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生父亲抛弃了我!在他眼里我还不如他供奉的那个木偶泥胎!临死前他问我给佛龛里的菩萨上香了没有,可是我已经在他窗前苦候了整整一天,站麻了双腿,哭哑了嗓子!我是他女儿啊!我是他亲生的女儿啊!我在他眼里不如那一堆泥!早知如此,你们当时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越瑢女帝怔立原地,久久不能回话。
“我虽然小,但是我知恩图报!”
宁赐恨恨抹一把眼泪,仰起脸大声道:“凤瑾君虽然讨厌我,但是始终不渝只有他一个人护着我,没有他的庇护,您以为我还能站在这据理力争跟您吵架吗?!我早就被人暗杀掉了!我喝的茶盏里被下过多少次毒,半夜多少人潜入我的房子放毒物!自从我入住宫瑾园以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晚挑灯亲自为我守夜,因为他不放心那些侍卫们!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还要忍受你们的猜疑妒忌,侮辱谩骂……你们良心何在!你们良心何在!”
字字铿锵,带着童音绝望的哭喊,刺激着众人的耳膜。女帝陛下脸色铁青,半晌才道:
“这是他作为君妃,本来就该做的。”
“好!既然如此,作为君后的宁非大人,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宁赐怒道:“既然他都能不管不顾撒手了之,那我为什么不能转而孝敬凤瑾君!”
“——放肆!”
女帝霍然变色:“再不济,他也是你亲生的父亲!宫凤瑾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外人!”
“他不是外人!”
宁赐力争道:“凤瑾君是我的养父,待我登基以后,便封他为君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连平日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温亦儒,此刻都诧异地瞧向宁赐。
“好,好!——你打的好算盘!”
越瑢女帝险些气昏头脑,深呼吸数次压住了怒火,冷冷一拂衣袖,语调尖酸刻薄,字字句句如锋利刀锋剐过宁赐的心:
“既然如此,到你父亲牌殿前站着去!——给我站三天,对着你父亲的画像,仔细瞧瞧你的眉眼嘴角,瞧瞧你的额头鼻子,瞧瞧你那里不是你父亲的模样!温良恭俭没学到一星半点,倔强不驯倒学了个十足十!三四年的圣贤书都读了些什么,你就学会了个忤逆君上!朕倒以为你还算是个不错的孩子,谁知道这孩子就一味心思的出卖良心,仗着宠幸骄纵蛮横、不思进取、日渐堕落、不知羞耻、枉为人子!”
这几句话骂得格外狠,可是宁赐依旧硬是一声不吭立在当地,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始终不肯开口求饶。女帝陛下早已经气得脸色发白,见她这副倔强模样,更是怒火滔天:
“你有能耐了,苏宁赐!朕尚且还活着!如今你就敢如此放肆,早晚有一天我死了谁还压得住你!”
这句话唬的一干侍卫侍女慌忙跪下惶恐不已,连连磕头求情。刚刚挑拨完的苏荃长公主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朝前陪笑道:“母亲,母亲息怒!”她朝着僵立当地的宁赐望了一眼,又讨好似的朝女帝道:“皇太女殿下年纪尚幼,待儿臣好好劝劝,再来向母亲认错,如何?”
女帝陛下虽然余怒未消,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瞥向宁赐,一打眼瞧见细弱胳膊上厚厚的纱布,心自先软了。虽然暗地希望她来认个错,面上却仍然冷冷:
“哼!倒是有本事,和他一样死不求饶!”
不少人听出了她的话外音,萧妙音偷偷扯一扯宁赐的衣袖,示意她顺着这个台阶前去给女帝陛下认个错。却不料宁赐一动不动仍然站在当地。急得萧妙音差点就跪下了,压低声音苦苦劝着:“唉吆我的小祖宗啊!您就别跟陛下赌气啦!”
宁赐依旧一动不动。
女帝心头火气顿时又起来了,冷冷笑一声:“行啊,苏宁赐!没瞧出来我苏瑢的女儿倒是个硬骨头!侍卫!——”她一拂袖,怒喝一声,
“将这个小混账给朕拖到天牢里,让刑官问问,藐视皇帝是什么罪过!”
“陛下!——”
萧妙音脸色顿白,立刻跪下苦苦哀求道:“皇太女殿下尚且年幼,求您网开一面,回去奴婢一定好好劝她——陛下,天牢阴暗潮湿,怎么能让皇太女殿下去那种地方……”
“萧姑姑!”宁赐突然开口,“不要求饶,我去就是了,大不了死在那里!”
小小的皇太女殿下昂首阔步,走过女帝身边,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径直走了出去。
女帝陛下在她身后险险气晕了过去:“你——你——!”
阴森恐怖的刑部大牢,厚厚黑门隔开了外边的阳光。在囚徒们无休止的哀嚎中,那扇主宰生死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出乎囚徒们的意料,门外缓缓走近来一群人。
为首的居然是个小女孩。面色苍白,眉目清冷。周身无一配饰,可是衣料虽然简单,可明显裁剪精致整齐。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住,一身男装打扮,背后随着那群人就更加奇怪了。瞧那不菲衣着,精致配饰,却是恭恭敬敬跟随在小女孩身后,直到打瞌睡的狱卒心惊胆战的跪趴在地上,连语音都在颤抖:
“各位太子阁侍卫大人……”
“行了,起来吧。”
太子阁首领扫了一眼周围,下意识微微一皱眉头,清清嗓子道:
“奉陛下口谕,备一间牢房,要最安全的——皇太女殿下要在此暂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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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纠结了一下午终于写出来了……半死不活,恹恹爬去洗个脸,稍后还要上个党课神马的。
额,顺便说一句,这文准备改名了……亲们觉得《帝姬如玉》和《帝姬谋》哪一个更好一点?欢迎留言交流喔!
