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客僧道:“峨嵋派都住在那边,僧尼有别,小僧不便深夜近前。”他深恐张无忌又去和周芷若动手,这当世两大高手厮拚起来,自己一个不巧,便受了池鱼之殃。张无忌笑道:“你若回去说起此事,不免惊动旁人,我不如点了你的穴道,在此等我如何?”那知客僧忙道:“小僧决不敢说,教主放心。”
急急忙忙的转身便去。
张无忌缓步走到小屋之前,相距十余丈,便见两名女尼飞身过来,挺剑拦在身前,叱道:“是谁?”张无忌抱拳道:“明教张无忌,求见贵派掌门宋夫人。”那两名女尼大惊失色,一名年长的女尼道:“张……张教主……请暂候,我……我去禀报。”她虽强自镇定,但声音发颤,转身没走了几步,便摸出竹哨吹了起来。
峨嵋派今日吐气扬眉,在天下群雄之前,掌门人力败当世三位高手,吓得数千须眉男子无一敢上前挑战,真是开派以来从所未有的盛事。但峨嵋派今日杀丐帮二老、败武当二侠、伤明教教主,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何况周芷若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不知有多少英雄恼恨妒忌,这一晚身处险地,强敌环伺之下,戒备得十分严密。那女尼哨子一响,四周立时扑出二十余人,剑光闪动,分布各处。张无忌也不理会,双手负在背后,静立当地。
那女尼进小屋禀报,过了片刻,便即回身出来,说道:“敝派掌门人言道:男女有别,晚间不便相见。请张教主回步。”
张无忌道:“在下颇通医术,愿为宋青书少侠疗伤,别无他意。”
那女尼一怔,又进去禀报,隔了良久,这才出来,说道:“掌门人有请。”
张无忌拍了拍腰间,显示并未携带兵刃,随着那女尼走进小屋。
只见周芷若坐在一旁,以手支颐,怔怔出神,听得他进来,竟不回头,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堂上更无旁人。一枝白烛忽明忽暗,照着周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情景凄凉。
张无忌心中一酸,低声道:“宋师哥伤势如何,待我瞧瞧他去。”
周芷若仍不回头,冷冷地道:“他头骨震碎,伤势极重,多半不能活了。不知能不能挨过今晚。”张无忌道:“你知我医术不坏,愿尽力施救。”周芷若问道:“你为甚么要救他?”
张无忌一怔,说道:“我对你不起,心下万分抱愧,何况今日你手下留情,饶了我性命。宋师哥受伤,我自当尽力。”周芷若道:“你手下留情在先,我岂有不知?你若能救活宋大哥,要我如何报答?”张无忌道:“一命换一命,请你对我义父手下留情。”周芷若向内堂指了指,淡淡地道:“他在里面。”
张无忌走向房门,只见房内黑漆一团,并无灯光,于是拿起烛台,走了进去。
周芷若一手支颐,坐在桌旁,始终不动。
张无忌揭开青纱帐子,烛光下只见宋青书双目突出,五官歪曲,容颜甚是可怕,呼吸微弱,早已人事不知,按他手腕,但觉脉息混乱,忽快忽慢,肌肤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然是难以挨过当晚,再轻摸他的头骨,察觉前额与后脑骨共有四块碎裂,心想俞二伯双拳之力何等厉害,这一招“双风贯耳”自是运上了十成内劲,若不是宋青书内功也有相当根柢,当场便已毙命。他放下帐子,将烛台放在桌上,坐在竹椅上,凝思治疗之法。宋青书受的实是致命重伤,要救他性命,最多只有三成把握。
他细细思量了一顿饭时分,走到外室,说道:“宋夫人,能否救得宋师哥之命,我殊难断言,是否能容我一试?”周芷若道:“若你救他不得,世间也无第二人能够。”张无忌道:“纵然救得他性命,但容貌武功,难复旧观,他脑子也已震坏,只怕……只怕说话也不容易了。”周芷若道:“你究竟不是神仙。我知你必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
张无忌心头一震,此事也不便置辩,当下回入房中,揭开宋青书身上所盖薄被,点了他八处穴道,十指轻柔,以一股若有若无之力,将他碎裂的头骨一一扶正。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金盒,以小指挑了一团黑色药膏,双手搓得匀净,轻轻涂在宋青书头骨碎处。这黑色药膏便是“黑玉断续膏”,乃西域少林派疗伤接骨的无上圣药。当年他向赵敏乞得,用以接续俞岱岩与殷梨亭二人的四肢断骨,尚有剩余。他掌内九阳真气源源送出,将药力透入宋青书各处断骨。
约莫一炷香时分,张无忌送完药力,见宋青书脸上无甚变化,心下甚喜,知道救活他性命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他自己重伤初愈,这么一运内劲,不由得又感心跳气喘,站在床前调匀内息半晌,这才回到外房,将烛台放在桌上。
淡淡的烛光照映下,见周芷若脸色苍白异常,隐隐听得屋外轻轻的脚步之声,知是峨嵋派群弟子正在巡逻守卫,便道:“宋师哥的性命或能救转,你可放心。”
周芷若道:“你没救他的把握,我也没救谢大侠的把握。”
张无忌心想:“明日她要去攻打金刚伏魔圈,峨嵋派中纵有一二高手相助,十九也难成事,说不定反而送了她的性命。”
说道:“你可知义父囚禁之处的情形么?”周芷若道:“不知。
少林派设下甚么厉害的埋伏?”张无忌于是将谢逊如何囚在山顶地牢之中、少林三老僧如何坚守、自己如何两度攻打均告失败、而殷天正更由此送命等情由简略说了。
周芷若默默听完,道:“如此说来,你既破不了,我是更加无济于事。”
张无忌突然心中一动,喜道:“芷若,倘若我二人联手,大功可成。我以纯阳至刚的力道,牵缠住三位高僧的长鞭。你以阴柔之力乘隙而入,一进入伏魔圈中,内外夹攻,便能取胜。”
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张无忌一呆,接不上口,只道:“你……你……”
周芷若道:“张教主,咱二人孤男寡女,深宵共处,难免要惹物议。你快请罢!”
