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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杰原也听说了有一支太平军北来的话,但是不知详情,这会儿提起来,便急着打听:“那么这支太平军现在是怎么个情形呢?”周炳心情沉重的说:“很不好呢!因为这支人马的存亡和我们的安危息息相关,所以我们一直留心他们的情形,时时在探听他们的消息。前几天郑鹄兄弟才从那边回来,更得到了详细,郑老弟,你给讲讲吧。”
郑鹄早已嘴痒了,只是不便拦挡人家谈话。这会儿听说让他讲讲便提起精神,清清嗓子,挥动着胳膊,道:“叫我讲啊,你们可别嫌话儿长。反正长夜没事儿,我给细点儿说,怎样?”
周炳笑道:“你多说点儿正经的,别尽扯瞎话逗闷子吧!”郑鹄摇着头,说:“嗨,这说的正经大事,哪能扯瞎话呢!”明杰、二忠两个都让他逗乐了。就听郑鹄说道:“那些广西佬啊,听说是五万人马,由林凤祥、吉文元、李开芳三员大将率领,从扬州出发,经安徽、河南进了山西。吉文元在路上战死,就由林凤祥、李开芳二人率领,又从山西打过直隶来。打算进攻京师。你想啊,京师是清国朝庭的老窝,岂能不做防守;所以进攻一回没得手;不但没得攻下京师,还招致了重兵围攻。朝庭这面以八旗营兵守护京城,又命鞑王曾格林沁率领骑兵十万,和团练兵丁十多万从四面八方来堵截围攻,南方佬的五万人马,经过一路上大小百十场撕杀,到这时已只剩两万来人了。从山西到直隶又正是冬季;他们南方人又不耐寒冷;地理生疏;不习惯吃面食;並且和北地人话也说不通。有这五不便就够困难的了,再加上十个打一个,他们哪里招架得了!就这么着,他们不得不撒离京师,转移到天津,静海一带立脚过冬。听说要在哪里等候南京那面派援军接应。要是援军来晚了,或者不来,这些广西佬可就存亡难料了!”说到这儿,他大大打了个“嗨”声道:“这可应了那句俗语了:老虎掉进山涧里敌人太多了!反正啊,够他们扑腾的!哎,我说周哥,咱们还是大姑娘作娃娃衣裤,早点有个打算吧!别等人家打上门来再现摸傢伙;那可就要吃大亏了!
田二忠接口道:“话也先别这么说。眼下的年月,百姓都恨透了朝庭了,说不定都能帮助太平军过去这个难关呢!”郑鹄斜了他一眼,道:“得!二忠啊,咱可不能拿众多人的脑瓜儿当闷猜呀!就冲你这‘说不定,’咱们还是早些儿做个后步打算的好哇!周哥,燕老弟,你们说对不?”明杰没言语,他是要看看周炳对此是怎么个意思。稍停一煞,就听周炳说道:“打算么我是早已有了一个;春天时候我就跟淮北的捻子通了信。那面大捻子龚得树和我是老相识,他邀我把人拉过去,说是合起队伍声势壮,官兵轻易不敢来犯。我虽然赞成他这话想要拉过去,怎奈这里众人都有点儿留恋乡土,我也不能不雇及众人的心意,所以弄得我也很为难;可又不能不为众人的安危想一想。所以我想:等到实不得已那一天,就还是得拉起众人往淮北去。那里一是捻党势盛,又离南京——天国京都近,可以和太平天国相呼应,甚至于可以联合起来对抗清兵,这就安如泰山了。”
燕明杰听到这里,便说道:“大捻子既是这么讲,兄弟有句话可就直说了:虽然人人都有一份难了却的乡情;可是,既然闹起捻子来了,起反就得反到底。要是反到半途中撒开手;那终久是要遭殃的。官府就算暂时雇不及来惩治你,将来得手时候,也必定要来跟你算这笔帐的。从古到今,这种事例就太多了。他们平白无故的还要找百姓的茬子,有了这档子叛逆大事,他们岂能善罢干休呢!所以我很赞成你和郑大哥的主张,万不可掉以轻心哪!”周炳显出一付复杂的心情缓慢的说:“这个理我也知道。初时,大家一股热情把我推上马,现在一些人见到困难、凶险,又冷了台,我是觉得不大好办。不过事已至此,我这个头儿就得领到底了,退路是不能走啊!就因为这个,所以我才邀请兄弟你来帮助我们教练教练人马,好早些拉往淮北去。”燕明杰深深点点头,说道:“啊,啊,现在我明白了大捻子的处境了,好吧,这次回去之后,事毕一定早些来。”周炳又一次表示谢意。
郑鹄狠狠吐了一口,道:“呸!娘儿些臭杂种羔子!还称汉子呢!什么香情臭情,扔不下婆娘就是了!要像大捻子和咱郑鹄这样,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光身一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就是到天边外国,又有什么恋的!”
