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孙嬷嬷从帷幕后面绕出来,她站在那里从头听到尾,顿足不已,痛心疾首道:“娘娘糊涂啊!这本是与皇上修复关系的大好机会,您怎么就……唉!”
她话还没说完,孙皇后已经掩面哭了起来,“本宫也不想,可是一想到那些贱人耀武扬威,我就忍不住……”
孙嬷嬷真不知道该什么好,她这位主子,在家时便是被人千疼万宠的掌上明珠,祖父是已故太师,父亲是当朝首辅,这种家世放在那里,从小便被称赞“娴雅*”,哪里听过半句重话,就算后来当了太子妃,也是被先皇太后一路宠着护着,等到当今皇上登基,充塞后宫,这位主子性格里的缺陷才逐渐暴露出来。
她看上去和善大方,可又不是真大方,不像当今太后那样没心没肺只管逍遥度日,她同样会吃醋,却只是闷在心里不说,表面还要作出落落大方的贤后风范,这分明是只能憋死自己。
再说心计,孙皇后当然不是没有心计,可她身上又还带着几代书香门第出来的清高,俗话说打虎不死反被虎咬,她每次对卫贵妃于淑妃等人下手,却都没法干脆利落,总是留了那么一点点余地,让人能够察觉,譬如上回的巫蛊案,偏偏就让皇帝察觉出一丁点蛛丝马迹,进而怀疑到她身上,生生坏了帝后感情。
正所谓好人做不得,坏人又当得不彻底,所以悲剧了。
这一切的一切,孙嬷嬷不是没有劝过,可终究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命运的轨迹往前一路滑去,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老实说,她从私心里就不认为自己这位从小看到大的主子适合当皇后,但是当时孙家上下,先帝太后,甚至是孙皇后自己也这么认为,她一介奴婢,又能说什么……
这也许是命吧……
“娘娘不必伤心,现在一切还不晚,您只要去给皇上认个错,把事情揽过来,奴婢心想皇上会答应的,您就可以趁机与皇上修好了。”
孙皇后想必也后悔了,她从双手中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犹豫:“他会答应?”
“当然。”孙嬷嬷耐心道,“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皇上和您说了他的意图,是希望您能配合,但是别的嫔妃不可能知道,皇上也不可能到处去说,坏了他老人家的好事,所以您尽可让卫贵妃和于淑妃她们以为皇上是真的要在诸王世子里择储,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着急,一着急,指不定就会生出什么事来,压根用不着您动手。”
孙皇后刚才也不过是一时激动乱了分寸,如今冷静下来,理智也就逐渐回笼了,她擦干眼泪,思索了片刻,轻轻颔首:“你说得不错。”
☆、渔翁得利
也不知道是闹过一场之后醍醐灌顶,还是听进了孙嬷嬷的劝,孙皇后忽然就积极了起来,不仅主动去给赵容熙认了错,还言辞恳切地反省自己做过的一切,表明自己愿意配合皇帝的计划,赵容熙本就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见孙皇后涕泪俱吓痛心疾首,也不好再斥责她,于是帝后终于重归旧好,当然,心中的鸿沟和裂痕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但在有些人看来,这被解读成为一个信号——皇帝确实打算在诸王世子中择储的信号。
最起码卫贵妃就是这么想的。
卫贵妃不像其他嫔妃,她在朝中没有显赫的外家,在她被晋封为贵妃之后,皇帝册封了她的兄长为恭顺侯,听这封号就不难想象其内涵了,就算有了爵位,卫家的人在朝堂上也属于暴发户类型,会跟卫家来往的,也就是那些看中了卫家前途,把宝押在他们身上,又或者希望能攀上卫贵妃借以飞黄腾达的趋炎附势之徒,真正的公卿世家,没有一个愿意与他们往来,生怕折了自己的身份。
在这种情况下,卫贵妃在宫中能够得到的消息自然有限,加上她本身的见识本来就不高,宫斗或许有一手,但论起分析国家大事,不如孙皇后远甚,自然也很难猜出皇帝召见诸侯王世子入京背后的深意,只当最近宫里头的流言都是真的,再结合皇后近日春风满面的模样,连带着之前给皇帝出主意的刘海月也记恨上了。
二皇子赵与雍躺在摇篮里,被宫女手里头的拨浪鼓逗得咿呀咿呀地叫,卫贵妃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大宫女玉笙:“皇后最近有什么动向?”
