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到了。余成功开始时还有点轻视,越听越是动容,听他说到最后,计已深入,连他都觉背后冷汗涔涔。
歹毒!
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郑司楚长得英姿勃勃,但想出来的计策竟是如此毒辣。如果计划顺利运行到此步,邓帅只怕亦无回天之力。这个年轻人,竟是妖魔转世吗?余成功第一次对眼前这年轻人产生了惧意。待郑司楚说完,权利明已率先长叹一口气,高声道:“少年英雄!真是英雄出在少年!”
旁人纷纷附和。邓沧澜,共和第三元帅,水军第一名将。水战无敌,这是对邓帅的公论。不论是不是军人,在任何人心目中,只消能与邓帅势均力敌,就可算得上绝世名将了。可是这个年轻人想的,却是要将邓帅彻底击溃,杀个片甲不留。
只是虽然听得心惊,但余成功心里仍有些忐忑。真能如郑司楚如言,计划顺利进行吗?变数随时存在,郑司楚虽然说得面面俱到,但他总觉得还是有点一厢情愿。只是现在群情激昂,全都觉得胜券在握,这句话他也说不出来。
但愿如此。毕竟,也没有别的良策了。他想着。
在余成功想的同时,郑昭也终于舒了口气。
郑司楚这条计策固然奇妙,却也有个致命之处。但现在,他最终放下了心。
这条计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就看第二步。楚帅,你真生了个绝世之才的儿子。
对这个与自己并无血缘的儿子,郑昭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最初的厌恶、沮丧,渐渐又生出了真正的父子之情,直到现在,几乎已不再想到他和自己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了。但此时,他却又有点欣慰。假如郑司楚真是自己的亲生之子,定然不会有这等军事上的天才。
共和的信念,结果在你儿子手上延续下去,这是造化的讥讽吧?但在他的记忆深处,又觉得并不是如此。也许,那个人还活着的话,说不定也会与自己一样的想法。第一次,郑昭对昔年自己的决策有了一丝后悔。只是那都是记忆深处永远不为外人所知的事了,现在,却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个崭新的时代,是属于郑司楚这样的年轻人的。
会议结束,郑昭特意与郑司楚同车,送他去水战队。在车中一坐下,郑昭微微笑道:“司楚,你今天真是出色。”
郑司楚脸上仍有点不安,低低道:“父亲,还有一点我最担心,若这消息传不出去该怎么办?”
郑昭道:“放心吧,肯定会有人胆战心惊,想要转向的。”
郑司楚不知父亲为什么有这等信心,叹道:“现在终究还未得而知。要是会议上的人全都没有二心,只能让阿顺去反间了。只是他去反间,我又怕邓帅起疑心。”
郑昭道:“放心吧,这事我来安排,你就去执行此计。”
郑司楚暗道:父亲这般说,一定已有把握,我也不要多想了。人力有限,自己长于军事,要安排合情合理地放出风声,实有点强人所难。但父亲长于政事,他会安排,肯定比自己做得好。他道:“好的。”顿了顿又道,“这两天妈怎么样了?”
这几天郑司楚为策划此计,饮食起居都有点错乱,没空去看在特别司养伤的母亲。郑昭道:“我昨天去看过了,她现在好得多了,已经有了知觉。”
郑司楚心下大喜,叫道:“真的?”
郑昭道:“我还来骗你不成?她让你先不必分心,等胜利后,你再去看她吧,让她也看看自己的儿子已经有多出息了。”
会议上那条歹毒的计策,其实纯属欺敌。这条计策虽然也有成功的可能,但可行性实在太低了,必须步步符合,不能有半点差错。郑司楚深通兵法,岂会看不到这点?军情瞬息万变,只消当中一步出现变数,后面满盘皆错。奇计不可恃,正在于此。单个的奇计还有可行,但这种环环相扣的奇计,实在只有纸上的价值。在会议上提出这条计策的效用,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让列席之人中有觉得五羊城已不可能取胜,想要转向到大统制一方的人传出去,这样才好隐藏掉真正的计策。这条瞒天过海的奇计,才是郑司楚真正的策略。他最担心的就是会议上没有这样一个充当反间的人,这样要执行此计还得另想他法。不过这一点父亲已经承担过去了,他也就不再多想。人力有时而尽,自己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八个字同样是兵法至理。
车已到水战队营外,郑司楚跳下车,转身对郑昭道:“父亲,那我走了。”
郑昭看了看他,低声道:“司楚,好好保重。”说到这儿,他又笑了笑道,“我和你申伯伯,还有芷馨,都在等你的好消息。”
如果这一战胜利,也就马上要迎娶小芷了吧。郑司楚有点不好意思,但心中却也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七月一日午时二刻,邓沧澜率领两万五千东平水军直抵五羊城南门,在南门东北一里外海湾扎下水营,五羊城生死存亡的揭幕之战开始。
看着舰队陆续进入营地,邓沧澜突然有种苍凉之感。
少年从军,在血与火中拼杀了大半辈子,老来却要与曾经的同袍血战。对于曾经驻防五羊城的邓沧澜来说,滋味更不好受。他站在船头看着五羊城方向,见五羊城南门外樯橹如云,严阵以待,忖道:这些小子,当真不错。
五羊城七天将,全都曾来听过邓沧澜教导。那时邓沧澜对这些后辈将领甚是爱护,知无不言,恨不得自己在兵法上的心得尽数传授给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要拿自己的本事来对付自己了,真是造化弄人。不论杀了哪一个,都让邓沧澜痛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共和国就是这样子的?他心里又有了一丝疑惑。第一次听可娜说起共和的前景时,他就无比憧憬,觉得那才是自己理想中的乐土,甚至不惜裹胁毕炜一同反叛了帝国。共和国成立初始的滥杀让他曾有过一点担心,然而当共和国根基已稳,随后的蒸蒸日上又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只是现在,他越来越有种隐隐的悔意。
早知如此,又何必多造杀孽?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平息了五羊城的叛乱,无论如何不能再来一次那样的滥杀了。不过现在共和国的高官有很大一部份都是广阳省生人,他们也不会同意对五羊城进行滥杀的,所以这一点自己并不用过于担心。现在要操心的,便是用尽可能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可是要达成这个目标,即使被称为水战第一的自己,只怕也很难吧。
当船只全都就位后,中军许靖持过来道:“邓帅。”
邓沧澜转过身道:“许兄,派人去下战书吧。”
这也是大战前必不可少的手续。许靖持来,正是为了此事。他递过一份文书道:“请邓帅过目。”
邓沧澜看了看,见战书上倒也文从字顺,只是称五羊城一方为“叛匪”,他道:“战事尚未开始,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称‘南’即可。”
许靖持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这是大统制文书中定的性,改称不太好吧?”
