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良心发现难得想做这么一回好事,岂料平白无故惹祸上身,明明一番美意竟弄到这等境地。他自顾自越想越远,越想越是不安。
子玉眼光定在了老头身上,上上下下反复观察,想找出他确是女儿身的证据。老头似有所觉,眼皮微微一动,旋即回复原状,并未睁开眼睛。
这时,就见一名伙计径向老头走来。这伙计得了子玉的赏钱,虽退在一旁听候客人招唤,却一直留意着子玉这一桌,也便顺势瞧见了这老头。
伙计行到二胡老头身前,踢了踢老头舒展在地毯上的两条腿,低喝道:“喂!老头儿,谁带你来的?起来起来!此处不是你挺尸的地方,再装聋作哑让人扔你出去!”
老头很迟钝的应了声,抬起头眯眼瞄了瞄他,嘶哑的嗓音有气无力道:“何大老爷让老汉今晚来这,见俺苦命的侄女最后一面。”
伙计一呆,万料不到他说出这话来。新来那卖唱女的来历,醉红楼的人大都知晓,听说的确是有这么个寒酸叔叔,而何大善人又是出了名的凡事只做七八分,必要留几分余地,没准儿倒还真有可能是他的意思,何老爷今夜又大反常态拒不出面,无处对证,这……这话该怎么说?
他正自进退两难之时,子玉朗声一笑,随手端一小碟精致的糕点起身踱了过来,笑道:“这位老大爷是本公子的相识,今午何爷交待他夜里来这儿时本公子也在场,可以作证……此事不须你瞎操心,退下罢!”
伙计见这公子哥出头解说,只得悻悻而退。暗忖纵然何老爷没有这般交待,他老头子也只是一味窝在角落里打瞌睡,并未生事添乱,想来刘老鸨不至责怪于我。
子玉略略俯下身,将一碟甜香四溢的糕点送到老头面前,微微笑道:“老大爷,还认得小生吗?今午你侄女叫人带走时,小生还曾当众仗义执言为她说项……来,尝一片桂云千层糕,您老这晚时辰也饿了吧!”
二胡老头眼也不开,含含糊糊应道:“老汉年纪大了,牙齿掉得没剩几个,吃不动。”
子玉心里有数,暗笑你是怕吃东西时露馅吧!少女鲜亮的牙齿与老年人残缺不全的牙齿到底不同,外貌皮肤均能以易容术做假遮掩,牙齿只怕做不得伪吧!乃笑道:“那老大爷您平日里都吃些个啥?”
老头哼了哼,听而不闻,脑袋轻轻晃动,一栽一栽的,似乎又打起盹来。
子玉想了想,沉吟着道:“不瞒您说,自今午客栈中一会,舍妹对令侄女儿甚是投缘,不忍见她就此身陷火海,是以缠着小生晚上前来为她赎身,日后也好与舍妹在深闺中作个伴。您老看可还使得?”
老头不答,一无任何反应,也不知听见没有。
“老大爷……”子玉轻唤道。
二胡老头似乎怕他一直纠缠下去,便哼哼着说道:“年轻人心地好……嗯好,积德了,来世定有好报!”就不再开言。
子玉心下略宽,回到座头,对上穆笳询问的目光,小声笑道:“咱难得做一回好事,可不能让人家误会了,还是尽早跟人明说清楚的好。”
这番话显然与她施恩不望报的行侠仗义宗旨背道而驰,她嗔道:“就没见过这么做好事的!”
忽闻乐器奏响,只见木台子上小厮们俱已散去,黑色帷幕前面空荡荡的再无一人一物,柔柔的丝竹乐音自帷幕后传出。木台两侧各添置了两支胳膊粗的大红烛,霎时火光大亮。
刘老鸨已退了出去,兰心姑娘也不知去向,侍女暂止走动,停立一侧。客人们饱含着欲火的目光一致集中到台上,人人屏息以待。
缓缓,缓缓,帷幕中央偏上之处缓缓掀开一角,一张惹人怜爱的素白面孔伸了出来,脸上泪痕未干,紧闭眼眸,道不尽的幽怨凄楚,满头乌丝挽在雪颈一侧,随意披洒下来。
紧接着身躯也缓缓露了出来,身着的锦绫云裳毫不出奇,但绳索恰到好处的捆绑、将娇躯诸般妙处尽数勾勒得惊心动魄,诱人勾魂已极。
她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在一起,身后一根铁棍将绳结头处挑着,帷幕后的人一点一点地伸将出来,她整个人便悬空吊了出来,恰似烈风中一支颤颤的百合……
嫖客们登时大哗,他们当中不乏久涉花丛“阅人无数”之辈,可哪一家妓院为新人梳弄不是卯足了劲将其打扮得越高贵越好,何曾见过竟有这般弄法……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四十五章
子玉也有点看傻了眼,不由得再次感慨道:“刘老鸨,人才呀!真是天生做这行的料,想不佩服都不行。”
众客人好一阵子才自震慑中回过神来,紧跟着是一片骚动,纷纷叫嚷着刘老鸨出来解释。
刘老鸨迟迟不见现身,帷幕后转出一个俏丽女侍来,款款行到卖唱女身旁止步,先冲众客人福了一福,“啪啪啪”两手连续拍击三下,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方笑吟吟道:“有劳大爷们久候了!这一位,便是小店今晚梳弄的姑娘,名唤‘怜心’,年方二九,待字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擅,歌舞诗词件件谙稔……”这女侍姿色较为寻常,但嗓音清亮,伶牙利齿,脸上始终挂着亲和的笑容,很是能说会道。
子玉寻思着让花魁兰心出来对众人解说岂不更好?再一转念,已明其理:若是那样一来的话,嫖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在她身上,卖唱女的风头早叫抢光了,还梳个屁呀!
