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刑堂,专门拷打犯人的!”
里面原本是黑的,此刻忽然亮起了灯笼。狗剩儿定睛一看,原来里面一张长案后面坐着个西厂小头目,大概是个掌班,案前两侧站着六个行刑厂役。乔宣清把狗剩儿领到掌班侧后面悄没声儿地站下,对他附耳悄言:“让你看看稀罕!”
一个已摘去顶戴的七品官被几个厂役从一扇侧门里推出来。那官儿一边走一边说:“士可杀不可辱!本官……”话未说完,被一个厂役一巴掌打了个满脸花。那官儿一个趔趄,总算没跌倒,往地下吐了口血水,里面夹着两颗牙齿,手指颤颤抖抖指着厂役:“你……你……我是朝廷命官,刑不上大夫……”
掌班喝道:“一派胡言!与我拶起来!”
几个厂役上去,把受刑者绑在柱子上,把一串红木棍套在手指缝间,便开始收绳。
狗剩儿看了,说:“这个却是不合章法了,拶指是给女犯人用的刑,怎么给他用上了!”他是叫花子出身,时常在衙门前看堂审犯人,倒也晓得一些。
绳子一收紧,受刑者便发出阵阵惨叫。掌班却拍桌大叫:“收紧!收紧!”
“啊——”一声磔磔刺耳的高叫之后,声音中断了,受刑者痛昏过去了。
行刑手禀报:双手的小指、无名指、食指都已被夹断了。
“松刑!把他弄醒!”
冷水浇醒后,受刑者躺卧在地,爬不起来,双手的十个手指已经肿得像胡萝卜。
掌班一声令下,他马上被装进一口大麻袋扎紧袋口;两个厂役抬来一块六尺见方的木板放在地上,上面布满了半寸长的铁钉,四个厂役一人抓住麻袋的一角,叫着号子,把麻袋抛向空中。麻袋落在钉板上,袋里马上发出沉闷的怪叫。如斯几次抛下来,钉板上都是鲜血,连麻袋也变成红色的了。等到麻袋里无声无息时,掌班方才让停止。厂役把受刑者从袋里倒出来,扔在一边,也不知是死是活。
狗剩儿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方轻声道:“这个刑罚我却从未见识过!”
接着带上来的是一个青年妇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她一进刑堂便跪地告饶:“老爷饶命!老爷,奴家再也不敢胡言乱语议论汪大人汪厂公爷了……”
掌班吆喝了一句什么,厂役马上把妇人合仆按在地下,扒下她的裤子,“劈劈啪啪”打起板子来。
狗剩儿议论道:“这又是算什么?几曾见过《大明律》里有扒下妇人裤子打板子的!西厂……”他想说西厂衙门真是胡来,但马上想起这个妇人不过背后议论了几句汪直便被抓了进来,遭此刑罚,自己若是当面议论西厂,岂不自讨苦吃,便连忙咬住了舌头。
那妇人被打得呼天抢地地叫,挨到三十下方算停止。厂役松开手,她在地下撑了一会儿才翻过身来,也顾不得下身赤裸着,跪在那里只是磕头:“老爷饶了奴家吧!小妇人再也不敢了!”
“敢乱嚼舌头?议论厂公爷,真是胆大包天!掌嘴——二十下!”
三个厂役站到受刑者背后,两个分别踩住她的小腿,双手按住肩膀,一个揪住她的头发。另一个厂役走到她面前,操起一根寸半宽的竹板子,以极快的速度左右开弓打了二十下。那张脸立时三刻马上红肿起来,那妇人吐了几口血水,连话也说不出了,仍挣扎着磕头。
“穿起来!”
