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如意钩。这时傅雁书人仍在半空之中,铜锤倏收倏发,刚收回便又发出,郑司楚出手亦快,将如意钩顶去。又是当一声响,铜锤正击中如意钩的尖端,郑司楚只觉浑身一震,再难抓住那水军了,人已被震得从铁链上直摔下去。
当傅雁书一锤将郑司楚击落,他擒住的那水军也被这一震滚落铁链之下。但这人本来就在伏在铁链上,双手一把抓住铁链叫道:“傅将军!”掉进水里倒不会有事,但现在两船如此近法,随时会相撞,这般掉下去正在两船之间,一挤的话当场要被挤成肉饼。傅雁书已跳到了这根铁链上,见那水军遇险,便伸手抓住了那水军的手腕道:“抓住!”他正要将这水军拉上来,却觉风声一动,一团黑影忽地直冲上来。他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定睛一看,却见郑司楚竟然从下面跳了上来,站到了船舷上。傅雁书不由一呆,心道:他还有这等本事!一时间也不禁茫然。
郑司楚被震落铁链,手中仍抓着如意钩。如意钩本来是有钩子的,但郑司楚因为不会用钩,因此将钩取下,现在这如意钩只相当于一柄细细的短枪。他人已摔下了铁链,心中却反倒更为镇定,不等身体落下,如意钩已倒转过来,猛地扎向船帮。如意钩扎在了船身上,他的人挂在一端,这杆如意钩已弯得如一张弓相仿。
千万不要断!
郑司楚想着。好在如意钩虽细,却是精金煅造,极是坚韧,便是挂两个郑司楚都不会断,郑司楚将如意钩弯得快成半圆形了,双足在船身一蹬,借着如意钩的弹力,人忽地直冲上来,趁势拔出了如意钩,在空中连翻两个跟斗,竟又跳回船舷上。正在掌舵的沉铁本来见郑司楚被击落,一口血都要喷出来,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翻身上来。现在傅雁书正抓着那水军手腕,流星锤已用不出来,郑司楚只消将如意钩戳去,两个人都难逃一死。他一颗心大起大落,这才长吁一口气,心道:公子真是好本领!
郑司楚侥幸翻身上来,见傅雁书正在抓着那水军,根本来不及还手。他得理不饶人,伸手便要刺。傅雁书也知这一下刺来,自己躲无可躲,只余一死,心头一凉,但手中却反倒一用力,喝道:“接着!”
要死,就死我一个吧。他想着。那水军被他一掷,落向翼舟之上,自有旁的水兵接住。那些水兵见傅雁书死到临头,想救也没办法救,全都失声惊叫。郑司楚哪里还会留情,挺枪便刺。就在此时,身后突然铿然一响。
那是邓小姐在舱中弹响了琵琶。她虽被郑司楚关在舱中出不来,听却听得清楚。郑司楚说什么“麻天光大王麾下施正”,她心道:原来这人是五羊城来的,居然一口京中话,我都被他瞒过了。待听得打斗声起,知道傅雁书已与他交上了手。她自是盼着傅雁书得胜,却不知为什么,隐隐也不希望这海贼施正遭殃。等听到水军惊叫,她的心亦一下提了起来。
水军在惊呼,定然是傅雁书遇险了。她急得手足无措,不自觉信手一弹。本也只是无心之举,但她琵琶之技已然高绝,便是信手间也自成曲调,正是《一萼红》的头一个调子。
这首《一萼红》她还是好些年前听得的。那时名满天下的大诗人闵维丘来访,父亲的两个弟子都在座,自己因为年纪幼小,未能出席作陪,只在屏风后静听。待听闵维丘唱起这首与寻常大相径庭的《一萼红》,只觉大开眼界。只是这首曲子太过阳刚,全然不类寻常,宣鸣雷与她同出一门,弹起来比她要好得多,她弹的话总是嫌弱,因此时常在练。这个时候担心傅雁书安危,不自觉就弹了出来。傅雁书听得琵琶声,心中一定,忖道:谢天谢地,阿容没事。若是邓小姐出事,那他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将这施正碎尸万段,此时却一下松懈下来。
郑司楚也听得了琵琶声,傅雁书的杀气却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这一下扎下去,傅雁书不死即伤,可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他自觉亦做不出来。他看着傅雁书,手不觉一缓,如意钩已刺不出去。但他只顿了一顿,傅雁书却已觉察出来。他没想到敌人竟会在这关键时刻缓手,自己哪会错过这机会,双足一蹬,一声厉喝,人又跃在了空中,掌中小铜锤疾似闪电,直取郑司楚面门。