只听这女侍道:“怜心姑娘流落异乡之人,新来小店,人陌行生,未敢擅自接客,愿将清白女儿身奉于诸位中一个惯解风情的妙郎君,共度这吉时春宵……”
子玉插口大声道:“废话少说,本公子都等不及了!就明言要多少钱吧!”
女侍微微一笑,道:“以五十两为底,哪位大爷出的价钱最高,哪位便有幸成为这怜心姑娘的头一个客人,按行内规矩,还能在她的绣房中留宿最多十日,未能拔得头筹的客官也不消气恼,十日之后,在坐诸位皆有机会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有意客官便请开价!”
人群中一阵嗡嗡声,有人死死盯着卖唱女(现名怜心)喷火的身躯,眼中泛红,猛咽口水,一派色授魂与的急色相;更多的客人则是凑在一块交头接耳,窃窃低语,一面对悬在木台子上空的尤物指指点点。不论是已被深深刺激到的与无动于衷的,谁也不愿先行出这个头,毕竟这是从所未遇之事,弄不好出个大丑可是会沦为今后满城笑柄的。
子玉等了一回,见众嫖客兴奋归兴奋,可迟迟没人第一个响应,无可奈何暗道看来只有咱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咳咳”两声清清嗓子,大大咧咧站起来,纵声道:“这小娘子姿容楚楚,身段撩人,我的喜欢!本公子要了,出价六十两。假如各位高贤不与小弟相争,怀谦礼让,那小弟便在此先行谢过了!”
“好!那位公子爷出六十两,还有哪位出价更高?”台上女侍微笑道。
一众嫖客们见有人开了头,气氛顿时喧闹躁动起来,见那小子简直目中无人,谁也不甘人后,相继开价。
“老子出六十五两银子!奶奶的,老子也买个鲜尝尝,哈哈……”
“这小娘儿对了老夫味口,老夫出八十两……”
“我出九十两……”
……
一路攀升到一百四十两之高,便暂时停了下来,众人各自皱眉,只拿眼相互打量,一时无人报价。
那出一百四十两的中年富商面有得色,胖眼左顾右眄,洋洋得意,摇摇摆摆着站直身,就待大大方方作揖谢过各位谦让之德、让随行仆人呈上现银,忽听得有人朗朗而言:“一百四十两算得什么?依本公子看这小娘子绝不止此数,本公子愿付二百两!”却是子玉笑着道。
中年富商一呆,众人也是一片嗡嗡声,间或伴随一两声不自禁的惊叹。
二百两银子在他们这些富翁阔少眼里虽说没什么大不了,但用来买一个窑姐儿的初夜便万分的不值了。要知道这卖唱女的卖身价也就区区一百六十两银子而已,倘或能赶在何大善人之前,二百两银子买下她整个人还有多。买回家去与在妓院里嫖宿几天,其间天差地别,相去简直不可道以里计。
中年富商回首,斜睨着肥眼瞪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嘀咕道:“哪家养出来的败家子,跟老爷我过不去!”
子玉耳聪目灵,一一听在了耳中,当下毫不退让回瞪了他一下,慢悠悠说道:“出不起钱的,还不趁早滚蛋?自己不愿滚蛋非要本公子亲脚踢他出去,也是成的!”
中年富商猝然一惊,下意识瞧了倭人飞出去的木壁破洞一眼,两腿一阵发颤,又想就不信他敢当众动粗还没有王法了!一时间竟生出股子拗气,大声道:“老爷我出二百二十两!”一语出口,面色大变,顿时悔恨不迭,为争这口气出如此高价,实是大大的不值。
未料,子玉眼也不眨,冷冷道:“三百两!”
众人再度一片哗然,都说这小子疯了,叫桃花鬼迷住心窍了,纵是金银有多压身累得慌,也不能这么个丢法。就算再怎么志在必得,通常也该当十两、二十两的往上加才是,哪有一下从二百二十两加到三百两的,这……这种疯子还真是难得一见!
中年富商倒抽一口冷气,转而灵机一动,本想再往上加一加,好让这愣头青大大的出一回血,张大了嘴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心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干吗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要是我加了一下,这傻小子突然又不加了,那我……不就是全城最大的冤大头了?!这般想着,干笑一声,道声“佩服”,怏怏坐下。
子玉却想:“我已知晓这叔侄俩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善事既然做了便该做得漂漂亮亮才是,为她赎身之后也不用穆笳收留她了,大大方方随她自去。想来她叔侄俩见咱一片无私侠义心肠,当不会怪我坏了她们的事,牵怒到我头上。”
台上女侍见再也无人挑战这个天价,便转身探头进帷幕后,示意后面的人将卖唱女放下来,随后乐音也渐趋息隐。
女侍笑道:“恭喜这位公子夺魁,怜心的绣房早已备好,便请公子如数留下银钱,移驾与她共赴春宵。”
“不忙……”子玉淡淡一笑,高声叫道:“刘老鸨,你出来,本公子不但夺魁,还要当场为她赎身!”
正待起身各拥娇娘归房的众嫖客闻言一怔,都说这倒新鲜嘿,此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话音方落,就听“来了来了!”刘老鸨满面堆笑一摇三摆,自侧门晃了出来,走到子玉面前,夸张地大笑道:“这话公子爷怎么说?是果真有此善心呢,还是说笑消遣老婆子来着?”
子玉双臂交叉抱胸,冲屋顶翻了个老大的白眼,瓮声瓮气道:“你看,本公子像说笑的人吗?”
“这样啊,”刘老鸨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色,道:“要说这头回接客便赎身,前例也不是全然没有过,可……”她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来回搓动,嚓嚓作响,“可小店在她身上花的钱又不是一丁半点儿,要是头回接客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