第三部分第50节 西厂酷刑(4)
狗剩儿纵然见多识广,也不知“穿起来”是什么刑罚,正想问乔宣清,却见厂役已把妇人绑在柱子上。两个厂役走到她面前,一个手持一把剜骨尖刀站到她面前,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一端有一个铁钩。那妇人以为要开膛剜肚,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大叫“救命”。说时迟,那时快,刀光一闪,只听见一声惨叫,受刑者的两个鼻孔之间的皮肉已经被剜了个小孔。另一个厂役把铁钩扣进小孔,松了绑,把妇人像牵牛一样地牵走了!
狗剩儿看了,差点马失前蹄,扯扯乔宣清的衣角:“大哥,咱走吧。”
乔宣清还没开口,那掌班拍了下公案叫道:“第三个押上来!”
狗剩儿正把眼睛朝偏门那里看,却不料乔宣清已经夹脖子一把将他揪住,只一搡便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当堂。
“这小兔崽子要喝酒,给他灌壶辣椒水!”
狗剩儿大惊,爬起来道:“我又没背后议论汪大人!刚才说‘西厂’是想说‘西厂衙门真了得’呀!别误会,诸位大哥,不,诸位爷,别误会!”
厂役根本没容他分辩,早已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揪住,按在一张条凳上。一个厂役提来一壶辣椒水,如茶馆跑堂泡茶似的拎高了冲狗剩儿夹头夹脑浇了下来,把狗剩儿淋得涕泪齐淌,呛咳不止。
乔宣清一摆手,浇辣椒水的厂役退到一边。乔宣清走到狗剩儿旁边,笑吟吟地问:“老弟,滋味如何?”
“不……不好尝!”
“哈哈,这还是‘浇’,若是‘灌’,那可真是‘不好尝’了。这里还剩下半壶,你也不用客气,咱就给你小老弟灌了吧!”
“大哥饶命!大哥……好大哥……”
“饶了也可以,不过……”
“好大哥,有话好说!您老有什么吩咐只管示下,小人准保办到!准保办到!”
“把他松了!小兔崽子,跟老子来!”
狗剩儿爬起来,抬起宽大的道袍袖口擦了擦脸。几个厂役望着他大笑,他不敢开口,肚里恨得要死,垂着脑袋跟在乔宣清后面走出了刑堂。走了一会儿,乔宣清把他带到千户值事房,打个千儿道:“禀秦大人,回来了!”
秦弘梧挥挥手,乔宣清便出去了,留下狗剩儿一人。秦弘梧望着他,问道:“你脸上怎么的?大哭了一场?”
狗剩儿讷讷道:“是……是给……浇了辣椒水!”
秦弘梧笑笑:“给犯人上刑,你看过了?”
“看过了。”
“怎么样?”
“太可怕了!”
“还好!咱西厂衙门开设不久,刑罚花样没东厂多。”秦弘梧说得很轻巧,那口吻就像是酒店小二哥在介绍菜谱。
狗剩儿终于领悟了:西厂抓自己是要委派什么差使,去刑堂看上刑罚是警告他。他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管咱干啥,先都应下了再作计较。于是,双膝跪地打了个千儿:“秦大人,您老要差遣小人什么,只管吩咐!”
秦弘梧说:“起来!起来!哈哈,你倒是蛮伶俐的,怪不得厂公爷看上你了。怎么样,听说你要跟着云珠子去乃王府住上一阵了?”
“是的,就在这几天。”
“听着,万岁爷皇恩浩荡,昨日给在京的八位王爷每人赏赐了一张大内制作的王椅;外地的四位王爷,万岁爷也已派钦差专程送赏。乃王也得了一张王椅,他的那张略有不同,椅背后面和底座连接处有一个极小的机栝——那里有一排十三颗铜钉,正中第七颗便是。你到了乃王府后,一看便知道了。要你做的事是,过几天万岁爷要去乃王府看乃王,你听见外面喧腾,乃王出去跪迎时,便悄悄踅进客厅,把那颗机栝按下。要你干的就是这件事,明白了吗?”
狗剩儿听是听明白了,却不得要领,但还是点头:“小人明白了!”
“你说一遍!”
