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因早移堰上,“结阵徐还”。
萧衍正睡午觉,听闻朱异报告寒山战败,惊得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叹息道:“我不会步晋朝的后尘吧!”
主人本善 豺狼终伤人(4)
东魏大胜,乘势而进,并使军司杜弼作檄文,其中数言,一一中的,十分肯切(先宣扬东魏国威,暴显侯景叛逆罪恶,然后,笔锋一指,直斥梁武帝):
……彼梁主者,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灾异降于上,怨仇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畔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弊……当使钟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麋鹿游于姑苏之馆……
杜弼之文,恰似一篇上佳的预言,以后逐一应验。
大败梁军后,慕容绍宗引十万精兵,鸣鼓长进,进攻侯景。当时,侯景仍旧有精兵四万人,他指挥这些人带着数千匹马、数千辆辎重,退保涡阳。
侯景不吃眼前亏,派人问慕容绍宗真正的意图,“各位至此,是想拥兵送客,还是想一决雌雄?”
慕容绍宗回答:“欲与公决胜负!”
慕容绍宗顺风布阵,排好队伍,准备进攻。侯景是个高明的军事家,他忙命手下闭上营门,大风过后,才开垒门而出。
慕容绍宗虽刚刚大胜梁军,对战胜侯景仍旧心中没底,对左右讲:“侯景多诡计,好乘袭人背后。”话音未落,侯景早先布置的数千敢死队从正面营门直杀而出,这些人皆穿短甲,手执短刀,奔跑迅速,眨眼间已经冲至东魏军阵前。最奇的是,这些敢死兵也不跳起与东魏兵士格斗,都沿着腰下俯视三路,抡刀猛砍马腿人腿,挥镰割麦一样,东魏兵立刻倒下数排人马。大骇之余,东魏兵阵摇动,继而崩溃,死伤无数,连慕容绍宗本人也从马上摔个半死,几乎被擒。最后,慕容绍宗带着残兵,撤至谯城(今河南商丘附近)。
东魏留守谯城的守将斛律光、张恃显见兵败如此,都数落埋怨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很气恼,说:“我作战多年,从未见过像侯景这样难敌的对手,你们不信,自己出去试一试。”二将不信,带兵出战侯景。未几,斛律光战马被杀,人也几乎被射死。张恃显被活捉,侯景觉得杀他无用,按住屁股打了数棍又放他出来。两人垂头丧气回城,至此,再也不敢抱怨慕容绍宗无能了。
双方相持数月,侯景一方由于后勤支援跟不上,很快就有大将司马世云带人投降了慕容绍宗。不久,侯景军粮又尽,形势越来越不利于他。
公元548年初(梁武帝太清二年),侯景率军想突围,慕容绍宗以五千装备精良的铁骑夹击侯景。双方开打前,先打“心理战”。侯景对手下军士大喊:“你们在邺城的家属,都被高澄杀光了!”
慕容绍宗闻言,遥呼道:“你们留在北方的家属没有丝毫损伤,如果北归,官勋如旧!”为了让侯景兵士坚信自己所言,慕容绍宗临阵下马,披发仗剑,向北斗星发誓:“如果我讲假话,天当杀我!”
