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不仅可能因后妃妒忌而遭害,也可能因皇帝一时心血来潮而丧命。唐朝宣宗得到一个进献的宫女,十分宠爱,数日内赏赐无算。有一天宣宗突然闷闷不乐地说:“玄宗皇帝只有一杨贵妃,天下至今未平,我岂敢忘乎?”于是将宫女召来说:“应留汝不得。”左右忙劝说可以将此女放还。宣宗却说:“放还我必思之,可赐鸩一杯。”这个可怜的宫女就这么被毒死了!
历代宫廷之中的宫女一经选入宫内,便失去了自由之身,衣食菲薄,住所简陋,身执贱役,平日里非但父母不能相见,就是病了也得不到正常医治,更不会有人照料。在这种难耐的孤寂之中,宫女们与同样寂寞的宦官相互照顾、相互抚慰,应该是完全可能的。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宫女与宦官的交往非但不会受到后妃的责难,甚至会受到鼓励。
之所以会出现这一现象,一方面是因为宫女其实就是潜在的妃嫔,她们一旦被皇帝临幸,就可能晋升,因而让宫女与宦官密切交往,就相应地减少了自身的威胁;另一方面,后妃能否被皇帝临幸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执役的宦官。在明、清两朝,通常是由敬事房宦官来负责皇帝的性生活。每个妃嫔都各有一张绿头牌,即末端染绿的名牌,在侍候皇帝吃晚饭时,敬事房宦官会把十几张或几十张名牌置于大银盘中,和晚餐一起端到皇帝面前。皇帝餐毕之时,他就跪在皇帝面前听候圣谕,如果皇帝无意找哪个妃子过夜,说一句“退下”即可。如果皇帝要找哪个妃子过性生活,就把这个妃子的名牌翻转过来,放回银盘。敬事房宦官退下后,把绿牌交给别的宦官,他则通知这个被选中的妃子香汤沐浴,做一切必要的准备工作。
由此看来,敬事房宦官在这个问题上权力很大,虽然从表面上看,皇帝的性生活决定于皇帝的意志,但是在名牌放置、准备工作、运送妃子、掌握时间、档案记录等具体环节上都可以钻空子,做手脚。在皇帝举棋不定的情况下,有些宦官的建议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妃嫔们如果得罪了敬事房宦官就可能意味着永无亲近圣颜之机会,所以她们对敬事房宦官都很恭敬,同时也不时给宦官们一些好处。让身边的宫女与有身份的宦官保持关系,这无疑是她们可供选择的有效方式之一。
宦官无妻而宫女无夫,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中的寂寞,这种关系称为“对食”。对食最早记载见于汉代,从这一称呼本身来分析,可能是指宦官、宫女在一起吃饭,尚不含有共寝之意。隋唐五代时期的《宫词》云:“莫怪宫人夸对食,尚衣多半状元郎。”反映出此时宫中也有对食的现象。迨至明代,宦官与宫女因相互抚慰而结为对食的情形已相当普遍,甚至于如果一个宫女入宫很久而无对食,就会遭同伴取笑为“弃物”。一旦宦官与宫女两情相悦,还会有热心而甘当媒妁的人为他们撮合。究其缘由,则是由于宫中低级宦官无力娶妻纳妾,而宫女又很少有机会被皇上临幸,宦官和宫女便只有自己寻求安慰。
至明代,宦官与宫女之间的伴侣关系,又有了“菜户”之称。菜户与对食是有区别的。对食可以是宦官、宫女之间,也可以是同性之间,且大多具有临时性;而被称为“菜户”的宫女与宦官,多共同生活,如同夫妻,具有相当的稳定性。明朝初年,朱元璋对宦官与宫女之间的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并严加取缔,对娶妻成家的宦官更是处以剥皮之酷刑。但自永乐后,宦官地位上升,这一禁令也就随之不复存在。《明史·懿安后传》即载:“宫人无子者,各择内监为侣,谓菜户。其财产相通如一家,相爱如夫妇。