玉笙道:“昨日皇后下了帖子,请一干诸王世子小叙……”
卫贵妃打断她,蓦地拔高声音:“那些世子大的也有弱冠之龄了,怎么都算是外男,皇后居然就这么让他们入宫,陛下也不管?!”
玉笙道:“太后娘娘也在场……”
卫贵妃这才哼了一声,没能抓到皇后的把柄,她似乎觉得很遗憾。“继续。”
玉笙续道:“宴会没多久,约莫一个下午就结束了,但是当晚陛下就去了长乐宫皇后娘娘那里,接连三晚,都在那里歇着。”
卫贵妃又惊又怒:“皇上难不成真想认个诸侯王世子?我明明给他生了亲生儿子,那些诸侯王大的比他也小不了几岁,若真记到皇后名下,岂不不伦不类,笑掉世人大牙?”
玉笙迟疑道:“兴许皇上只是为了拉拢诸侯王世子们……?”
卫贵妃哼了一声,攥起拳头,长长的蔻甲几乎要掐入掌心,“他自己宴请了一回不够,还让太后和皇后也亲自出面,这不是要择储是什么!枉费他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对我们母子好,可到头来还不是看轻我的出身?!”
玉笙不敢接话,只得垂下头去。
卫贵妃想了一阵,又道:“你去告诉严平海,让他转告皇上,就说雍儿身子不适,正啼哭不休,请皇上前来探望。”
“是。”玉笙应声退下。
卫贵妃瞅着她离去的身影眯起了丹凤眼。
孙皇后,刘海月是吧……
赵容熙听说二皇子赵与雍生病的消息,奏折也顾不上批了,当下就把笔一丢,急匆匆起驾修德宫。
结果到了修德宫,发现二皇子除了脸蛋因为睡觉睡久了有点发红之外,压根就不是修德宫宫女嘴里描述的重病,赵容熙不由勃然大怒,立时就要让人将玉笙押下去。
“陛下且慢!”卫贵妃款款走过来,眼角是刚刚哭过的微红,越发散发出一股美艳的风情,“陛下何故抓起我的贴身侍女?”
看到她那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怒火登时消了大半,虽然明知道玉笙说的话是她吩咐的,也不太舍得跟她发火,只是淡淡道:“她夸大其词,欺君之罪,难道不该处罚?”
“那也是妾身让她去的!”卫贵妃垂下头,嘤嘤哭泣起来,“陛下都有多久没来看过我们母子了?!”
赵容熙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众人退下,然后把美人揽入怀中。
“朕不是不想来看你们,朕最近忙于朝政,一大堆事情压根分不出身来。”
“可妾都听说了,陛下最近都宿在皇后娘娘那儿……”卫贵妃依偎着他,语调带着委屈,“妾身也不是爱吃醋的,再说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怎么也轮不到妾来管……”
再怎么受宠,卫贵妃也不能直接就问“皇上你是不是真打算在诸王世子里择储”的话,只能绕着弯子撒娇。
赵容熙虽然不喜欢皇后,也没有脑残到在别的妃子面前诋毁皇后,那样的话不就显得他这个皇帝其实也没有能耐到哪里去,所以就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是正宫,每月初一十五,朕本来就该宿在她那里的,这阵子忙于政务,倒把这规矩忘了,这几日当然就该补上。”
卫贵妃很不满意,可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又是一阵撒娇,让皇帝安慰她。
换做平时,赵容熙必然把这个当作情趣,可现在他一脑门官司,还得想着如何去离间狼狈为奸的瑞王和永王两家,好让他们不要合谋起来算计大梁的江山,哪里有空细心琢磨卫贵妃的小心思,于是他随口抚慰了几句便有些不耐烦:“好了,皇后毕竟是皇后,朕有些事还是得找她商量的,在她那里宿几日又有什么出奇,既然雍儿无事便好,你莫要无理取闹了。”
卫贵妃终是忍耐不住,又有些委屈:“难道外面的传言是真的,陛下真要从诸王世子里择储吗?难道您忘了我们的雍儿?”