侯景所率部队皆是东魏部众,本来就不愿南渡投人篱下,现在,听慕容绍宗这么一说,顿时失却战心,纷纷放下手中刀仗。原先被侯景“诱执”的东魏将领暴显等人,趁机率手下兵众向慕容绍宗临阵投降。“(侯)景众军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双方未开打,侯景已经完全失败。
眼见大势已去,侯景与其心腹数骑仓皇南逃。渡过淮水后,收点散卒,只剩步骑八百余人,从前的十万人马,死的死,降的降,就剩这星星家底儿了。
狂逃之余,慕容绍宗追兵渐至。侯景派人对绍宗说:“我若被俘,您对于高氏来说还有什么用?”一句话捅到慕容绍宗心窝子里了,他本非高氏嫡系,闻言长叹,于是召还追兵,任侯景跑掉。高欢大将彭乐从前也是这样放掉西魏的宇文泰。养寇自资,也是乱世中武将能臣赖以保身的手段,但对历史进程的影响却大得惊人。
侯景败后,梁军河南的守将个个心惧,羊鸦仁弃悬瓠,羊思达弃项城,个个兔子一样,未战而逃,东魏收复大部分旧土。
在此,顺便交待一下东魏大将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字祖腾,是前燕名将慕容恪之后。
公元549年5月,慕容绍宗等东魏数路大军围攻颍川,守城的是西魏名将王思政。见久围不克,东魏军决洧水灌城。多处城墙崩坍后,守将王思政仍身当矢石,与士兵同甘共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西魏宇文泰派大兵来援,皆因洧水泛滥而不得前。
颍川即将攻克之际,也是活该命绝,慕容绍宗因近来常做恶梦,便与刘丰生、慕容永珍二人一起坐乘楼船,一面散心,一面在颍川城水高处转悠,让船上士兵用箭俯射城中的西魏兵玩玩。本来此举纯属消遣性质,颍川指日可破。不料,忽然一阵暴风吹来,巨大的楼船竟然一下子被吹至城墙旁边。守城西魏兵一面用长钩钩船,一面乱弩齐发。穷急之下,慕容绍宗跳入水中,他水性不好,呛了几口,窝窝囊囊地淹死于浊流之中,时年四十九。刘丰生游向土山,刚爬了两步,被箭射成刺猬。慕容永珍被擒入城。守城大将王思政和东魏众将从前都是北魏时代的“老同事”,对慕容永珍说:“此城破亡,在于晷刻。我诚知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守之以死。”挥泪下令斩杀永珍,然后收慕容绍宗、刘丰生二人尸体一并掩埋。
主人本善 豺狼终伤人(5)
高澄闻听慕容绍宗死,自率十一万大军亲自来攻城。坚持年余,颍川城终于崩坍,八千多守兵大多战死,王思政被擒。及见高澄,王思政“辞气忼慷,无挠屈之言”。高澄也“以其忠于所事,礼遇甚厚”。王思政后来病死于北齐。
慕容绍宗有勇有谋,“容貌恢毅”,这样一位全能大将,竟如此离奇死亡,也是中国名将史上的一个异类。
养狼反噬 悔之无及(1)
——侯景进攻梁朝
大败徬徨之余,侯景进退失据,估计再多几天,这瘸哥们也就该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在哪棵树上了。天不亡曹。梁朝起先任鄱阳王萧范为南豫州刺史,萧范偷懒磨蹭,一直迟迟未至。梁朝当地有个戍垒小校刘神茂,一直与监州事(代理刺史)韦黯关系恶劣,听闻侯景败逃至此,便翻蹄亮掌前去迎候,劝侯景趁间占据寿阳(今安徽寿县)以为远图。
韦黯开始并不想接纳侯景,刘神茂派老友徐思玉连劝带吓唬,说:“侯景是朝廷客人,你不接纳,这位御封的河南王被杀城外,你吃不了兜着走!”韦黯害怕,忙出城迎接侯景。
侯景倒干脆,入城就派自己人分守四门,拿下韦黯,“诘责(韦)黯,将斩之,既而抚掌大笑,置酒极欢”。不费一兵一卒,侯景就把坚城寿阳骗到手。
梁廷接到侯景败讯后,起初还不知他的死活“咸以为忧”。太子詹事何敬容独对太子说:“侯景如死,乃朝廷之福。此种反复乱臣,终当覆人国家。”不久,徐敬容又对学士吴孜说:“从前西晋祖尚虚玄,使中原丧亡于胡羯。现在太子又喜自讲老庄,清谈潇洒,江南恐怕又要为戎胡所乱!”