郑司楚一时失策,便遭傅雁书反攻,心中追悔莫及。但机会已然错失,悔也无用,好在现在自己站在船舷上,比傅雁书的根基要稳得多。傅雁书铜锤来得虽快,但他的动作却能更快,头一侧,如意钩已拨向锤头。铜锤与如意钩相撞的话,因为傅雁书手中是条软索,并不受力,而自己却是要十十足足地吃分量,脚下受震,立足不稳,刚才便吃了个亏,现在已不能再这么做了,只是用钩尖去拨。他眼明手快,将锤头拨到一边,亦知傅雁书出手快极,这小锤甫收又至,要防他第二次攻上,因此睁大了眼看着傅雁书去向。谁知傅雁书一击不中,收回铜锤,却踩着铁链疾退。虽然铁链晃晃悠悠,但傅雁书如履平地,已退回翼舟之上。他不知傅雁书还要做什么,正有点发愣,却听傅雁书高声喝道:“施正,你发誓不伤一人,我便让你退去,否则不要怪我鱼死网破!”
傅雁书最担心的是这施正对邓小姐不利。现在知道邓小姐安然无恙,他的敌意亦减退了许多,已抱了个息事宁人之心,那王真川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让他走了也无所谓,何苦为他与这施正性命相扑,万一这些人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伤及阿容,那他可万死莫赎。郑司楚没想到傅雁书竟然肯放了自己,心道:原来在他心里,邓小姐可比王真川不知重要多少。早知如此,我……
他先入为主,只觉自己千方百计来找王真川,对方肯定也是势在必得,一时竟想不到王真川仅是受连坐之罪而已。这个“早知如此”,便是拿邓小姐当人质来迫退傅雁书。只是他心中又觉得不要说自己不能这么做,若自己当真这么做了,恐怕结果会适得其反,傅雁书会不顾一切杀上来。方才与他在铁链上过了两招,郑司楚已知傅雁书步下的本领不逊于宣鸣雷,和自己也堪堪匹敌,何况他还有许多帮手,现在这样的结果实可谓两全其美。他也高声道:“傅将军果然了得,我施正佩服之至。既然你给我一条路走,那船上邓小姐、施管家诸人皆不会有危。”他怕到时自己走了,傅雁书会认为施国强与自己勾结,因此有意提了一下施国强,好替他开脱。傅雁书哪想到这些,只是哼了一声,斥道:“枉你一身本领,却自甘堕落。”话是这么说,这施正武艺之强,傅雁书亦衷心佩服。
这时那两根铁链一松,郑司楚将钩子摘下,扔了下去。傅雁书不再用强,实是谢天谢地。他回头看了看邓小姐的座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这条性命,也不啻是邓小姐救的,方才若杀了傅雁书,剩下的水军为报此仇,亦不会顾忌邓小姐,杀上来的话自己和沉铁、王真川三条命定然要交待在这了。虽然傅雁书愿意放走自己,但他仍然不敢大意,心知此人足智多谋,一旦邓小姐不在自己手上,难保他不会翻脸无情。
船向南岸而行,傅雁书的翼舟亦紧紧跟随,毫不放松。天边隐隐放亮之时,南岸已然在望。因为船并没有驶入东阳城里的码头,而是向城外而行,这地方正是上一次郑司楚一家乘宣鸣雷的螺舟过江上岸之处,他看见对岸的浅滩,向沉铁道:“行了,准备上岸吧。”
施国强见这些人要停在这地方,这地方是个浅滩,船再驶过去定要搁浅。这艘船不小,搁了浅再拖到深水处那就难了,急得脸都白了,想说又不敢说。郑司楚见他模样,心道:施管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想着,沉铁忽道:“公子,还坐小船上岸吧。”他心中一动,心道:“原来沉铁也动了恻隐之心。”虽然坐小船上岸实是要麻烦一些,万一被翼舟追上可不得了,好在这儿离岸已然不远,翼舟虽快,要追上他们也难。只消上了岸,傅雁书他们没有坐骑,哪里还追得上自己,这样也让施国强免遭一点罪,便点点头道:“也好,我去放小艇。”
小艇不大,但总能坐上十几个人,三个人三匹马也能放下。郑司楚先将小艇放下,让三匹飞羽待在里面。这三匹马都是他养惯了的,看见旧主人更是驯良。他让王真川坐在船中,见沉铁还没出来,便道:“王先生,你先看着,我去叫他一声。”
他正待走过去,却听啪一声,船尾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这是和断土约定好的信号,一旦情况有变,便各自逃生。见放出信号,沉铁已急急冲了过来,他道:“沉铁,快过来!”