赵容熙微微沉下脸色:“立储乃国家大事,不容后宫妇人置喙,你就不必多操心了。”
卫贵妃被娇宠惯了,偏偏不知收敛打住,依旧顶嘴道:“那刘海月不过也是个修仪,陛下怎就对她言听计从,莫不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又或者觉得雍儿的生母,妾身出身低微,所以不够资格角逐太子之位?”
赵容熙勃然变色:“一派胡言!朕怎么就对她言听计从了!看来朕平日是太宠你了,竟让你在君前也毫无畏惧!既是如此,你便在这修德宫好好反省罢,雍儿有事,径去找太医便是,不要来烦朕!”
说罢怫然而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卫贵妃彻底被皇帝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要知道平日里打情骂俏的时候,她对皇帝说的话比刚才那些过分十倍百倍,也从来没见皇帝发过火,现在不过是抱怨质问几句,就惹得皇帝这般反应,不由越发觉得自己母子这是要失宠了,眼前一黑,竟然就晕倒了。
却说赵容熙出了修德宫,满腔怒火没地儿发泄,正巧想起卫贵妃方才说自己对刘修仪言听计从的话来,怒极反笑之余,倒是生出了逆反心理,脚步一转,偏偏就往建章宫走去。
严平海小步跟上,闻弦琴而知雅意,“陛下今晚可是要宿在建章宫?”
反正被卫贵妃这么一闹,自己也没了处理政事的心思了,赵容熙摆摆手:“你去安排罢。”
“是。”严平海慢走几步,嘱咐后边的内宦几句,随即就有几个人抄小道去提前通知建章宫的人了。
☆、彤管清徽
孕妇总是容易发困,在听到皇帝要来的消息时,刘海月已经脱下外袍准备上床歇息了,不得已又得在杜鹃她们的服侍下起身更衣梳头,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抱怨皇帝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她的好眠,一面还得调整面部表情,免得等会儿让“老板”瞧见自己脸上的怨气。
皇帝今天看上去心情好像不太好,走进来的时候脚底生风,好像都带着余怒,刘海月更不想去招他,中规中矩地请了安,又让黄鹂上了碗莲藕粉,便静静坐在一旁等皇帝自己开口。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赵容熙有点憋不住了,“你好像不太乐意看到朕?怎么一声不吭的?”
来了,这是*裸的迁怒,冤有头债有主,您心里有火就去找惹您发火的人呗,冲着小老百姓撒气算怎么回事?
刘海月在心里撇撇嘴,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妾只是看陛下心绪不佳,似乎是在沉思朝政大事,不敢妄加打扰,这是妾亲手做的莲藕粉,陛下不妨尝尝。”
她随手就给了对方一顶高帽子,看这模样,对方明明似乎从哪个嫔妃的寝宫里出来,身上还带着脂粉香气呢,可刘海月偏偏要说成皇帝在烦心国家大事,被她一说,赵容熙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朝刘海月发火。
他轻咳一声,端起莲藕粉,舀了一勺递到嘴边,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半透明的藕粉中间还嵌了半颗樱桃,颜色鲜艳,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增。
赵容熙并不相信这是刘海月亲手做的,后宫这些妃子看上去个个精通厨艺,每回见了他都要说“陛下,妾亲手做了什么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