周炳让他说得“嘿嘿”笑起来,就说:“你这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世上哪能都像咱们!像二忠兄弟那样的家,你也能怪他丢不开吗?”
明杰点头,叹一声,道:“是啊!”
郑鹄听了这话,一吐舌头一缩脖儿,说声:“得!我就忘了这些茬!”几个人又说了会子,也就睡了。
二
次日早饭后,周炳把几张盖有“鲁西大捻子”铜印的空百纸笺交给燕明杰,又备有一份盘费银两。明杰再三谦让,坚持不受。周炳便交与郑鹄带着路上使用。同时又把一个香囊般大小的小瓷瓶外套着白布袋交给郑鹄,嘱咐道:“这东西带在身边,万一遇到为难之际好使用:但不到万不得以,不能轻易使用,这是使用此物的规矩。”郑鹄欢喜的接过来揣进腰里。口称“周哥这么关心兄弟,太够义气了!”周炳又一再嘱咐“事毕早来”。明杰一面表示感激相帮之情,答应:“一定早来。”大家又互道保重,然后在岸边分手辞去。
明杰郑鹄登舟,二忠同周炳派下的两个青年共同划开船,离岸起航向着平阴而来。船行顺流,不一日便到。二人临上岸,二忠向明杰说了些盼望早来的话,明杰答应着,表示留恋之情,当下分别而行。
二忠回航不提。单说燕明杰和郑鹄二人,上岸后再奔张果庄店房而来。张果庄离岸十来里路,二人没用一时便来到店门首。两人跨进店门,早有店家迎接出来。当时天已麻麻黑了,店家来到且近才看出是原先寄养马匹的那个客人。当下立时就现出一脸惶恐之色,连忙哈腰,向明杰说道:“啊!客人,是你回来了!客人,可坏了事儿啦!”
明杰看他这种神色,又听说“坏事了”,便急问“出了什么事了,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店家带这哭音儿,浑身颤抖的说:“你的马没啦!让人给拉去啦!”
燕明杰闻听这话,立时火撞顶门。但又见店家吓成这样,又自觉不便发作,便强压怒火,一时没言语。一旁的郑鹄原已听明杰说过租马的事。路上两人还商定要在此地再租一匹马,好两人相伴而行。今听店家这么一讲,又见明杰没发话,他便在一旁“嘿嘿”冷笑道:“好个猴儿崽子!你唱的不济装的倒像!你也不睁眼睛看看这是在跟谁说话,爷爷过的桥比你走的路也多;你当这么一篇谎屁、几滴猫尿就把大爷给骗过去啦!告诉你:先去给咱开房住下,让咱歇歇脚,咱们慢慢再理论。”店家让他这一提醒,才想起去开房门。一面朝屋子走,郑鹄还不住嘴,骂骂咧咧:“兔羔子养的,你孙猴子七十二变、十万八千里!你还耍出如来佛手掌心儿去了!”