沉铁一个箭步过来上了船,笑道:“公子,成了!”他说着,拔出腰刀便斩断了缆绳,小船一下掉了下去。好在离水面并不太高,但小船还晃了两晃,差点翻倒,王真川亦扶住了船帮不敢动弹。郑司楚有点不快,道:“也不用这么急吧。”
沉铁道:“不急不行,这船要沉了,哈哈!”说完,却听得那大船中发出咚一声闷响,船身一下侧过来,船中已有浓烟冒出,上面传来一阵哭叫。郑司楚吃了一惊,喝道:“你把船炸了!”
沉铁道:“是啊……”将这船炸个洞,让它慢慢下沉,傅雁书就急着去救邓小姐,根本来不及追赶自己了。他自觉这是好计,但郑司楚脸一白,人猛地一跃而起,双手抓住了大船的船舷。也亏得这时船身侧向他们这一边,不然郑司楚哪里抓得到船舷。他手一搭上,身子一缩,翻身上了船。沉铁见他竟然又回去了,急道:“公子……”但郑司楚理都不理他,一个箭步冲向邓小姐的座舱。
现在还来得及。他一下拉开了门闩,里面已传来一片哭喊,却是邓小姐的那两个侍女。那声闷响发出,船一下侧倒,邓小姐的脸也有点发白,待见门一下开了,门口站了个人,她又惊又喜,叫道:“哥哥……”
现在来救自己的,定然是傅雁书了。她是这么想的,但门口出现的却是郑司楚。郑司楚见舱中之人尚且无恙,轻声道:“快出去,船要沉了!”
邓小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郑司楚,实在想不通这个名叫施正的海贼汉子为什么会这么做。船定是他们炸沉的,可他们炸船是为了争取时间逃生,怎么又会上船来?这时却听得傅雁书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容!阿容!你怎么样?”听他的声音已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郑司楚也没想到傅雁书登船竟会如此之快,不由一怔,却听邓小姐低低道:“还不快走!”又放声道:“哥哥,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郑司楚听她连着叫了傅雁书两声“哥哥”,心里不知怎么有点酸溜溜的,心道:你连师哥的“师”字都省了。也不说话,转身便走。沉铁炸船却不是真个为了将船炸沉,只是炸了个洞,但浓烟却是不少,他借着浓烟已闪到船身另一侧,见沉铁正站在小船上焦急万分。一见他出来,沉铁马上招手道:“公子!”郑司楚将身一纵,已跳下了船。沉铁也不说话,马上奋力划桨。郑司楚本待狠狠揍沉铁一拳,骂他不该如此,但看他划得满头大汗,也不说什么,拿起另一把桨划起来。此时王真川也在划桨,他力量不大,但沉铁和郑司楚都是臂力过人之辈,沉铁划起桨来更是熟练之极,小船竟不下于翼舟。
傅雁书一见船上声出烟起,心便如被刀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