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中隐约传来一阵调笑声,听陆蔓呢喃道:“二师哥,这是什么时候,你心思还放在我身上?再说……”
白宗平放声大笑道:“还有二人在我们手中,怕他们作甚?”
陆蔓道:“就是这里还有两个人在这儿,我可不习惯。二师哥,你是个风雅人,怎么和大师兄一样像个粗人!”
白宗平道:“这当口儿你怎么提他?难道你心里还记挂着他?”
陆蔓嗤笑了一声道:“他那样丑,我怎么看的上他,再说他心里一直喜欢的是师姐,真不知道师姐怎么看得上他。”
白宗平语气突然变得有些阴狠,道:“小师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们南海派弟子们个个俊俏秀丽,大师兄十四岁变成了这副模样,是因为别人听到师娘有意让他做掌门,就拿了师娘房里的药,趁着大师兄睡觉向他脸上淋了上去……小师妹,回去以后你好歹和师父说说,让我做了掌门吧。”
陆蔓又是一阵媚的入骨的轻笑,道:“二师兄你好没出息,自己做的事儿还不敢承认,假说是‘别人’,你就不怕有个什么‘别人’也毁了你这张俊脸?哎呀,你手拿开,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若是练成了这上面的武功,哪个还是你的对手,别说小小一个南海派的掌门,就是武林盟主,恐怕也是你的。”
白宗平颤声道:“小心肝儿,你可真会说话,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曹殷殷只是闭目端坐,沙轻尘则听的面红耳赤,林剑澜明知是陆蔓用计,可双眼几乎瞪出血来,又听白宗平道:“你又不依,去哪里找没人的地方?”
陆蔓轻声道:“二师哥真傻,瞧那边……”语声却渐渐放低,再也听不到。
曹殷殷睁开双眼,凌空跃起,几人刚入地宫,便听到一阵隆隆巨响,哪还有白宗平陆蔓二人的踪影,只李隆基在一石门前用力撞击着。林剑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伸手将李隆基哑穴解开。
李隆基仿佛不会说话一般,只一下一下的拍着那石门,林剑澜急道:“唐兄,唐兄?到底怎样了?”
李隆基断断续续道:“断、断龙……”说罢已是落下泪来,曹殷殷了然道:“陆姑娘骗白宗平进去,从内放下了断龙石。”林剑澜急忙将耳朵覆在石门上,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白宗平怒骂之声和打斗之声。
曹殷殷道:“你们让开。”说罢脸上如同缓缓罩了一层薄雾一般,凝神半晌,双掌全力向那石门猛地击去,那石门却纹丝不动。
过了良久,方有人靠近石门,脚步沉重,看来也是受了重伤。那人走到近前,好像忽然绊了一下,跌倒门边,发出一声重响,幽幽的叹息声从里面传来。林剑澜一颗心总算放下,却又提起,拍门道:“蔓姐姐,蔓姐姐!你怎么样?我们怎么才能放你出来!对了,这里不行,我试试其他地方,总能打破一个出路。”
曹殷殷道:“既名断龙,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断龙石只能闭合一次,同时会牵动所有机关,从别处破口而入只能导致地宫崩溃。”她冷冷开口,说的却都是实情,林剑澜看她模样,又想起此时陆蔓困在里面,越发心痛欲绝。
陆蔓轻声道:“临淄王,你让他们都出去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隆基又是愕然又是尴尬,林剑澜咬了咬牙,眼中已是蓄满泪水,扭头走了出去,最后这庞大的地宫内,只剩下李隆基一人。
他也极为疲累,缓缓的扶着石门坐下,正要开口,听陆蔓道:“王爷,你知道我为何独独留你在此么?”陆蔓又自顾自答道:“只因你和我太像了。找到了罗海,不会渴死在大漠中,谁不高兴呢?可这死里逃生的欣喜,远远不及我的哀愁,退而求其次或可共死的小小窃喜,原来一瞬间就会变成生则分离的痛楚。这种执念就像火一样,要把我烧尽了。”
李隆基倚在石门上,怔怔的落下泪来,当回程的水因为曹书剑而不足,最后决定一起西行的时候,他心中何尝不是暗自窃喜,只为能多看陆蔓一眼?
