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见来者是负责暴动的日常组织事宜的得力手下罗伦,诤君先前轻松的神色沉了下来。为了避免惹来嫌疑,平时杰伊与罗伦都是通过一套特别约定的方法相互联系的。今夜罗伦冒险直接来找自己,杰伊很肯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罗伦立时跪伏于地,满面尽是焦虑和自责之色:「大人,事情有变!都是属下疏忽……」
看情形果然很严重。诤君打断罗伦的自责,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命令道:「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先把事情说清楚!」
罗伦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定了定神便开始从头讲起事情经过。
事情要从罗伦的身份说起。诤君有官职在身,很难亲自处理有关起事的事务,多半是在幕后操控。平日的组织工作大部分是由罗伦负责处理,一些重要文件资料也是由他保管在总部的隐秘处。然而就在今天入夜时分,收藏资料的密室却遭内贼潜入行窃。
那贼人原是罗伦手下的人,难怪能找到机会从严密的看守下盗走资料。幸好他得手后刚要逃走,正巧被守卫撞破,立时引发了一场骚乱。罗伦得到消息后即刻赶到那里一检查,果然少了资料中最要命的一份参与起事的人员名单。而那内贼趁乱杀伤了几名守卫,拚命逃出了据点。
罗伦深知名单外泄的严重后果。名单一旦落入国王手中,不仅可以坐实大家谋反的罪名,国王更可以根据名单按图索骥,把所有人送入牢房!他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当时在据点里的最强好手,全力追捕而去。
那窃贼乃是奉魔法公会会长萨拉司坦的命令,混入一股形迹有些古怪的团伙中调查的探子。一查之下,果然发现这些人竟是准备谋反,而且已经集合成一股相当大的势力,如果不能连根拔除,以后手尾就长了。
因而萨拉司坦得报后,不敢打草惊蛇,而命他继续潜伏内部尽量接近上层人物,伺机窃取参与人员清单好日后一锅端,只可惜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被发现了。
这探子知道一旦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潜力激发之下逃跑的速度相当惊人,罗伦等人一时倒也追他不上。逃跑者和追赶者隔着看得见彼此的短短一段距离,在黑夜中以惊人的来势飞奔着,却像是在水中急速游动的鱼儿一样没有半点声响。
如果有人看见这场面,必定会觉得相当怪异。不过,无论是逃亡者还是追赶者都刻意避开了有人的地方,这一场追逐几乎没有落入任何人眼里。
作为追赶一方的罗伦等人的本领基本都高于那逃亡者,只要耐心追赶下去,逃亡者总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而如果闹出响动引来卫兵,就意味着多了一方不稳定因素,倒不如多耗些时间以求稳妥。
而在逃亡者而言,他虽然入伙时日还短,进入不了领导核心,平日却已探知王国上层一些贵族大臣也牵涉其中,只不过不清楚究竟是哪几个。他很清楚一般的士兵不敢得罪贵族,如果招来一般的王城守军,罗伦他们只要打出背后支持的贵族的旗号,说是捉拿家贼,自己可能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回去灭口。
不过逃亡者并没有绝望,仍拼尽全力往王宫的方向奔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惊动宫廷卫队露面,才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因为只有宫廷卫队能不买官员贵族的帐,若惊动他们出面干涉,不管罗伦他们打谁的旗号也没法主控局面。只要自己得到开口的机会,说出罗伦一党谋反之事,卫队肯定要将双方的人都扣留下来调查清楚,形势就会完全逆转!
只可惜,逃亡者的如意算盘,追赶者很快也看出来了。罗伦自己带一部分人拚命追赶,同时也分出一部分人想尽办法围追堵截逼得那人没法接近王宫。
双方绕来绕去兜了好大圈子,直追到城外皇家围猎场附近,才总算没有惊动王宫守军的擒下了内贼。见内贼被带到自己面前,罗伦终于松出口气,随即命人在内贼身上搜出名单。
然而,搜遍那人全身,就是找不到那份要命的名单!
杰伊听到这里,一直握在手中的书册一颤,「啪」的落在地上。书的主人却无心理会它,神色变得冷峻无比,略一想,问道:「会不会他在中途藏在哪里,或是已经把名单转手交给别人?」如果是前者还好些,是后者的话就意味著名单现在已经到了敌人的手上,情况就无可挽回了!
