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特勤大队会议室里。突击中队代理排长刘二牛和班长杜超正襟危坐,他们在等待大队长朱明和教导员马啸杨。大队从七月二十号搬到这里开始,一直在做准备工作,包括各级干部找骨干和战士们面谈。今天,终于轮到了刘二牛和杜超。
大队通信员赵子军提着水瓶轻轻地走了进来,给两人面前的瓷杯续满了水,轻声说道:“参谋长还没走,骆队挨骂了!”
刘二牛和杜超置若罔闻,他们都是骆敏和总队参谋长徐杨勇的老部下,两个身份悬殊,脾气却一样火爆的牛人在一起,顶牛是常有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队作战室里,徐杨勇再次强调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份训练大纲,是总队和多个武警院校的训练专家们联合制订的,没有经过实践,你凭什么就要否定?”
骆敏声音小了很多:“参谋长,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疑问,并没有全盘否定。很多东西不用去实践就知道是否脱离实战,咱们以前光顾着花拳绣腿,受到的教训还少吗?”
一直沉默不语,并偏向于骆敏观点的中校朱明终于忍不住发火了:“骆敏,你太放肆了!有你这样跟参谋长说话的吗?什么叫作花拳绣腿……”
“骆队长,你这讲话夹枪带棒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了?”马啸杨看到好脾气的大队长也发火了,害怕他上纲上线,赶紧以老领导的身份接过了话题,不温不火地训着骆敏。
“我不跟你再争,在没有充足的依据之前,这个训练大纲,你们不要给我打半点折扣,否则,要不我下课,要不我换人!”徐杨勇最后以首长的名义算是下了道命令,结束了这场无休止的争论。
会议结束后,三个中队主管起身离开了作战室,徐杨勇叫住朱明和马啸杨。
“这小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们还是在摸索阶段,要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帮我在骆敏那里安排一个房间,月底我来你们这里呆一段时间,这个大纲到底要不要改,咱们以事实为根据。还有,骆敏这小子你们给我要求严格点,他这个驴脾气,要多敲打敲打,否则,狗日的尾巴能翘上天!”徐杨勇起身拿起帽子戴在头上,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马啸杨说道:“早上总医院给我打电话,江猛醒过来了,这小子命大,现在身体状况不错,但以前的东西都想不来了,连他妈妈都不认识。你去把他的组织关系转过来,我始终感觉这小子一定能站起来,到时候,他还是条好汉!”
马啸杨喜极而泣,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直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引掣声,才回过神来,赶紧抹了把眼睛,冲下楼去。
丛林里静得怕人,除了自己“沙沙沙”的脚步声,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停止了运转。杜超已经搜索前进了几百米,那个毒贩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见。刘二牛在另一个方向,也没有发现毒贩的踪影。
越往里走,离队长和兄弟越远。单兵战术电台好像突然之间全部被掐断,杜超尝试着呼叫了多遍,没有任何人回应。
丛林这么大,杜超有点迷失,他不确定朝哪个方向追下去才有结果。毒贩在暗处,自己在明处,虽然两个投降的毒贩口口声声说他们三个都没有带武器,可谁能料到呢?那个被击毙的家伙手上拿的是AK,能有这种杀伤力极强的轻武器的组织,其他人竟然手无寸铁,实在是不合常理。而且,从刚才那个毒贩矫健的身手来看,可以肯定是一个练家子,一对一的情况下,不开枪,能不能制服得了他,杜超心里真没底。杜超想不通,这种罪大恶极的毒贩留他何用?队长为什么一再强调要活捉,而又不多派几个兄弟?难道……
诡异和恐怖的气息不可遏止地扑面而来,杜超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水,不管如何扑腾,都看不到边际。
其实,除了一位兄弟留下来看管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毒贩外,骆敏早就带着余下的四个兄弟扑进了丛林。此刻,他们就在杜超右后方不到两百米的地方。
“啾!嗵!”声音从身后响起,杜超浑身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出枪。视线被一截足有两米长的树枝吸引,那是一段朽木,应该是在雨水的浸透后不堪重负,非常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在一个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的大兵身后落下。
回过神来的杜超,双手紧紧抱着狙击步枪,靠在树干上大口地喘着气。现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无论如何调整,都理不出一个头绪。那一刻,他想到了什么也不顾,转身逃回自己来时的方向……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杜超枪指一簇荆棘丛,色内厉荏地叫道。
一只野兔探出脑袋,旋即,如离弦之箭,蹿起足有两米高,瞬间逃得无影无踪。杜超暴退数步,手中的狙击步枪差点就走火了!
“他妈的!”杜超几乎有点绝望了。五分钟前,但他在二十米开外发现这里簌簌抖动时,立即滚倒在一棵榆树后面。紧张得全身毛孔收缩的杜超,伏在树后,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包括那个毒贩如果突然扔出一颗手雷,自己该怎么办?深度的恐惧让他坚定地认为,那个剽悍的毒贩肯定藏在这片荆棘丛里,他甚至隐约听到了毒贩传来的呼吸声。按照公子哥杜超惯常的脾气,刚才发现有情况,肯定是什么也不顾直接冲上去了。但这一次,他却退缩了。
杜超狠命地抽了自己两耳光,然后死劲甩了甩脑袋,他恨透了自己,他恨自己太怯懦。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勇猛的,包括两年前自己还是新兵时即将面对两名悍匪时,除了冲动和兴奋外,从来没感觉过恐惧。这一次,身边没有了战友,一切,都要他一个人去面对。
雨早就停了,沉寂诡秘的丛林里,到处雾气缭绕,如果不是那只野兔,几乎感觉不到一点生的气息。
杜超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江猛,他一直认为,如果自己当时面对身绑炸药的劫匪,肯定也会像江猛一样,在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即使与劫匪同归于尽也再所不惜。可现在,他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
毒贩很狡猾,显然是丛林好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满头大汗的杜超近乎绝望了,这样茫无目的地追击下去,肯定没有结果。毒贩轻装,又是逃命,这么大的丛林,即使出动中队所有人,也很难保证可以逮到他。
半个小时后,就在杜超已经濒临绝望的当口,耳机里终于传来了骆敏的声音:“收队!”