陆蔓又道:“王爷,那时我以为会渴死,可是在大漠中醒来,第一眼看到了你,你不知从哪里拿了一袋子水,将袋口塞到我的嘴里,自己却晕倒在一旁。”(奇。书。网…整。理。提。供)她说话之中已经带了鼻音。陆蔓又在里面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调皮道:“你那时说,你只能逗我笑,却不能让我哭。可是那个时候我哭了。”
李隆基的手指紧紧扣在石门上,指甲缝都沁出血来。
陆蔓道:“我想把我的心收回来,却不能了。只能看着他,追着他……这一辈子都欠着他,就像你欠着我……”
林剑澜看着李隆基黯然走出了地宫,走向他们。李隆基用衣袖挡住了眼睛,似乎在遮挡刺目的阳光,可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并不刺眼。
那衣袖下缓缓流出两道清泪。
一切不用再说,林剑澜疯了一般向里冲去,却在地宫入口停了脚步,伫立良久,一掌向那巨石击去,瞬时堵塞了入口。他默默转身向安置万秀的驼轿走去,万秀本来清秀的脸庞此刻因为受到曝晒,斑斑点点,红肿不堪,双手也到处布满了水泡。除了由于周身痛楚极偶尔才轻皱一下的眉头,从她身上已看不出什么还在活着的迹象。
林剑澜轻轻抚摸了一下万秀的脸庞,从她车内搜出了药油,缓缓的细心的擦拭完毕,笑了一下道:“秀妹妹,我带你去东海,听说那里有数十尺长的大鱼,吃了大鱼的内脏,你的病就全好了。”说罢将驼轿的门轻轻掩上,向艾曼点了点头道:“回去吧,去中原。”
众人收拾停当,林剑澜又一次回头向那地宫入口望去,“上次与刚相识的父母不就是这样天人永隔的么?一样的落下石门,掩盖了出口。那时……还是殷殷替自己用长索将机关击落……”
林剑澜回过头去,见天边幻化无边烟霞,远处废城,残影凄凉,曹殷殷衣袂飞扬,长发飘舞。恍惚间仿佛初次与她同来长安道上,黄沙漫卷,城墙巍峨,她轻轻的问:“又是为着什么?”林剑澜喃喃道:“我对你好,只是想对你好,并不为着什么。”
他又将手覆在双眼上,泪水一滴滴的溢出来,微笑道:“你记不记得,那是你的事。”
尾声
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在骊山行宫中,第一次遇到了寿王李瑁的王妃杨玉环。
她身姿丰润,白如凝脂的纤纤玉手正搭在侍儿臂上,手腕上带着数缕细细的银镯,两绺黑发从洁白的额头两边垂下,在耳边一挽用金篦定在脑后,黑发下面两点若隐若现的镶金翠色,鬓边一溜儿海棠花。可能因为徒步游玩,不胜劳累,她双颊有些微微的红晕,两片红唇如同罂粟花开,双眸闪亮如秋水一般。
她见那个有着闪亮双眸的中年人目光在她身上停伫良久,侧过头向李瑁低语了几句,李瑁慌乱的斥责着,轻声说:“胡说,那是父王!”
