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道:“若说周姑娘是你们客人,何以你们又点了她的穴道?”
陈友谅道:“周姑娘一直好好的在此饮酒,谈笑自若,谁说是点了她的穴道?丐帮和峨嵋派渊源极深,世代交好。峨嵋派创派师祖郭女侠,是敝帮上代黄帮主的亲生女儿。敝帮上代耶律帮主是郭女侠的亲姊夫。武林中若非乳臭小儿的无知之辈,这些史实总该知晓。我们丐帮岂能得罪现任峨嵋派的掌门?张教主信口雌黄,怎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张无忌冷笑道:“如此说来,周姑娘是自己点了自己的穴道?”陈友谅道:“那也未必。这儿人人亲眼目睹,张教主飞纵过来,强加非礼,一把将周姑娘抱了过去。周姑娘挣扎不服,尊驾自是顺手点了她的穴道。张教主,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间,众目睽睽之下,张教主这等急色举动,不是太失自己身分了么?”
张无忌口才本就远远不及陈友谅,被他这么反咬一口,急怒之下,更是难以分辩,只气得脸色铁青,喝道:“如此说来,你们定是不肯告知我义父的行踪了?”
陈友谅大声道:“张教主,贵教光明使者杨逍,当年奸杀峨嵋派纪晓芙女侠,天下武林同道,无不发指。你如自恃武功高强,又来干这种卑鄙龌龊的勾当,只怕难逃公道。”
张无忌转头对周芷若道:“芷若,你倒说一声,他们如何掳劫你来此处?”周芷若道:“我……我……我……”连说了三个“我”字,忽尔身子一斜,晕了过去。
群丐纷纷鼓噪,叫道:“明教魔头杀了人啦!”“张无忌逼奸不遂,害死了峨嵋派的掌门!”“杀了淫贼张无忌,为天下除害。”
张无忌大怒,踏步向前,便向史火龙冲去,心想:“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史火龙,好歹着落在他身上,逼问出我义父的下落。”
掌棒龙头和执法长老双双拦上。掌棒龙头挥动铁棒,执法长老右手钢钩、左手铁拐,两个人三件兵刃,同时向他打来。张无忌一声清啸,乾坤大挪移心法使出,叮当一声响,执法长老右手钢钩格开了掌棒龙头的铁棒,左手单拐向他胁下砸去。
旁边传功长老长剑递出,叫道:“这小子武功怪异,大伙儿小心了。”刷刷刷三剑,吐势如虹,连指张无忌胸口小腹。
张无忌见他招数凌厉,叫道:“好剑法。”侧身避开,左手食指点向他大腿。传功长老长剑圈转,剑尖对准张无忌指尖戮去。这一下变招既快,剑尖所指更是不差厘毫,单此一剑,已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招。张无忌心中暗赞:“丐帮名扬江湖,百年不衰,帮中卧虎藏龙,果是有杰出的人材。”那日在弥勒庙中曾见玄冥二老和丐帮高手交战,只是身藏树中,不敢探首,所见不切,此刻亲自交手,才知传功、执法两长老足可列名当世一流高手。掌棒龙头火候较浅,却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
瞬息间,丐帮三老已和张无忌拆过了二十余招。陈友谅突然高声叫道:“摆杀狗阵!”群丐荷荷高呼,刀光似雪,二十一名丐帮好手各执弯刀,将张无忌围在垓心。这二十一人或口唱莲花落,或呻吟呼痛,或伸拳猛击胸口,或高叫:“老爷、太太、施舍口冷饭!”张无忌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些古怪的呼叫举动,旨在扰乱敌人心神。只见群丐脚步错杂,然进退趋避,却是严谨有法。
传功长老喝道:“且住!”退了两步,横剑当胸。执法长老和掌棒龙头也各跃开。排成“杀狗阵”的群丐却仍是奔跃来去,丝毫不停。传功长老叫道:“张教主,我们以众欺寡,原本不该,但丐帮中任何一人均非阁下对手。除奸杀贼,可顾不得侠义道中单打独斗的规矩了。”张无忌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传功长老又道:“我们人人均有兵刃,张教主却是空手,丐帮所占便宜未免太多。张教主要使甚么兵刃,尽管吩咐,自当遵命奉上。”
张无忌心想:“这位传功长老武功既高,人也仗义,与陈友谅这干人倒是颇有不同。”说道:“跟各位玩玩,又何必抡刀动杖?在下要用兵刃,自己不会取么?”