大统制看来是根本没考虑过招安。邓沧澜道:“既然是大统制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顿了顿又道,“海靖的后继补给如何了?”
“海路顺畅,请邓帅放心。”
消灭了五羊城派出的伏击队,现在可以正常派出护航队了。五羊城的水军大部都已被逼在港口,不可能再派出大批伏击队去断绝粮道,所以这条运输线已然无忧。等下个月陆战队解决了南安城,陆上补给线也打通了,就更加没有顾虑。这一战,看来已是胜券在握。他正想着,边上一个护兵过来禀报道:“邓帅,傅雁书将军到。”
傅雁书是螺舟队舟督,但这次出海远征,螺舟却不能在外海航行,因此螺舟没有带来,傅雁书也转统战舰。不过对这个弟子,邓沧澜极是放心,知道他文武兼备,胜任有余。他道:“请傅将军过来。”
护兵下去,傅雁书已走了过来。到得邓沧澜跟前,傅雁书立正行了一礼道:“邓帅,末将傅雁书有礼。”
邓沧澜道:“雁书,铁脚木鹅都已布置停当了?”
傅雁书道:“一切顺利,已布置大半,明天就能布置完整。”
邓沧澜笑了笑,却又轻声叹道:“可惜了鸣雷。”
如果宣鸣雷也在自己麾下,有这两个得意门生辅佐,事情更加顺手,他直到现在也想不通宣鸣雷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反叛。傅雁书道:“邓帅,鸣雷已叛,不必多想他了。”
邓沧澜看了看他,心道:其实,你到底也留了点情份。他听傅雁书说起,伏击补给船的正是宣鸣雷。那一仗宣鸣雷一败涂地,但傅雁书最终却没取他性命,可见傅雁书虽然与这个同门不睦,到底也不忍斩尽杀绝。他道:“雁书,你觉得,五羊城会如何对付我们?”
这个问题傅雁书想也不想便道:“火攻。”
水上火攻,极不易用,但用好了也无往不利。邓沧澜淡淡一笑道:“所以,你也准备火攻吧?”
傅雁书道:“确有此意,只是此计只怕行不通。五羊城诸将都非易与之辈,想要火攻,若无内应,定难有效,而且眼下风向不对,所以要防的,首先就是他们的反间计。”
五羊城里也定然猜得到自己最想用的是什么计。他们最可能的,便是将计就计,派一将诈降,然后用小船满载引火之物来火攻。火攻的话,不比先前破去他们的水雷阵,定要有天时照应。现在正值南国夏日,南风大起,自己扎营在北面,五羊城的火攻自然要顺手得多。他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傅雁书道:“无论如何,定然要先行一战。邓帅,末将想请命,前去打仗探路。”
邓沧澜道:“好。首仗必要见功,你去准备吧。”
不论敌人要用什么计,这第一仗总是避不了的。这是双方互相试探实力的一仗,规模不会很大,但会影响到士气。现在军中有过实战经验的将领并不很多了,傅雁书虽说实战经验不多,但护航一战已证明了他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人物,他确是首仗的不二人选。
战书的批复很快回来了。不出所料,申士图拒绝了邓沧澜的招降,共和二十二年七月一日黄昏,战事率先打响,南军谈晚同,北军傅雁书,各统一支舰队。
虽说这只是试探性的一仗,双方的大部队都在后方押阵,谁都不想这么快就卷入全面决战,但真个交上了手,战况仍然极为激烈。因为知道了北军船上装有舷炮,谈晚同将船上的抛石器增加了一倍,准备以数量上的优势扳平威力上的不足。这一仗时间不长,从酉时一刻打到了三刻,双方各自损失一艘战舰,兵力损失也大致相当。经此一战,双方对对方的实力都有所了解,傅雁书也明白,五羊城水军得享大名,确是名下无虚。
酉时三刻,双方鸣金收兵,各自解救落水士兵,打捞战死的士兵安葬,然后各自退去。双方都知道,接下来就该是主力的大战了。
七月一日,晚戌时一刻,借着夜色,一艘小船贴着岸驶向东平水军的大营。这是艘小渔船,船上只有一个摇桨之人,别无他物,自然不会是什么想下手的人。这人说自五羊城而来,有机密事要面见邓沧澜大帅,东平水军搜检过此人身上,见没有武器,便带他上了邓沧澜的座舰。邓沧澜的座舰是艘风级巨舰,载员足有两千余人,听得五羊城有人要见自己,马上召见来人。
进了邓沧澜的座舱,那人躬身一礼道:“邓帅,下官奉广阳吏部秦融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