她害了羞,而游玩的队伍一直在慢慢行进,她便只能低头向李隆基略微施礼,嘴边却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一笑眼含春色,梨涡酒醉,端的是百媚横生。
仿佛是花王府的初见。
恍惚中李隆基忽然想起在那石门前,临别的一句低语,这本以为早就忘怀的低语。
“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先遇到你。”
李隆基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
“你仍是没有先遇到我。”
……………
天宝十四年,烽烟四起,不到一年,战乱已经逼进宫闱。
寂寞的脚步声在人已逃散一空的宫廷中响起,满目凌乱,帘幕堆叠,香冷烟灭。
那人鬓边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
他施展轻功,连续奔赶了八个昼夜,沿途打探,最后来到了李隆基的驻地。
在这萧索荒凉的驻地上,竟能看到一株大树,满冠白华,花瓣儿随风飘落,那人抚须观看,轻声道:“真是很好的一株梨树。”方转头道:“秀妹妹去世后,我便一直在山中陪伴国师,十余年没有过问过世事。几个月前,小侠亲自去了一趟天山,说你宠信奸妃以至乱国,我还不敢相信,可,唐兄你……怎么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在他身边那人便是仓惶出逃的李隆基,显然经过长途奔波,他面色极为疲倦,勉强笑道:“小侠虽然做了丐帮帮主,可一向独来独往,对于多年前的事始终不能释怀,没想到他竟肯去天山……林护法,我……你能来,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我请你见一个人。”说罢转身入帐,过了一会儿,拉出一个女子,神色惊惶,樱唇微微颤抖,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李隆基的衣袖。
林剑澜只抬眼一看,便浑身巨震,连连后退了几步,道:“蔓姐姐?”刚问出来又摇了摇头,黯然道:“她……不是。”
李隆基道:“我现在已经毫无实权,兵士们每天都要来到我这帐篷前,要求我杀了她。”说到此处,眼中已落下泪来,道:“我的儿子……每天来这里下跪恳求我铲除了她,否则便不出去替皇家打仗!我……已经答应了他们。”
他身边的女子珠泪滚滚而落,恐慌的摇头道:“皇上,我怕……”
李隆基拍了拍那女子手臂,轻声道:“玉环,我会想办法,你莫要急。好啦,你进去吧。”
待等那女子的身影依依不舍的消失在帐篷门口,李隆基忽然双膝跪地,道:“林护法,你……我求你,务必救她一命!”
林剑澜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李隆基又道:“你不能不救,你欠着她……”林剑澜眼中一热,道:“唐兄,你心中明明白白,她不是那个她,一具皮相也让你如此用情么?可你说的对,我不能不答应你。你莫要跪我。”
李隆基欲要起来,却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林剑澜急忙将他掺起。
李隆基自嘲道:“没想到我已这么老了。”
林剑澜面露不忍之色,道:“可要请国师出山么?她虽然入山修行十数载,但威名并不减当年,江湖中人仍听匡义令调遣,或可助你挽回。”
李隆基道:“罢了,难道我要和自己的儿子斗的你死我活么?何不学我父亲那样?我……现在只想让她活下去就好,别无所求。”
林剑澜笑了一下,道:“你能这样想,也很好,不是么?”
李隆基伸出手去,接到了一朵坠落的梨花,轻轻拈在指间旋拧着,道:“你会怪我么?”
林剑澜沉默良久,转头望向那十分简陋的帐篷,道:“我救了她以后,为了免人怀疑,会直接将她带走,你们以后可能再无见面之机。”
李隆基见他不愿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便苦涩的笑了一下,道:“如果能知道她平安,见不见她又能怎样?如果二十年前,我就能想到这点,便只会远远的看着她,不会将她据为己有。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
东海之滨,一股夹杂着海水气息的微风迎面吹来,林剑澜轻声道:“你准备好了么?”
身旁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林剑澜道:“是。”
那女子沉默良久,微风拂起她面上的轻纱,两道泪水沿着她下颚光滑优美的曲线,滴了下来。
船工在上面高喊:“客官!你们到底要不要上啊!”
林剑澜轻轻喟叹了一声,道:“走吧。”
船头风势甚强,呼啸声中,李隆基那句话还回荡在林剑澜耳畔。
“你会怪我么?”
为了避免天下落入韦素心之手,曾经那样努力的阻拦,曾经失去那么多……而今一路行来,满目疮痍,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