很快,侯景派人驰告败闻,并假惺惺地要“自贬封爵”,梁朝“优诏不许”。侯景又派人索求军需物资,朝廷照发不误。梁武帝还“哀悯”侯景新取败破,不忍心调他去别处为官,立授他为南豫州牧,改封鄱阳王萧范为合州刺史。大臣萧介等人极谏,萧衍不听。
梁武帝如此“善待”侯景,除了他老迈昏庸、信任佞臣以外,可能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侯景败亡之将,兵少人稀,地生人陌,看上去确实掀不起什么乱子。而且,抚纳侯景,也可以给北人来降树立个“样板”,争取更多的降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萧梁祸起萧墙,国内矛盾激烈,梁武帝均一无所知,而后多米诺骨牌一倒,连锁反应,五十年繁华江左,就这样毁在一个羯族跛子手里。
东魏高澄收复旧地后,多次移书遣使,表示要与梁朝恢复昔日“友好”关系。“朝廷未之许”。于是,高澄找来俘虏后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的萧衍侄子萧渊明,表示说如果两国重修旧好,萧渊明等被俘诸人以及侯景家属肯定会得以遣返回梁朝。萧渊明当然帮忙,马上给叔父梁武帝写信,转达高澄的意思,并告知自己一直在东魏获得优待。
梁武帝得信,览之泪下,忙招朝臣商议。老头子真是妇人之仁,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侄子,损兵折将十来万,死有余辜,竟还有脸来信。朱异等人希旨,都表示要和东魏重新和好,唯独司农卿傅岐表示异议:“高澄本来得胜,何须请和,这明显是在搞离间计。如果与其讲和,侯景听说后肯定生出疑心,必会闯出祸乱。”梁武帝救侄心切,当然不听傅岐之言。
侯景在寿阳,恰好把梁朝回报东魏的使臣截个正着,获悉全部实情。侯景写信给梁武帝,强烈反对与东魏言和,并“语重心长”地表述高澄内外交逼,偶然取胜,不足以与其通和,“以伤万民之心”。同时,侯景又写亲笔信给梁武帝宠臣朱异,并送三百两黄金作为“孝敬”。朱异“纳金而不通启”。
未几,高欢下葬,梁武帝遣使吊祭。侯景急忙上奏,力陈:“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将使臣(指他自己)何地自处。”梁武帝回信敷衍,表示:“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安慰侯景甭瞎想,肯定不会算计、加害他。
侯景天生是个政治动物,当然不会放心。他伪造一封东魏国书,派人装扮成东魏使节,表示东魏同意以萧渊明换回侯景。梁武帝不知是计,救侄心切,决定答应此请。又是傅岐出班,劝谏:“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况其百战勇将,怎会束手就擒?”
朱异等人附和梁武帝:“侯景奔败之将,派一介使臣宣诏即可立马擒来。”
梁武帝派人写信回告“东魏”,表示“贞阳王(萧渊明)旦至,侯景夕返”。侯景从自己派出的假东魏“使臣”中得到此信,非常愤怒,对左右说:“我本来就知道萧衍老头是个黑心肠!”于是,在谋士王伟等人撺掇下,侯景磨拳擦掌,准备造反。他不仅把辖下城镇男丁征为军士,又四处抢掠百姓子女,分配给辖下的壮士为奴为妾。同时,侯景不停地向中央政府索要军粮、军服、铸造武器的锻匠,“朝廷未尝拒绝”。其属下官吏因惧祸逃回建康,把侯景准备造反的消息报告给梁武帝,梁廷也没有任何表示和准备。
得寸进尺的侯景更加贪婪,又上表要求娶王、谢大族之女为妻。梁武帝答书,委婉拒绝了侯景的请求,说:“王、谢高门,非君之偶,可考虑朱异、张绾以下诸大族的女儿。”
侯景得诏愤恨,大言道:“待我得志,必将吴境子女全部配给兵士当奴仆!”侯景身残志也残,属于那种心理畸型变态之人,报复心极强。想当初,慕容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