张无忌站起身子,深深一揖,道:“宋夫人,你自幼待我很好,盼你再赐一次恩德。张无忌有生之年,不敢忘了高义。”
周芷若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她自始至终没回过头来,张无忌无法见到她脸色,待要再低声下气的相求,周芷若高声道:“静慧师姊,送客!”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静慧站在门外,手执长剑,满脸怒容的瞪着他。张无忌心想义父的生死系于此举,自己的颜面屈辱,何足道哉,突然跪倒在地,向周芷若磕了四个头,道:“宋夫人,盼你垂怜。”周芷若仍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静慧喝道:“张无忌,掌门人叫你出去,你还纠缠些甚么?
当真是武林败类,无耻之尤。”她还道张无忌乘着宋青书将死,又来求周芷若重行缔婚。
张无忌叹了口气,纵身出门。
他回到明教的茅棚之前,赵敏迎了上来,道:“宋青书的伤有救,是不是?又用我的黑玉断续膏去做好人了。”
张无忌道:“咦!你当真料事如神。他伤势是否能救,此刻还不能说。”赵敏叹了口气,道:“你想救了宋青书的性命,来换谢大侠,无忌哥哥,你是越弄越糟,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事。”张无忌奇道:“为甚么?这个我可不明白了。”赵敏道:“你用尽心血来救宋青书,那便是说一点也不顾念周姊姊对你的情意,你想她恼也不恼?”
张无忌一怔,无言可答,倘若周芷若愿意自己丈夫伤重不治,那是决无是理,但她确是说过:“我知你必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这两句话中果是颇有怨怼之意,何况她又说了“倘若我问心有愧呢”那句话。
赵敏道:“你救了宋青书的性命,现今又后悔了,是不是?”
不等张无忌回答,微微一笑,翩然入内。
张无忌坐在石上,对着一弯冷月,呆呆出神,回思自与周芷若相识以来的诸般情景,尤其适才相见时她的言语神态,低徊惆怅,实难自已。
五月初六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响起,群雄又集在广场之中。那达摩院的老僧这次更不向空智请示,便即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昨日比武较量,峨嵋派掌门宋夫人艺冠群雄,便请宋夫人至山后破关,提取金毛狮王谢逊。老僧领路。”说着当先便行。
峨嵋派八名女尼大弟子跟随其后,接着便是周芷若与峨嵋群弟子。众英雄更在后面,齐向后山走去。
张无忌见周芷若衣饰一如昨日,并未服丧,知宋青书未死,心想:“他既挨得过昨晚,或能保得住性命。”
众人上得山峰,只见三位高僧仍是盘膝坐在松树之下。那达摩院老僧道:“金毛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看守地牢的是敝派三位长老。宋夫人武功天下无双,只须胜了敝派这三位长老,便可破牢取人。我们大伙儿再瞻仰宋夫人的身手。”
杨逍见张无忌脸色不定,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教主宽心。
韦蝠王、说不得二位,已率领五行旗人众伏在峰下。峨嵋派若不肯交出谢狮王,咱们只好用强。”张无忌皱眉道:“这可坏了大会的规矩,有失信义。”杨逍道:“我只怕宋夫人将刀剑架在谢狮王颈中,咱们动手时投鼠忌器。信义甚么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赵敏悄声道:“谢狮王仇人极多,咱们要防备人丛中有人发暗器偷袭。”杨逍道:“范右使、铁冠道长、周兄、彭大师四位已分占四角,防人偷袭。”赵敏低声道:“最好有人发射暗器偷袭,咱们就可乘机抢夺谢狮王。天下英雄也不能怪咱们失了信义。不过要是风平浪静……这个倒……嗯,杨左使,你不防暗中派人假装袭击谢狮工,纷扰之中,咱们混水摸鱼抢人。”杨逍笑道:“此计大妙。”当下便去派遣人手。
张无忌明知此举甚不光明磊落,但为了相救义父,那也只好无所顾忌,心中又不禁感激赵敏,暗想:“敏妹和杨左使均有临事决疑的大才,难得他二人商商量量,极是投机,我可没这等本事。”
只听周芷若道:“三位高僧既是少林派长老,自是武学深湛。要本座以一敌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那达摩院老僧道:“宋夫人要添一二人相助,亦无不可。”周芷若道:“本座承天下英雄相让,侥幸夺魁,所仗者不过是先师灭绝师太秘传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得胜,也未能显得先师当年教导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敌三,又是对主人不恭。
这样罢,我叫一个昨日伤在本座手下、伤势尚未痊可的小子联手。这小子当年曾被先师三掌击得口吐鲜血,天下皆知。如此便不损先师威名。”
张无忌一听,心中大喜:“谢天谢地,她果然允我之请。”
只听周芷若道:“张无忌,你出来罢。”
明教群豪除了杨逍等数人之外,都不明其中原由,但听周芷若小子长、小子短的侮辱本教教主,尽皆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