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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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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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这东西当初是她爹拿回家亲手给她带到脖项上的。她那时候也不明白这有什么用,只觉着好玩儿。关于燕家亲事,是在投亲途中她娘嘱咐她:到那里是婆家了,该怎样怎样行事,以及收好那个信物的用场,她才明白,记住这些的。大概是遮羞吧?她说:‘因为是爹给她带上的,她才特别用心的收藏这些年,死里生里也没失落它。’你说她有多么精心?”自重含笑点头称“是呀!”随又问:“那么你可曾当她说了燕明国这个人了吗?”
  “说了哇!”
  “嗐!怪不得她同你回到客房时,带着一付垂头丧气的神色!自重回过脸,嘘着眼直看住方菲的脸,叹气道。”
  “你说话尽管说呗,干什么这样看人哪?”方菲两腮泛起了红晕,嗔怪道“噢!原来又到了这前后没人儿的地方啦!”
  “不!菲菲。我是觉得这宗亲事不好办啦!”
  “怎么不好办啦呢?”
  “怎么不好办?你想想贞善这前前后后的情形;你没见那天在俺家,明凯给她瞧脉时她那个形景儿了吗?她那脸上一赤一白的,还长声深叹的‘嗐’一声,当时把头一低,挺抹不开的样子?”
  “谁还没瞧出来?这也难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整天关在庙里轻易不得见个人,一时见了像明凯、明杰这么样年轻的后生,怎能不害羞呢?况且是在摸脉的节骨眼儿上?”她一面说着,一面眼角含春,情意绵绵的挨到他的臂膀上。
  “你说对一些,但不完全对”自重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捻弄着说道:“大姑娘见生人害羞,这对;但是,照我看:她是因为还有另一番心思,就是她心里多少年就存在燕家这宗婚事上了,所以,那天一听说明凯他们是燕家庄的,年岁又相当,人品又出众,当年她爹给订亲时若不看孩子品貌好,怎能轻易把她许配呢?因此,她一见之下就滿以为明凯就是她的婚配人了。要知道,她是个不经世故,心地单纯的女子,故此一片天真,认定的事情就把它当了真。就这样,便感情完全倾注到明凯身上了。但是,她自觉着,一个庙里人怎么能和人论婚呢?她心里有话说不出,万般无奈,便在明凯面前稍稍做些暗示,这就是那天切脉中的一声叹息。可是,岂不知这只是她的一种臆想,明凯这一面对这些前后情由一无所知,因而毫未理会。尽管她做一点暗示,他也並无知觉,还是凛然不为所动。她事不随心,从那儿便又添了许多愁烦,故此才又添了几分病症。你说我这话对不?”
  “是啊!是啊!你这一说,我前后一想,可不就是这样!贞美那回到俺家说这事的时候,虽没说出人儿来,可是话音儿也稍带出点儿味儿来;不过当时咱们没往明凯身上想就是了。”她一面说着,从自重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让他先一步,自己跟随在后头。
  “可是,现在又事不从人愿,”自重摇头咋嘴的说“你想想;:一个姑娘家,婚念一动,又深深钟情于一个人,一时又出了变故,再让她移情于一个人,那该有多么伤心哪!”
  方菲在后听了这话啼啼悄笑道:“咦呀!想不到,你对这些事儿还真内行,竟然体会到这么些细微心事!”
  “我这是正经话,”自重回过脸来说:“人的心思,情感都不过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奇怪的!就说你吧,那时你爹要把你许给——啊!不,不,不说了。我是说,若是那个燕明国人品相貌胜过或是敌得上明凯,事情还好说些;要不敌,事情将能到哪一步就难说了!听明杰的话音,那个燕明国有八成就不是个怎么出众的!”
  方菲心里正在啄磨着自重方才的半截话,听他这么说,便叹息道:“嗐!可不是的!要是没有明凯比着还好些;货怕货比;她心里先有了明凯这个人样子,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世上的事为什么偏偏就有这么些错按排;倘要没有先人的这个婚约,现在明凯娶了她,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呢!前些天我还偷着和娘说:要是贞善、贞美不出家,双双嫁给明凯、明杰两个,该多么合适呀!哎!可现在!”