既而嫔妃以下,亦颇有之,虽天子亦不之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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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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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与宫女成为“菜户”后,形如夫妻,互相慰藉,聊度残生。宦官对所爱的宫女固然是任劳任怨,听凭驱使,但宫女也会疼爱宦官,尽力不让他干太多的活儿,而是支使别的宦官去干。宫中有些地位低贱、相貌丑陋且年岁较大的宦官自知不可能被宫女看上,便甘心做菜户们的仆役,为他们执炊、搬运、洗衣,菜户们每月固定支付给他们一定的银两。
结为“菜户”的宫女、宦官,大多在花前月下相互盟誓,终生彼此相爱,不再与别人发生感情。宦官如果发现他所爱的宫女移情别恋,往往万分痛苦,但不会对宫女如何,却常常与其情敌发生尖锐的冲突。万历年间郑贵妃宫中的宫女吴氏,曾和宦官宋保相爱,后来又移情于宦官张进朝。宋保不胜愤怒,万念俱灰,出宫削发为僧,一去不返。是时宫中的宦官们都对宋保的做法十分敬佩,而对吴氏的做法却极为不齿。像吴氏移情别恋的情形在明宫中较为少见,宫女和宦官结为“菜户”后大多能终身相守,并且彼此都以守节相尚。如果其中一方先于对方死去,另一方则会终身不再选配。《万历野获篇》中曾记载,明代有一个书生寓居于城外寺庙中,见寺中有一室平日紧锁,甚觉奇怪。一日,趁寺庙中人打扫的机会,他进去看了一下,竟发现里面全是宫中宦官奉祀的已经亡故宫女的牌位。牌位上都写有宫女的姓名。寺庙中人告诉这位书生,每逢宫女的忌日,与其结为菜户的宦官便会前来祭悼,其悲伤之情一如夫之悼爱妻。
娶妻养子
宦官娶妻当然并不意味着能过正常的性生活,但宦官有男人的性意识,也当然有相应的性要求,性欲的强弱虽然各有不同,但心理上的需要是相同的。况且宦官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非正常的男人,无时无刻不想证明自己有男人的本色,为了让人们忽略他们受过宫刑,娶妻便成了他们最大的安慰。
宦官娶妻成家,见于史籍中的最早例证当是秦时的赵高。《史记·李斯列传》曾提及赵高有女婿阎乐,任咸阳令。有女婿就该有女儿,但是赵高作为宦官,自幼遭受宫刑,而不具备生育能力,此女当为赵高养女无疑。赵高既能收养子女,娶妻成家也应该是可能的。
此后,关于宦官娶妻成家的记载便越来越多。至东汉时期,宦官势力急剧膨胀,乃至出现了常侍、黄门广娶妻的情形。桓帝时单超等“五侯”,更是“多娶良人美女以为姬妾,皆珍饰华侈,拟则宫人”(《后汉书·单超传》)。这表明娶妻纳妾至少在东汉时期对于宦官来讲名正言顺了。
唐代,上层宦官娶妻成为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玄宗时的大宦官高力士偶然见到刀笔吏吕玄晤的女儿,见她容貌秀美,举止娴雅,遂娶之为妻。吕玄晤也随即被擢升为少卿,后来出任刺史。肃宗时权阉李辅国娶元擢的女儿为妻,元擢也因此升任了梁州刺史。曾历仕六朝的大宦官仇世良娶妻胡氏,乃是开府仪如三司、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胡承恩之女。胡氏嫁给仇世良后,妇以夫贵,得以晋封鲁国夫人。
到明太祖朱元璋时,曾经严禁宦官娶妻,但收效甚微,不久便成为一纸空文。明宣宗时,宦官陈芜备受宠信,宣宗先赐名“王瑾”,又将宫女两人,赐之为夫人。后世由皇帝亲自赐赏妻室者尽管已不多见,但明代宦官娶妻成家已经相沿成俗。
清代对宦官管束极严,但娶妻成家之事仍然不少。清末著名权阉小德张曾经就在娼妓馆中结识了一个叫方金翠的妓女,两人情投意合。不过,后来方金翠考虑到小德张生理上的缺陷,最终两人分道扬镳。小德张气愤之下,遂另娶一女为妻。到了民国初年,小德张已经在家中公然过起了妻妾成群的富豪生活。
宦官娶妻当然是有其婚但不能行其实,所谓“竖宦之人,亦复虚有形势,威逼良家,取女闭之,至有白首殁无配偶,逆于天心”(《后汉书·周举传》)。虽然宦官娶妻有悖常理,不过其希望享受人伦之乐的心态倒也可以理解。