他说到此外,身形一晃,已从杀狗阵中闪出,双手分在陈友谅与宋青书二人肩头一按,夹手夺了二人手中长剑,侧身斜退,又回入阵地。他一出一入,二十一名舞刀急奔的帮众竟没碰到他一片衣角。群丐正自骇然,只听他朗声说道:“贵帮‘杀狗阵’的名字取得甚好。只是杀狗容易,要想降龙伏虎,此阵便不管用。”说着双剑一振,一股劲力传到剑身之上,但听得喇喀两响,双剑从中折断。
掌棒龙头大呼:“大伙儿上啊。”铁棒向他胸口点到,执法长老的钩拐也舞成两团雪花,疾卷而至。张无忌向左一冲,身子却向右方斜了出去,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将出来,但见白光连连闪动,噗噗噗之声不绝,杀狗阵群丐手中的弯刀都被他夺下抛下,一柄柄都插在大厅的正梁之上。二十一柄弯刀整整齐齐列成一排,每柄刀都没入木中尺许。
猛听得陈友谅叫道:“张无忌,你还不住手?”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陈友谅手中又执着一柄长剑,剑尖指在周芷若的后心。
张无忌冷笑道:“百年来江湖上都说‘明教、丐帮、少林派’,教派以明教居首,帮会推丐帮为尊,各位如此作为,也不怕辱没了洪七公老侠的威名?”
传功长老怒道:“陈长老,你放开周姑娘,我们跟张教主决一死战。丐帮倾全帮之力,拾夺不下明教教主孤身一人,竟要出此下策。咱们大伙儿还有脸面做人么?”
陈友谅笑道:“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张无忌,你还不束手待缚?”
张无忌大笑道:“也罢!今日教张无忌见识了丐帮的威风。”突然间倒退两步,向后一个空心筋斗,凌空落下,双足已骑在丐帮帮主史火龙的肩头。他右掌平放在史火龙的顶门,左掌拿住他后颈的经脉。
这一招圣火令武功竟如此轻易得手,连张无忌自己也颇出意料之外。他原意是使一招怪招、出其不意的欺近史火龙,心中算定了三招厉害后着,要快如闪电的将史火龙擒拿过来,只怕陈友谅心狠手辣,说不定真的会向周芷若猛下毒手。哪知他所想好的三招厉害杀手竟一招也使不上,史火龙不经招架,便已被擒。他骑在史火龙肩头,犹如儿童与大人戏耍一般,形相甚是不雅,但既已制住对方顶门要穴,却也不愿纵身下地,以致另生波折。
群丐见帮主被擒,齐声惊呼。张无忌右手手掌平平按在史火龙顶门的“百会穴”上,那“百会穴”是足太阳经和督脉之交,最是人身大穴,他只须掌力轻轻一吐,史火龙立时经脉震断而毙,无药可救。群丐谁也不敢动弹。一阵呼喝过后,大厅上突然间一片寂静,人人睁大了双眼望着张无忌和史火龙,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
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若是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
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宛转悦耳,虽是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
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极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
群丐一见这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张无忌见这许多女子进来,自觉仍是骑在史火龙肩头,未免太过儿戏,但陈友谅的剑尖不离周芷若后心,自己可不能轻易放开了丐帮帮主。但见群丐人人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甚么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黄衫少女,以及这个丑女童本人,谁都是对之视若无物。他暗暗诧异,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休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不别无异处。
那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最后停在张无忌脸上,冷冰冰的道:“张教主,你年纪也不小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长姊教训幼弟一般。
张无忌脸上一红,分辩道:“丐帮的陈长老以卑鄙手段,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只好擒住他们的帮主。”
那美女微微一笑,柔声道:“将人家帮主当马骑,不太过份一点吗?我从长安来,道上听人说明教教主是个小魔头,今日一见,唉,唉!”说着螓首轻摇,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史火龙突然大叫:“张无忌你这小淫贼,快快下来!”想伸手去扳他腿,苦于后颈经脉被拿,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张无忌听他当着妇道人家的面斥骂自己为“小淫贼”,又羞又怒,左手一股内力从他后颈透了过去。史火龙全身酸麻难当,忍不住大声:“啊哟,啊哟”的呻吟起来。
群丐见张无忌如此无礼,而本帮帮主却又这等孱弱,无不羞愤交集,均觉史火龙在敌人手下居然出声呻吟,实大失英雄好汉的身分,别说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之主,便是寻常一个丐帮弟子,也不该对敌人低头示弱。
陈友谅道:“张无忌,你放开我们史帮主,我便收剑如何?”
他不待方答应,当即还剑入鞘。他料得这一着必可收效,果然张无忌说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身边,但见她双眉深锁,神情委顿,不由得甚是怜惜,扶她在庭中一张石鼓凳上坐下。
陈友谅转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张教主才是。”黄衫美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
黄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龙一撇,问道:“这家伙是谁?模样倒是雄纠纠的一副英雄气概,怎地如此脓包?给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样子。”
群丐都感脸上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