店家原就心慌胆颤的了,被郑鹄这蒙头盖脑闹一顿,就更是六神无主了。哆哆嗦嗦的开了个空房间让二人住进去。随后又陪着小心让坐、倒茶。郑鹄还在一面放背包,一面又骂:“这些车船店绞牙,不犯王法也该杀,没一个好东西!……”燕明杰一面放下随身东西,坐下喝了两口茶,平息平息心头怒气,这才慢慢问道:“朋友,你好好说说吧,这马到底是怎么丢的?说明白了咱们再商议,能找回来自然很好了;找不回来,该你赔偿的,二言就没有,由你赔偿。若是不关你事,不该你赔偿,我们也绝不与你为难。可有一宗,你要说实话,想谎言蒙骗过去,你要睁开眼看了人再打这种主意!听明白了吗?”
郑鹄喝着茶,听明杰说到这,便又加进来,说道:“是啊!你在别人那里狡牙,在咱这大爷跟前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大爷们是专一梳拢刺头的,不信,你就试上一试!”
店家见明杰言语还像仁义些,又是他寄养的马,便斜眼去看了看郑鹄,这才向明杰弯几弯腰,然后吭吭哧哧的说道:“是这么回事,客人。你上一回从这儿走后的第二天,咱们这东面的石横镇上的团练兵丁,一队三十来个人,到这儿来巡查。他们是专挑这招商旅店、五方杂处这些地方查。就到我这小店里来前前后后各处查看,这样,就在后院槽头看到了你的那匹马。问这马是谁的?我告诉说是外路客人寄养在这儿的,过几天就回来取。他们仗着官府威势,又拿刀带枪,就说‘眼下正要出兵征剿长毛,马匹不足。外路人一定是躲避官府征马,把马放到这儿隐藏着的。’就这么,不由分说牵了就走。咱跪地磕头哀求也不中用,还挨了顿乱鞭子。这样,客人你说咱们还有甚法子?”店家一面说着,就撸起衣袖,让二人看鞭伤,然后又指后脖颈上的鞭痕给验视。
燕明杰看了鞭痕没言语,心中暗自揣摩这店家的话能有几分真?正在这时就听郑鹄“嘿嘿”冷笑着,说道:“就凭这就能证明了你这番话吗?嗯?你当别人都是糊涂虫?谁还不知道为几十两银子的一匹马,做个苦肉计,在自己身上弄上几道伤,吃点痛也合算。你说对不对?”
店家一听这话,扑通一下跪倒二人面前,连连磕头,颤声说道:“二位客观,话要是这么说,小的就一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哎,这么的好不好?客人,你们明天在这耽搁一天,到庄里或就近一带访一访,看小的是不是撒谎;团练出来强拉人家马匹的事,在这一带也不单是这一宗啦!客人,这样行不?”
燕明杰觉得他这样子倒像是真话。但还是没言语。那边郑鹄就冷笑着道:“恩,等咱们访访吧。可是,我告诉你;你听说过山东省内有个叫九耳灵猴的人吗?”店家一听这名字,忙抬眼去打量郑鹄一下,便又低下头,没回言。
开招商旅店的,接待四方客,听得八面风,世路上奇事、异人,什么能漏过他们去。这九耳灵猴的名号,要是没有点儿惊人之举,能平白得到吗?店家怎能不知道呢?
郑鹄挥动着两只短臂,接着前话道:“今天你就遇上了。所以你放心,是不是你,我自有分晓。去吧,给咱弄顿酒饭来。酒饭钱和马是两档子事;你尽管放心好好做来。”店家又抬眼看看明杰,见明杰一伸下巴,示意“去吧”,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身出来。
剩下两人,明杰问郑鹄:“你看他说的怎样?”郑鹄眯着两眼思索着说:“有几分像似实话。”燕明杰摇摇头,道:“要这样,可真糟糕!耽误咱的大事了!再说,租来的马给丢了,拿什么去交代呢?”郑鹄又从座位上跳起来,在地上转悠着,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气说:“放心吧老弟!你跟咱郑猴儿在一处,这都不算个啥!包你有马骑就是了。明白吗?”明杰闻言,疑视着问:“有马骑?”但随即似有所悟了,便笑道:“嗯,明白了。这回我该是要亲眼领教了吧?”郑鹄听他这话,立时竖起拇指道:“聪明、聪明。这才是一点就通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