人世天伦、儿孙绕膝之乐,历来为古人所提倡。尤其是人到中年之后,这种心态更为明显。宦官作为社会群体的一部分,自然也不例外。秦、汉以降,几乎历朝都允许进入中年以后的宦官收养假子,同时上层宦官随着权势地位的不断高涨而开始力图改变“无后”状态。收养假子对于宦官来说是最恰当的,在传统社会观念面前,作为阉人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收养义子,就不会太过悲伤与孤寂,也不会老是觉得自己不能生育而愧对祖宗先人。养子不一定都是阉儿,他们当中不少是生理正常的儿童。东汉大宦官曹腾就收养了一个姓皇甫的男孩,取名曹嵩。曹嵩后来娶妻生子,他的儿子就是三国时代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曹操。
唐朝的高力士本姓冯,在圣历初年被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贡入宫后,由宦官高延福收养为子,改姓高。中唐以后,宦官收养儿子的数量大为增加,有的宦官一人即收养义子数十人乃至数百人,发展成为极具威胁的政治力量。为了抑制宦官的势力,历代王朝都曾作出一些禁令或限制宦官收养义子的有关规定,唐代就曾规定宦官只许收养十岁以下的阉童一人为假子;宋代也规定年满三十的宦官才可以收养一个小宦官为假子,并需登记备案,不过上述规定最后都成为一纸空文,宦官收养义子的数量都大大超出。唐代权阉仇世良养子五人,彭献忠有养子六人,杨复恭养子更在六百以上,而且他们的养子也不尽是阉人。宋代也有许多宦官收养宫外正常男孩,宋真宗时还有宦官外出掠劫民家小儿,以致出现其母抱儿投海的惨剧。清代权阉李莲英也收养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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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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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宦官到中年,朝廷允许其领养假子,但并不是每一个宦官都有能力领养的,他必须具备相当职位和经济能力作为条件。换言之,一个宦官要想成为养父或义父并非易事。因为在人们的世俗传统,入宫为宦本非光彩之事,而做其养子更是有辱祖宗,若没有高官高爵或丰厚的钱财相吸引,是不会有人甘愿为之的。同时从另一角度看,大宦官们都很看重养子,养子不但可以继承其财产和爵位,更重要的是养子可以为其尽孝,在其死后应披麻戴孝、服丧守灵,并在年节之时为其祭祀,如此一来方能在其死后不至成为没有依托的孤魂野鬼。所以,宦官们对养子的选择一般来讲还是十分慎重的。
明清宦官与传教士
宦官们遭受宫刑之后,心理和生理上严重失衡,因而在心理和感情上需要寻找寄托,所以他们大多数人信佛,相信因果报应,认为自己阉割为宦不过是削发出家。这样,以求得他们心理的平衡。
唐肃宗时期以丑陋凶狠著称的权阉李辅国经常身挂念珠,不食荤腥。明代正派刚直的宦官兴安临终前要求将自己的骸骨磨成粉,埋入佛寺。权阉王振也笃信佛教,明英宗朱祁镇曾在智化寺为王振建“族忠祠”,并供奉王振的雕像。
清代顺治帝的心腹宦官吴良辅尤其喜好佛事,进而影响了年轻的皇帝,他常引见佛学高僧与皇帝往来。吴良辅在病重时,还举行了别具一格的剃度仪式。宦官们信佛并不是悟性顿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在知识上相对肤浅,天资上也无过人之处,他们信佛只是在苦闷中寻找一种心灵的寄托,以求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