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人微微一笑,目光看过明珠,又看看思桐,语气舒缓, “当年梓冉入宫之时,从府里挑选陪嫁丫头,选中了这两个聪明伶俐的,当年都才十三四岁,身量未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出落得这般可人了,也该嫁人了!”
明珠的脸色如同晨曦的朝霞一般耀眼,一跺脚,“夫人又在取笑奴婢了!”
思桐也面呈羞赧,却微笑道:“这都是娘娘体恤照顾奴婢的结果,奴婢并无其他心思,只想好好伺候太子长大成人!”
霍夫人面带慈和的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难为情的?再说你们这么多年在梓冉身边伺候,耽误了大好年华,难道还真放任你们终身留在宫里做老姑娘不成?”
明珠满脸通红,急忙转身跑了出去,急急道:“奴婢先去沏茶!”
霍夫人看着明珠羞涩而去的背影,又看向聂臻,亲切道:“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时乖张大胆,有时又矜持胆小,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聂臻心中一动,霍夫人今天难得来宫里,不如顺道提提明珠的事,对于霍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纳妾的事情,只要母亲同意,便可成了,当即笑道:“夫人多虑了,明珠活泼开朗,做事勤勉机敏,谦卑有序,说起来,这还都是师姐悉心教导的成果,夫人里面请!”
她特意提到明珠和师姐的关系,也是为了让霍夫人心中多一层怜爱,果然,话音一落,霍夫人脸上有欣慰之意,频频颔首!
入内落座之后,有宫人正准备给霍夫人上茶,明珠回来了,忙阻拦道:“等等!”
聂臻看去,她端了一套牡丹花纹的精致玉质茶具,熟练地给霍夫人沏了一杯,乖顺道:“夫人,这是您最爱喝的雨露花茶,奴婢还吩咐人给您准备了梅花千层糕,一会就好了!”
霍夫人浅浅啜了一口,十分满意,赞道:“到底是我霍家出来的人,知晓我的喜好,水温,火候,刚刚好!”
思桐道:“明珠常说,夫人宅心仁厚,我们做奴婢的要心怀感激之心,明珠对夫人的这份恭敬,真是让奴婢们都自愧不如了!”
霍夫人笑道:“你们都有心了!”
看明珠像花蝴蝶一样忙来忙去,聂臻深感她用心良苦,这雨露茶要在天色未明之际,采摘荷叶上的露水,并好好保存起来,期间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明珠对自己可没这份心思,却精心准备了这份厚礼,可见早就料到霍夫人迟早会进宫看望太子!
她对霍兴彦暗恋多年,却始终不敢表白,也许是源于一个奴婢对于主家公子发自内心的敬畏,若她喜欢的不是名门望族霍家长子,只是一个小厮,也定然不会有这么多畏首畏尾的各种顾忌,所以她只敢在外围用心,霍夫人喜欢吃什么茶,喜欢用什么点心,皆是烂熟于心,这点滴的细节却忍不住让人心生感慨。
霍夫人又品了茶,才恍然大悟道:“哎哟,瞧我这记性,今天给你们带来了酥蓉糕,也忘了拿出来给大家品尝品尝了!”
身后的侍女立即将食盒里香气扑鼻的糕点拿了出来,霍夫人亲自将小碟推到聂臻面前,慈祥道:“这是荣福记的招牌糕点,你尝尝!”
聂臻吃了一块,香酥可口,入口极化,“谢夫人!”
霍夫人丝毫没有架子,对东宫的奴婢奴才都极为亲切,笑意融融,举手投足之间竟是大家以德服人之风,而不是以势压人!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是这位和蔼可亲的霍夫人的儿子,霍兴彦公子如玉,沉稳持重,彬彬有礼,虽然贵为霍家长子,可身上并没有世家公子特有的骄傲和轻慢,霍沁年就不同了,长相英气勃勃,桀骜不驯,却只有贵公子的高傲,却没有贵公子的气度!
霍夫人左右看了看,诧异道:“子麟呢?”
聂臻还没来得及回答,明珠就抢先道:“回夫人的话,子麟公子身体不好,一向起得晚,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霍夫人了然一笑,反对聂臻释然道:“没事,年轻人多贪睡,这是好事,要是到了我这个年龄,才知道贪睡是福气,我是听说子麟这孩子长得跟画里出来的一样,我还不信,京中俊俏王孙公子我见多了,莫不是欺骗我这个老太婆?今天亲眼见到你,才知道兴彦他们没有夸大其词了!”
每个见过子麟的人,都有不小的震惊,若论美姿容,当真世无双,最好的画师都画不出来他眉目间的神韵,相由心生,他的纯净仿佛可以净化人的灵魂,为他樱花般的柔弱平添无数风采。
聂臻听过不少人赞美子麟的容貌,可唯有听到霍夫人情谊真挚语意绵绵的欣赏,能激起她心头的暖意,“夫人过誉,子麟孩子心性,不喜被礼节所拘,还请夫人不要怪罪!”不知不觉中,子麟已经长大了,可在聂臻心中,他一直都是那个孩子,那个笑容纯净眼眸如波的孩子!
霍夫人亲切地拉着聂臻的手,笑道:“我怎么会怪罪?我都养育了三个孩子了,为人父母,自然也能体会你这个姐姐一片爱护弟弟之心!”
“夫人福泽绵长,只是看夫人面容似有倦色,可是最近休息得不好?”聂臻关切道。
霍夫人慈爱一笑,脸上却渐渐染上深深忧色,“你真是好眼光,别人都羡慕我儿女双全,个个出色,儿子年纪轻轻,位居要职,将来更是不可限量,女儿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享尽风光,世间的好事都让我占了,可谁又知道我只是人前风光,这心里从来就没有踏实过?又怎么能睡得安稳?”