  “这你可想错了”自重稍一停脚,和妻子并肩,说道:“你还没看出来?明凯、明杰俩个人别看都年纪轻,这些时候在一起,我看得出,两人都是心地沉实,志向高远,将有大作为的人,心里都怀着一番事业。这样的人,怎么肯被一些闲丝乱缕随便纠緾住!”
  “哎哟!叫你还把他们说神了呢!不纠緾住,怎么还跟着掺和这些事?”方菲娇笑着反讥一句。
  “这个么你还没了解呀!其实,他们这是出于一个‘义’字。你想:燕明国是他们堂兄,为兄弟义气怎么能袖手旁观,不来成全这桩事?再远些说,燕家、史家都是当年梁山泊聚义英雄的后代;老辈子当初议婚联姻也就有一大半是从这个‘义’字上想的。现在明凯、明杰两人参予这宗事,为的是上达先人之心,下报长兄之义。不是这样,觉得年轻轻的两个男子汉,来掺和这些儿女私事,且又有尼姑在内,岂不都是些昏昏氓氓的佣碌之辈吗?”
  方菲听他说的有理,暗自叹服,嘴上却说:“亏你长了张好嘴!你要说好那就怎么都好;拉倒吧!大热天,我可没精神跟你两个嚼这些舌头——什么‘仁’哪‘义’呀的!去他们的吧!派给我的差事我已经完事啦,你们爱怎办就怎办去吧!现在咱们话归正题,来的时候你说你给我报的‘喜’还没有下文呢呀!怎么样?还等我打你的板子才说吗?”她边说着用臂肘拐了拐自重。一面偏过脸去望着他的回答。
  “别打!别打!请大人开恩,我说就是了!”自重本不轻易玩笑。结婚几年来方菲一向病着,心情不佳,夫妻间少欠亲怩;且又有老娘在堂,也不便过露轻薄;近来方菲大见康复,今又走在空郊旷野,时值晚夏,天清气朗,路旁青纱没人,前无过客,后不见来者;两人难得这么无碍无挂,亲密欢快的游谈。为了能多享受些此种乐趣,便故意放慢脚步,挨挨磨磨、走走退退,停停站站,情不自禁中,这才说了少有先例的戏语。只因此举兀突、例外,直把个方菲笑得弯腰叠肚直叫肠疼,蹲在那里路也走不成了。自重只得上前拉住她,待她稳住了神,才又说道“这就笑得这么样啊!后面还有哪!你再听小生我慢慢道来呀……!”他学着说鼓书的腔调拉了个长音儿。这一下更把方菲笑得就地摊作一堆,言语不得了。自重便再次拉起她。方菲起来就去捶他的肩膀,娇嗔道:“再不许你这么做怪像了!把人肠子都要笑断了!”
  “好、好、好,再不了。你别恼!我告诉你;人生难得几回笑。像今天这么无拘无束的开怀大笑,你想想,一生一世能有几次啊?啊?你说是不是?”方菲抬手整理着鬓发,滿面含春的报他一个甜媚的笑,点了点头。再往前走着,催促道:“你快说正经的吧,把人急得什么似的,你还尽管逗闷子!”
  “啊!好!好。现在就说。头会儿说到哪儿啦?噢!是说袁厚芝的三姨太的事。
  “原来这袁厚芝是个不能生育的人,可是,先前他自己不知道,还直埋怨他老婆不给他养孩子:说自己挣扎半生费尽心机积下一份家财竟没人继承,就是不干心,于是就纳妾。纳一个不见消息,纳两个,不见消息;一直纳了四房妾,竟然还是儿花女花不见一个。这才想到是自己的毛病。怎么办?过继孩子、讨要孩子和自己房不联间地不联垅毫无刮葛,怎能亲近呢?这不等于施捨给路人吗?可是,钱财这东西人死了又不能带到阴世去;左思右想没法子!