狗剩儿说了一遍。秦弘梧点点头道:“此事干好了,万岁爷离开乃王府后,你来西厂衙门本大人这里领赏;如若到时候不做,或者胆大包天竟敢泄露给第二个人听,哼哼,无论你逃到哪里,本大人都要让人把你抓来,刚才那刑罚你已经见识过了,就这样把你刑毙。听清楚了吗?”
“嗯!”
秦弘梧拿出几块碎银子,约莫四五两重样子:“这个先拿去给你零花!”
“谢秦大人!”
……
第三部分第51节 王椅之计(1)
狗剩儿回到百岁观时,天已经黑了。后院石屋里,云珠子正坐在桌前吃晚饭,桌上放着一盘馒头、一碟子腌黄瓜、一碟子豆干炒白菜和几个咸鸭蛋。
云珠子听见声音,转脸道:“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狗剩儿没吭声,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抓了个馒头便啃。云珠子借着油灯光一看,顿觉异样,问道:“你的眼睛如何这么肿,哭过了?”
狗剩儿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把被西厂衙门绑架、去刑堂“开眼界”、挨了半壶辣椒水及秦弘梧要他干的事说了一遍。
云珠子听了反倒笑了:“就这么浇了半壶辣椒水,却得了四五两赏银,这个交易划得来啊!”
狗剩儿说:“可是秦千户秦大人还要让我按王椅上的第七颗铜钉哩!不按,就要把我刑毙!哦……”他突然怔住了,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云珠子。
云珠子微微一笑:“记起秦弘梧的警告了——泄露给第二个人,也将你刑毙!”
“师父,那怎么办呢?”
“好办得很——我,守口如瓶,滴水不漏,西厂神通再广大,也不知道你已经泄露给我听了;赏银,花了!明日咱师徒两个上街去找家酒楼,去好好喝一顿;铜钉机栝,给他按就是了。”
“可是,那张王椅是给皇帝坐的,皇帝若是出了差错,徒儿的性命就没了!”
“你尽可放心,有师父给你担待着,什么事儿都没有的!吃晚饭吧!”
狗剩几毕竟还是个孩子,云珠子这么一说,真的放下心来笃定吃晚饭。饭后洗了手脚,便上床歇息,转眼就呼呼大睡了。云珠子灯下坐了一会儿,也睡了。
一宿无话。次日,师徒两个起来,吃过早饭,云珠子说:“徒儿,今日咱师徒俩上街去好好吃喝一顿,别枉没了秦弘梧的一片好心。”
狗剩儿说:“徒儿听师父的!”
师徒两个出了百岁观,先在西直门内大街逛了一圈,买了些零食吃了。又转往正阳门外棋盘街大廊庙,时近正午,便入一家酒楼,点了许多酒菜,两人吃吃喝喝,弄了个昏天黑地!从酒楼里出来,云珠子见狗剩儿已经踉踉跄跄,便叫了两乘轿子,让抬往乃王府。
轿子在乃王府门前停下,那门子是认得云珠子的,打个千儿道:“王爷有吩咐,先生光临,不必通报,径自入内便是了。”
云珠子撩起另一顶轿子的轿帘,狗剩儿喝醉了,唤也唤不醒,便让门子把他抱下来。正好虎儿从里面走出来,见状把狗剩儿接过去道:“我把他抱到下房去,索性好好睡一觉吧。”
云珠子不慌不忙往里走。虎儿抱着狗剩儿行得快,先进去禀报乃王了。乃王连忙迎出来,和云珠子在“二仪门”下相遇。
云珠子打了个稽首:“贫道拜见王爷!”
乃王躬身作揖道:“请先生里面说话。”
乃王把云珠子引进内宅书房,家仆奉上茶水后悄悄退下。乃王重新见了礼,说:“孤家正计算着明天是先生说过要来的日子,想吩咐龙儿、虎儿押两顶轿子去接呢?”
云珠子说:“原本是明日来的,只因今日有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