,这何老到就要拉队出境,会合大股闹事去了。”
当时,义和团之役才过几年,人们对它还都记忆犹新:直闹的大半个中国沸腾纷扬,京城动摇,满清朝廷震惊,不得不改“剿”为“抚”利用它来抵制洋人。这一来,惹恼了洋人,弄出八过联军进北京的大祸事;皇帝、太后全吓跑了。朝廷大员们如丧家狗儿一般向洋人联军讨饶。事因拳乱起,当然要一剿灭拳民为条件亲求洋人退兵。几经磋商、议定:大清国派出军队和联军一起剿灭拳匪。于是中、西联合,成了“九国联军”,合力剿杀了义和团。万千拳民就这么被“九国联军”杀光灭尽了。
事情过后,朝廷又和洋人定下《辛丑条约》,其中除了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之外还有一条,大清各级政府要负责管理好治下百姓,不准再有仇视洋人的言论和行为。义和团如此祸乱了大清朝廷,自然使朝廷衔恨甚深,食肉寝皮都解不了这口气。如今盖牟知县听得这件事,怎不心惊呢?倘若在他的治下还隐藏着这样人,他的官做不成还算事小;说不好,怕是还得被拿问坐牢,这可是了得的!
这桩案子是汪鹤年引发出来的,知县就找来汪鹤年商议如何办理,并说:此事不可迟延,怕的是透漏风声让他逃走了。最后商定:分派人到那一带探听确实了就立刻动手拿人,但不要打草惊蛇。去探听的人回来禀报,都说事情不差。这天就发了票派下那几个兵去捉拿何老道。
那什长把会首领进小店铺货仓后,悄悄说明了“这宗案件十分重大,老道又有一身武功,因此对他要加十分小心。临来时老爷曾嘱咐,对这老道要以智取,不能硬拿。我想这么着:你找人先把那个庙上当家的陈尔全叫来,稍待一会再找人去唤那个何老道,就说:陈尔全在县城里惹了一点祸事衙门来人要把他逮走,故此请他来一趟,有话跟他说。他一定毫不疑心,也就不能有什么防备。来到这儿,我们几个弟兄端枪冷不防围定了他,不就乖乖的逮住他了吗。”
会首们按着吩咐,叫了陈尔全来,陈尔全见了什长和会首,弄明白他们的用意之后,又帮着出了个主意:“万一他要惊觉拒捕怎么办?咱们还是防着点儿好。不如先让两个人在外面埋伏着,有什么动静先在外面放上几响空枪,作为疑兵,使他不知有多少人在包围着,岂不更加万无一失?”
一个七十来岁的人,又经过人家这么周密策划、布置,何老道就这么出其不意的被捉了。但那什长还是不放心,生怕路上被他逃跑了,便又牢钉双手,又令兵士们围定在大车周围,返回县城交差去了。这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五道阎罗驭鬼卒(1)
五道阎罗驭鬼卒花街销魂鼠结狐
壮士末路气未休含愤衔笔书自述
一
陈尔全见自己的计谋已成功,心想老道士此去再也不能生还了,越想越得意。一路心满意得地回到庙里,向几个小道士说了老道士犯罪被捉走的事,让他们只管照常干活就是了。小道士虽也惊怕、叹惜,可也没法可想。一个个惶惶的去了。
陈尔全这会儿是一庙之主了,便一个人走进老道长的房里翻箱倒柜,想找出些什么私藏的贵重物品来。一只旧箱子翻遍了,日常的衣物冠履之外,任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也没找到,这使他大失所望。他本想:这个该死的老道,没家没业的这么一辈子,又在庙里当家这么多年,私下里一定会有些积蓄,怎么就什么也没翻着呢?心里总是不干,就又把屋子里各处仔细的打量一番,把铺盖、床板,都掀翻了,还是一无所获。呆想了一阵,发觉还有一架经书在墙边,会不会有什么银票、钱帖、借据之类的夹放在那里呢?想到这,便动手翻书。这都是些黄得发黑了的线装书,其中有:《道德经》、《正一经》和《太平洞极经》等等。他也没兴头去细看经文字句,只拿着一本本的抖弄,以便让夹在里面的什物掉出来。翻到最后还是白费劲了,就有些泻了气,撂下那堆乱书,又拿眼东张西望的各处寻觅。无意中一眼看到墙壁上的一眼灯窝子上糊着麻纸,纸色陈旧乌黑,象似几年前就糊上了似的。他想:灯窝子是放麻油灯盏的,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