罗伦摇头道:「应该还不致于。我们一路都追得很紧,他几乎没怎么脱出过我们的人的视线范围之外,不可能有人能躲过我们的注意和他接上头的!后来,我也派人细细搜寻过贼人经过的路线,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迟疑了一下,他又道:「只除了一个地方……我们是追到城外,将近皇家围猎场附近才抓住那内贼的。我怀疑,他见自己逃不掉,有可能用弓箭弹弓把名单射入围猎场中。不过围猎场是王室专用之所,四面施有警戒魔法,名单这样的小物件丢进去无妨,一旦有人闯入便会触发魔法,发出警报引来卫兵。所以我们虽然有此怀疑,却没法进去搜寻查看。」
说完事情始末,罗伦静静在旁等待诤君作出决断。而诤君也未发一言,默然静坐,片刻后才终于传下命令。
「你再带人仔细在城中搜索名单的下落,不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沉默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如果还是找不到,看来就真的是在围猎场里了。不过现在围猎的时节还没到,不会有人去打猎,就是巡查卫兵也很少到围猎场内走动,只有负责清扫整理猎场的下人可能发现名单。我记得围猎场每隔十天一次,明天一早我就去打听下次清扫是什么时候。在那之前名单还是安全的,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再想办法。」
虽是相当被动的举措,不过眼下事情刚发生,情况不明,也只有边走边看有没有转机了。罗伦点点头,就如来时一般轻巧地出了屋子,消失在夜色中。
罗伦走后,诤君的睡意早已消失无踪,关上门,在门边怔怔站了一阵方才回神。瞥见掉落桌边的那本史书,他走过去拣起书册掸掸灰尘,忽地露出一抹苦笑,深深感叹:「正说着历史上的暴动常常在起事前夕走漏消息呢,我这里也闹出了这么档子事。」真是让人不苦笑都不行呢……
将刚才密谈时紧闭的窗户打开,望向外头阴沉沉的夜色,杰伊心头也是一片灰暗。虽然刚才镇静地指示罗伦今后该怎么做,但其实他自己已心中有数,安全寻回名单的希望实在渺茫得很。
「难道只有仓促起事这一条路吗?这么做的话,结果会不会也和那些前例一样是失败?」
现在在拉寇迪城内的人手还不到全部的五分之一,能发挥的力量绝不到原本的六成。胜算实在太低了……
诤君站在窗前,深思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诤君就派人去小心打听到围猎场下一次清扫的日期。幸运女神还算没有完全抛弃他们,围猎场前两天才刚刚清扫过,下一次得到八天以后——也就是说,他们还剩下八天时间。
收到回报后,诤君独坐在房里没有吭声。好半天后,终于出了房门,他马上叫仆人备好车马前往翠雀旅店。
「说实话,我现在完全拿不定主意。」在旅店的一间密室中,杰伊跟爱琳娜把昨夜之事说过一遍后颓然道:「到第八天如果还没办法找回名单,我们就只有赶在那天之前起事了。是该豁出去一拼?还是不能让伙伴的性命白搭,大家暂且散伙,隐姓埋名尽快逃离凯曼以保存力量?」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无意识地玩弄手中的酒杯,一边继续道:「大陆上的形势若不是糟糕到这个地步的话,我会选第二项。我们这边的每一分力量都很可贵,应当慎重对待。可再拖延下去,塔思克斯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到时候就再没人能阻止凯曼在歧路上越滑越远,我们这点力量就算保住也没有意义……但如果仓促行动,成功率未免太低。是不是该就此中止,让跟从我们的人们好歹能凑合着活下去?」
将自己的迷惑一一倾诉出来后,他茫然地望向爱琳娜寻求她的意见:「爱琳娜,你看呢?」
如此重大的事,爱琳娜也无法即时回答。沉吟着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侧转身,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紧紧盯住杰伊不放。杰伊早已深知爱琳娜的真实面目,当然不敢把这看作是含情脉脉的眼神,被她望得久了,颈上寒毛更是一根根竖了起来。
孰不知,爱琳娜此时的目光,恐怕是她一生中真正最与「含情脉脉」挨得上边的眼神了。
终于见爱琳娜口唇欲动,看来终于是要说回正事了,被盯得老大不自在的杰伊暗暗松了口气,集中散乱的心神准备聆听爱琳娜的高见。
「我说,我们结婚吧!」
从妍润红唇中吐出的,竟是与先前的凝重气氛完全接不上的话语。杰伊张口结舌地看向嫣然而笑的美人,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晕坨坨的只剩一团浆糊,心却极有活力地突然蹦跳得比头兔子还欢。
而爱琳娜丝毫没有身为女子而主动向人求婚的羞涩,安然不动地仍是笑笑地看着杰伊,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回应。诡异的气氛中,两人就这样无语相望,纠缠的眼波中溶入了无尽的话语。
这大概是这场怪异的求婚计中,唯一符合「结婚」该有的旖旎缠绵的部分了——尽管也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
「乒铃乓啷」的一连串声响过后,堂堂诤君大人狼狈地摔到了桌子底下。
凯曼历日正十年三月二十三日,南方联军的军营中。
艾里疑惑地取下恋血鸳带来的信卷。这次鸟儿送来的信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竟然是红色的。展开一看,质地竟是精美薄软的红色丝绸,虽然不大,印制却十分精致。仔细一看,赫然是一张……
结婚请柬?!艾里一时有揉眼的冲动,好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然而再怎么看,请柬上的字都没有变化。上头爱琳娜的字迹依旧张扬,继续打击着南方联军统帅的神经。
「杰伊和我定于三月二十八日成婚。只可惜看起来凯曼一时半会还垮不掉,你和萝纱不能来喝我们的喜酒,真是遗憾。只有期待日后重聚之时再和你们共饮这杯酒了。对了,到时候你们的红包照样是要补缴的。顺带一说,所谋之事有变。参与起事的人员名单失踪,消息有走漏的可能。但也不必过虑。婚礼上,我们会送你们一份大礼的。」
「这,这两个家伙……」艾里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攥紧拳头。丝绸被揉成乱糟糟一团。
「到底在搞什么啊!消息可能走漏这么大的事,他们一句『不必过虑』就算打发了?!这两人更加还有心思跑去结婚?!」
又把绸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确定爱琳娜不是用这段文字来掩人耳目,隐藏了什么密码,艾里悲愤地冲天空翻了个白眼。
「老天啊!你该不会在我好不容易决心认真看待与诤君的盟约之后,却让杰伊那家伙把盟约当儿戏吧?」
而在拉寇迪的萨拉司坦得知这个婚讯,亦有种不大对劲的感觉。
这两天他派去调查一股形迹可疑的团伙的一个手下完全没有了联系,想来应是暴露了身份。照他失踪前传回的消息,那伙人将在十多天后发动一场不利于凯曼的大行动。虽然还不知道这行动具体是怎样的,不过那探子失去联系后第二天,诤君便突然发布婚讯,总令他莫名地觉得在意。
尽管看起来并没什么理由可以把这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