这是杜超潜意识里盼望已久的指令,但队长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反而觉得无所适从,呆呆地愣了好久。这是一种耻辱,莫大的耻辱!杜超疯了似的在几十米范围内转圈。他已经抱定了信念,这时候,只要那个毒贩敢露面,他就一枪爆了他的脑袋!
杜超不知道,就在他误把兔子当作毒贩的时候,在另外一边,离他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肖克和毒贩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缠斗。但骆敏找到肖克的时候,他躺在地上仍旧晕迷不醒,最让人恐怖的是,他手上的那杆九五式突击步枪已经不知去向。而且,可恶的毒贩像似在向所有人示威,脱下了一只臭袜子塞在了肖克的嘴里……
但杜超垂头丧气地钻出丛林,“毒贩”笑容可掬地站在骆敏的身旁,他们的一侧,是六个表情糗到极点的兄弟。灰头土脸的杜超,一屁股坐在地上……
虽然到最后一刻,七个队员才知道这是一场演习,但这场处心积虑,设计得滴水不漏,几可乱真的演习,效果并不能让骆敏满意。本来,这八个人的小组是骆敏亲自挑选的,除了自己和刘二牛外,清一色的突击中队优秀班长,可就是这几个班长演砸了这场好戏。
回到中队总结的时候,刘二牛还老大不服气:“队长,你为什么不敢让那个家伙跟我们都过过招?”
“你知道我冒了多大风险吗?你们那枪里可都是实弹,就你们那状态,敢保证碰到他的时候坚决执行我的命令不开枪吗?”骆敏扭过头眼睛盯着杜超继续说道:“有人裤子都要尿湿了吧?我告诉你们,扮毒贩的都是指挥学校的新学员,他们的能耐差远了,要真是碰到几个亡命的毒贩,你们敢保证今天都能走着回来吗?”
杜超狠不得一脚踩出个无底洞,然后钻进去。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在丛林里表现出的焦虑和惶恐早被那个“毒贩”尽收眼底,而且肯定通过某种渠道已经反馈到了骆敏和大队主官那里。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耻辱,不要有心理包袱。”朱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今天拉你们出去,就是要考验一下各位的成色,为下一步训练摸索出一点经验。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有点慌乱甚至恐惧是在所难免的,谁都没有奢望你们在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情况下,一蹴而就。但各位至少都是三年的老兵,在原部队都堪称精英,关键的时候自乱方寸,的确没有表现出一个武警老兵应有的沉着与冷静!我今天不会批评任何人,我希望你们下去都能好好反思一下,接下来,我们将以什么样的心态和状态去迎接接下来的训练和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
总队参谋长徐杨勇已经在特勤大队蹲守了一个多月,看起来,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始的十来天,因为突击中队房间多,他一个人住了个单间。后来,也不管骆敏同不同意,干脆搬进了他的宿舍。快五十岁的人了,徐杨勇仍然每天早上坚持跟着中队出操,只是别人全副武装跑十公里,二十公里,他一个人轻装跑上两三公里然后就钻到树林里打太极,等到兵们返回的时候,又跟在他们后面颠儿地往回跑。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时常跟着兵们训练的徐杨勇抽空写下了长达近十万字的心得,每天晚上七点钟,都要召集大队和三个中队所有主官开会。大队作战室里有一个巨大的沙盘,那也是他领着各中队副职和司务长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亲手做成的。
骆敏没有再跟这个老首长顶牛,因为他发现,参谋长像个科研专家一样,非常耐心地做作各项记录和数据统计分析。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的部属,科学的训练不仅仅停留在嘴上,更不是主观臆断。徐杨勇的务实和潜移默化,让骆敏很受感动,更是让这个全总队最年轻的中队军事主官受益匪浅。
江猛苏醒后的近一个月,好朋友杜超和赵子军才得知。兄弟二人和刘二牛,跑到大队后面的一个树林里抱头痛哭。一周后,马啸杨经不起赵子军的软磨硬缠,在请示了徐杨勇后,给他放了三天假,让他去北京看望江猛。杜超临走的头天晚上,宿舍里堆满了各种营养品和礼物,这些都是江猛原来的战友送过来的,无论如何也要他带到北京。徐杨勇临时决定,让自己的司机载着赵子军和这些礼物专程赶往北京。杜超没有买东西,他将自己积攒下来的八百块钱和用子弹壳做成的心型像框塞在了赵子军的挎包里,那个像框里,是兄弟四个在新兵连戴上小红花时的合影。
“突击中队应到九十六人,实到九十五人,其中二班长江猛休假!”骆敏报告完毕,神情黯然地退回队列。这一天,是江猛的组织关系转到特勤大队的日子。徐杨勇神情凝重地站在队伍的前列,沉声道:“同志们,也许很多人早就听说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各位,我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