  “后来不知怎么想出这么一招儿——借种,又有的叫做‘放青’。‘借种’,这话好明白;‘放青’人不大懂‘就像人们养牛马,总喂牠干草不上膘,放牠到野外去吃些青草,换换口味,或许就增膘长肉了,就……”他正说得热闹,突然背上遭一拳。歪头一看,见方菲羞红了脸,冲他说道:“行啦、行啦!说点儿要紧的吧!这些麻人辣辣的话细掰细掐的讲它做什么?也不嫌牙碜!难为你还是捏笔杆的呢!”
  “这不是说明事情吗?好吧,你嫌难听,就不说它吧。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袁厚芝素日就看出三姨太鬼道眼多,胆子大,做这种事自己不能出面,非得三姨太出手不成。于是,先对她表示近和,然后慢慢向她说了自己的主意,让她想法子办去。但有一宗,为了不失体统,原配夫人不参予。还有五姨太进家日浅,还不甚放心她是个什么心肠,也不让她参予。他只放手三姨太和二姨太、四姨太三个人。她们三人哪怕有一个得儿子,他也算是担上有后人的名了。另外,还嘱咐三姨太,这宗事只能他俩人知道,至于二、四两房姨太的事就要由三姨太巧言施为了。家下其它人等更要严防耳目口舌了。他还当三姨太许下:不论三姨太生不生儿子,都永远感激不忘她。最后还讲到:选人只可以一个,多了怕出争执而透风;时日不能长,长了怕撒不开手。人一定得稳准,易于辖治,免得他得了便宜又卖乖,漏泄出去。三姨太领得这个秘密使命甚是高兴,私下里又偷偷加上一个条件;容貌俊美,干净整齐,年岁自然是要相当的了。还因为她们是县丞的姨太太,怎能让那些腌脏下流坯子亲近肌肤呢?所以就要既下等,又要小有体面的人物才合适。三姨太领命之后,煞是费了些心血,很长一会子也没物色到可意的角色。后来在一次进场看戏中,她相中了你爹。回来和袁厚芝说,他也十分中意,但只是没有因由搛进家里来。拘捕,得由公差,不行。秘请又毫无因由,经过一番谋划,这才假作办寿,借唱堂会之名把你爹搛进府里去……!”接下来便是如何进入后宅,如何施用“神仙药”等等那段前文。
  “从此,你爹染上大烟瘾,越来越深,不但自己不能自拨,还连同你娘也拉进了这个深坑,直到最后那个下场。这是让人伤心的一面,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它了。
  “我头里说,这桩坏事还有它的另一面;袁家几个姨太太那次‘借种’还真借成了,——十个月之后,二姨太、四姨太各得一个儿子,一个叫继刚、一个叫继强,现今都已经六、七岁了。两个孩子生日前后不差几天,看上去就是一对双胞胎。他与袁猴子毫无关联,自然长像一点不像他那猴儿相;而是个个方面大耳,清秀整齐,简直就是粉桩玉琢一般;人们不知底理自然想不到;我自从听到这番话,再一打量那两个孩子,嘿!简直就是从你爹那坯子里脱出来的一般,以此我才确信三姨太扬播出来的这些都是确凿无疑,毫不掺假的。”说到这儿他把话停住了。

  二十五守孝不及做尼故(3)

  三
  方菲正听得入神,见他打住不说了,就催促道:“你这么有头无尾的,那么我的喜从何来呢?他袁家‘借种’也好,‘放青’也罢,总算有了儿子,那是人家的人哪!人家如今又是县太爷,你敢去说那不是袁知县的公子吗?”
  “是啊,是啊!菲菲,按常理说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这事儿恐怕是要当另论了!”
  “这话怎讲呢?”
  “你别急呀,听我往下说呀;我不是说吗,那个三姨太在陈知府那把袁厚芝那些肮脏事儿一股脑儿都给抖落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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