☆、二十、我要回天上
宁赐大抵出生以来就没有进过司刑院,更别说如今要除去全身配饰,以布衣身份进入天牢。
阴冷,森严,暗无天日。无休止的哭号与啜泣,鞭打与呵斥的声音……宁赐独自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抱膝凝神听着,看外表平静如初。
可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一切岂不是太惊悚了?
夜幕缓缓降临,牢狱四周点起熊熊火把,将狱卒的身影映得修长而诡异。每当他们在一个牢房门口停下时候,牢房里的囚犯们惊惧恍然后退,唯恐自己被点名提了出去,做了杖下冤魂。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宁赐不言不语缩在角落,听的头顶上慢慢响起一个苍老而阴森的声音:
“殿下,该吃饭了。”
哗啦一声牢门的锁链打开,一个狱卒低头进来,托着一碗白饭,一碗青菜。
宁赐只是冷冷瞧着那两碗饭,耳边响起了狱卒的挖苦:“吆,殿下如今去了皇太女称号,连个公主都不算,这排场就不讲也罢!好歹吃饱饭饿不死,除了与还能留口气啊!”
活着?呵,那一朝的废太子能活着?
宁赐突然想笑,于是浅白的唇边就有了点笑模样,在跳跃火光映衬下格外诡异苍凉。那狱卒原本还想挖苦几句,可见了这微笑的模样,竟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涌起来,直直凉透了半边身子。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他仓皇逃了出去,临走倒还不忘把门锁上。
一丝极轻极轻的叹息从周围散开,宁赐仰躺在草堆上,瞧着屋顶上破旧的蜘蛛网,丑陋肥硕的蜘蛛忙碌的爬行着,竟然瞧得痴了。
凤瑾君……他可还好?……母亲可会迁怒于他啊?……阿清呢?……。少了自己的庇护,他能否存活?……啊,不要紧,好歹他也算是皇苏的唯一血脉了,女帝至不济也得饶他性命……明争暗斗了六七年,苏荃到底是胜了……
这时候她的脑海里就突然蹦出来一个画面:头戴女帝冠冕的苏荃著一身大红喜袍,甜甜偎依在温亦儒身边。而温亦儒瞧她的目光温煦而宠溺。
我这是做什么来?
宁赐在心里笑骂自己:还不知道有没有活过今晚的命,就替别人操心开了?!
越想越是好笑,到后来宁赐躺在稻草堆上抱着肚子笑弯了腰,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出来了,到最后蜷缩成一团,连肋骨都被挤得隐隐生疼,呼吸隐隐发窒。
四周是囚徒们凄厉的哀嚎,有几只瘦骨嶙峋的手伸进牢房,惨白指骨根根露了出来,干涸血迹早就发黑。宁赐突然想着某一天,自己是不是也会像这只手一样,忍受不了无穷尽的寂寞和痛苦,把指甲磨得血肉模糊,最后露出森森白骨?于是宁赐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如同不认识一样的陌生。她试着用指甲划一划铁壁,居然留下了一道粉白的眼色。
她仿佛找到了一件极感兴趣的事。于是她在凄厉哀嚎声和不见天日的牢房深处端端正正,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着:
“南越皇帝陛下:您这一生最成功的事就是有两个嫡传子女,其中一个死掉了,另外一个好歹还能继续延续血脉。如您所愿,我疯了。不过现在还疯的不够彻底,然而您无须担心,这就快了。要是臣死了之后还能得获天恩保全尸骨,还请您下旨将这副破烂骨架扔到随便哪条河里,千万莫要土葬——否则白白浪费了良田。要是荃太女要先鞭尸后挫骨扬灰,微臣肯请皇太女殿下将那骨灰替我扬一扬,最好远点,离南越越远越好。”
低头瞧瞧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食指,宁赐笑了出来,换根手指接着写:
“不要跟我说这废黜什么的都是锻炼我心智的话儿。陛下,这种把戏我不都不打算继续跟您玩下去了。拿七年母女亲情做赌注,换皇苏一个坚忍清冷狠心短命的女帝陛下,您的结果是赢了。当然,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包括您……其实也没什么好从今往后的了。因为今晚上我就已经不感兴趣了。”
“我要回天上。”宁赐换根手指接着写,“好歹在天上我还认识几个人,啊,不,几个神仙。他们想要我死,还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我至少能死的很体面。”
写到这儿,宁赐顿了一顿,听到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
宁赐不加理会,换根手指继续写:“来送酒的人啦!那盘子里是御酒还是匕首?不大可能是白绫吧,难为陛下了,您日理万金还要为这种小事操心。其实您只管交给荃太女就行了,保证既体面又干净。因为她已经演习过无数次啦!这次再也不会失误。”
那人声渐渐消失,有轻轻脚步传来。宁赐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抬起衣袖拭了去,继续写:“行了,您让我读了三年圣贤书,死到临头我也就不假惺惺伤春悲秋之乎者也了——该走啦!苏宁赐恭祝吾皇万岁,国泰民安。”
写完“安”字最后一笔,背后陡然传来一个声音:
“——赐儿?”
☆、二十一、叫你装
宁赐蓦然回头——长身玉立,温煦俊朗。如玉光晕淡淡笼罩下来。竟然是温亦儒。
她一惊之下,胸口气血翻腾,险些喷出一口血,连忙运功强行抑制下去,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淡:
“亦——温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听了她的话,温亦儒只是低垂眼睑轻轻一笑:“两年相交,只让殿下一句‘温公子’抹杀了。”
“甚么两年相交?!胡说八道,我从来不认识你这人。”
宁赐板起脸:“我是戴罪之人,快快离我远些。去找新人方是正经!”
最后这句话却是在赌气了。温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