这时明珠给霍夫人端来了梅花千层糕,可惜霍夫人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品尝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对聂臻道:“梓冉早逝,我这个做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有多难过就不用多说了,说起来又是伤心,去的也就去了,可活着的人也让我是操碎了心!”
聂臻浅浅一笑,“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享誉京城的人物,夫人也是在是忧心过重了!”
大公子?霍夫人看见聂臻眼中淡淡光芒,含义不明道:“你叫他“大公子”?”
“有何不妥?”聂臻道。
霍夫人的诧异只是稍纵即逝,就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听沁年说起,兴彦一向把你当做妹妹,今日见你叫他“大公子”而不是“大哥”,所以不免多问了一句罢了!”
霍夫人的坦诚倒是让聂臻很是意外,想不到这位夫人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夫人常有的精明和犀利,也没有那般深的城府,个个说出的话都意味深长,令人半天也捉摸不透!
“夫人曾说过,礼不可费,大公子身居高位,再说我毕竟不是他亲妹妹,总不能越了规矩!”聂臻抿唇淡淡一笑!
霍夫人面色和熙,“兴彦自幼性子沉稳,识大体,顾大局,又懂事,又聪明,无人不夸,他的姻缘也是京中美谈,娶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姐娴雅,知书达理,贤惠稳妥,夫妻和睦,恩爱甚笃,原本是我最放心的人,我就是忧心哪个孩子,都不会忧心他,可到头来他却是我最放下不下的人!”
聂臻默然,修长纤细的手指只怔怔地摩挲着牡丹花纹的瓷杯。
明珠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此时没有像刚才一样急于表现,而是把头低得极低,看不见任何表情!
霍夫人的声音渐渐变得哀婉起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娴雅嫁入霍家之后,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我这个做婆婆的虽然心急,可也晓得不能怪她,只能耐心等候,求菩萨保佑,反倒是娴雅常劝着兴彦纳个妾,可兴彦就是不肯,四年之前,娴雅终于有了身孕,我惊喜交加,还专程赶去寺庙还愿,这可是我霍家长孙,阖府上下无不欢腾!”
霍夫人的声音越加深沉,似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之中,“人的一生真的不能太顺当了,娴雅到了生产的时候,因为胎位不正,难产血崩,母子两人都去了,兴彦突然丧失挚爱,大受打击,差点一蹶不振,我这时才发现这孩子太过重情了!”
一时极为寂静,只听得到细碎的呼吸声,好在太子被思桐带出去玩了,没有感受到这种低迷的气氛!
见聂臻神色迷茫,霍夫人怅然一笑,“或许在普通人看来,重情是好事,可在大家族,尤其在一个母亲看来,就未必见得是好事!”
聂臻深以为然,不由自主道:“夫人说的是!”
霍夫人面色平静,声音幽暗如黑夜中的花朵,“娴雅不但出身显贵,也是个上下称赞的好媳妇,可她去了之后,兴彦太过伤心,无心公务,只能告假在家,每天都看着娴雅的画像,看着他们共同生活留下来的痕迹,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父亲也都能理解,总是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的,可时间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肯续弦,你可知道我这当娘的心里头的难过?重情能爱人,也能伤人,他对娴雅重情,便是伤着其他人了,尤其是我这个母亲的心!”
说到此,霍夫人目光如迷雾中的光芒,带一点润和的色彩,沉沉叹息,“他就算不娶妻,要是能纳个妾在身边伺候着,我也不至于这样担忧,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希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终日孤孤单单的呢?”
明珠脸色晕红,手足无措,差点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琉璃花瓶,幸好没有注意到她,才暗自庆幸!
聂臻明白霍夫人意有所指,却不接话,移开话题道:“二公子一定可以让夫人少担忧许多了!”
霍夫人的言语轻柔,轻轻摇头,“沁年更是让我放心不下!”
思桐笑道:“二公子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断然不会有夫人说的这些忧心事了!”
霍夫人淡笑,语意悲凉,“沁年的性子完全不像他的哥哥姐姐,也是我们做父母太过看中长子长女,以致忽视他了,他心里难免怨恨着我们,我也只能尽力补偿!”
明珠适时上前给霍夫人重新沏了一杯茶,“夫人请用茶,大公子仁和谦厚,假以时日,必定能理解夫人一片苦心!”
霍夫人微笑,又重新拾起了话头,“前些日子我看礼部侍郎家的小姐不错,便有意说合,回府之后试探兴彦的意思,谁知道他还没有听完,就一口回绝了,我实在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就算是娴雅泉下有知,看他这样,只怕也不会开心!”
聂臻笑着叹息,“明珠说的对,大公子明白通透,夫人说的这些他未必不明白,只不过还需要一段时日罢了!”
霍夫人轻轻摇头,“我以前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已经过去三年了,也不见起色,这豪门姻缘就跟赌博一样,运气好赌对了,就夫妇和顺,琴瑟和鸣,运气不好,赌输的人也太有人在,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有第二个能让兴彦动心的女孩子,就算不是出身显贵,就算没有荣华娘家,我也是愿意的!”
霍夫人的话这么明显的似意有所指,说的聂臻的心潮起伏,却故作不知,掩饰道:“夫人通达,不拘世俗之见,令聂臻佩服不已,想来大公子的重情重义也是得益于夫人的言传身教,虽然令夫人担忧,可也是大公子的可贵可敬之处!”
立于一旁伺候的明珠的脸却涨红发紫,夫人的贤淑大度,她在霍府的时候就知道,想不到如今夫人竟然有了这番思量,莫不是真看上聂臻了?
霍夫人并没有生气,笑容始终很温和,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聂臻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一旁脸色极其不自然的明珠,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