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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第57节 死里逃生(1)
乃王患病初时,并不在意,平时咳嗽,发烧也是有的。后来隔了半个月,咳嗽越发厉害了,这才觉得不妥,便让厨子给他做冰糖炖生梨,每天吃两个。吃了十来天,总算把咳嗽压了下去,但呼吸觉得气短而急促。
这天,乃王早晨起床时,觉得周身无力,头重脚轻,双脚打漂。他踱出卧室,刚在外间走出几步,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只觉得四周的墙壁、家具都在旋转,自己的身子也有些把持不住,要不是扶住柱子,几乎跌倒了。两个丫环见了,忙不及跑过来扶住他。
“王爷!王爷!”
“王爷!您怎么啦?”
乃王在椅子上坐下,睁上眼睛定定神,吩咐道。“秋香留在这里,给孤家沏一杯淡茶;春草去把夫人请来。”夫人是信佛的,乃王府内专门设了一间净室,内供观音大士佛像,夫人早晚两次要去念佛。此时,夫人正在那里念佛,听说乃王有请,马上起身直奔卧室。进得门去,见乃王斜倚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有气无力,脸色苍白,不禁大惊:“王爷,您这是怎么啦?昨晚睡下去时还没这么副气色!”
乃王说:“孤家此番怕是真的患病了,想请个郎中到府上来看一看。夫人看请哪位郎中较稳妥?”
夫人从来不问府外之事,没有主张,便让丫环去把管家叫来。一会儿,韦光宇来了,听说后沉吟道:“北京城里,名气最响的是刘泰然,专治男女老少虚症,什么阴虚阳虚、阴阳皆虚,他都包治,三帖药下去就有效验!”
夫人说:“那就请刘泰然吧!”
“不妥!”乃王摇摇手道:“刘泰然我知道,京城第一名医,不过此公与西厂掌刑千户秦弘梧是亲戚,孤家一想到东厂、西厂,心里就发怵,还是不要请他,另外请一个吧。孤家这病,也不见得是什么大病,并非须请名医,次一等的也可,只要不是庸医就可以了。”
韦光宇说:“如此,可请邰郎中。邰郎中名中,字千赞,京城中小有名气,治男女虚症也是极靠得住的。听说顺天府杨大人的令堂令尊曾请他治病,用药十分得当。”
乃王说:“邰千赞孤家也听说过,五十岁一个老头吧?‘木匠要小,郎中要老’。就请他吧!”
夫人说:“韦管家,此事你须自己走一趟,抬一乘轿子去,
方显得礼节得当。”
韦光宇点点头:“小人省得!王爷稍候,小人快去快回。”
半个多时辰后,韦光宇把邰千赞请来了。因是外人入府,龙儿、虎儿马上跟进来,一左一右在乃王身边护卫着。
邰郎中为乃王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略一沉思,缓缓开腔道:“王爷此病,系春温之症,是为春行夏令,外感非时之热,而内气又长久郁结,舌苔始白而渐黄,黄中带青,此为体内腑脏经络受阻不畅之象。”
韦光宇问:“郎中,王爷此病有否大碍?”
邰郎中摇摇头,笑道:“此多虑矣!此为区区小病,药到病除!”说着,便索纸笔。
韦光宇把他引到对面墙边茶几前,家仆早已备好纸笔,他挥毫开方,开了一剂银翘散,想了想,又加了桑叶与杏仁。他把药方递给韦光宇:“韦管家,照此方去赎药,发一身汗就会好的。”
“谢邰郎中!”韦光宇一挥手,一个丫环款款而至,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用红纸封包的五两银子。韦光宇作揖道:“区区酬金,不成敬意,待王爷贵体痊愈后,另有酬谢!”
送走邰郎中后,韦光宇把药方和一锭银子递给龙儿、虎儿,吩咐道:“你两个去‘一源堂’赎药,仔细着,叫老板亲自秤药,你们寸身不离地盯在后面,谨防做手脚!眼下东厂、西厂的坐探无孔不入,咱不得不防!”
“是!”
韦光宇也不差丫环、老妈子,自己亲自动手,先把一个小炭火炉拿到内宅,又刷洗了药罐。一会儿,龙儿、虎儿赎了药来,夫人亲自守在炉旁把药煎好,伺候乃王服下。
这一日,夫人、龙儿、虎儿三人一直守在乃王屋里,一边招呼水果、茶点和服药,一边待乃王精神好些时和他叙话,免得他寂寞。不知不觉一个白天过去了,到了掌灯时分,乃王吃了一碗湘莲汤,躺了下去。夫人给他盖好被子,捂严了,让他发汗。约莫半炷香工夫,乃王说好像出汗了。夫人伸手进被子里一摸,果然出汗了。乃王夫妇并龙儿、虎儿皆欢喜。
一会儿,韦光宇来了,听说乃王已出汗,顿觉欣慰,说:“请夫人放心,小人也略懂一些医道,举凡春温之症,只要出一身透汗,再休息好,便即可痊愈。”
看乃王已经睡熟了,呼吸显得较为滞重,众人皆未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夫人伸手去摸乃王额头,觉得出汗甚多,却又热得发烫。看乃王脸色又似较方才红了些。夫人放心不下,着丫环去唤韦光宇来。
韦光宇赶来,摸了摸乃王太阳穴,一惊:“如何这等热?!”
夫人急问:“韦管家看有碍否?”
韦光宇想了想,禀道:“夫人,小人闻‘热出而汗加,是病家最为担忧之状’,只怕王爷之病已由春温转移他症!”
夫人听说,顿时慌了:“这却如何是好?”
乃王这时被惊醒了,夫人急问其自我感觉,乃王喃喃而语:“孤家头疼体软!”
夫人说:“没奈何,赶紧再去把邰郎中请来!”
邰千赞又被请进乃王府。夫人把乃王症状叙了一遍,邰郎中摇摇头说:“无碍,此系药力未到,我再开一张方子,连夜服下三次,明日便见效验了。”
说着,他又开了一张药方。韦光宇一看,是在一剂银翘散中加入了滑石、通草。
邰郎中走后,韦光宇又要张罗着要去赎药,床上躺着的乃王忽然开口了:“且慢!这邰郎中前番诊断与今番诊断一致,其所开药方也是大同小异,而孤家此番病症已明显变化,他却未能应变施药,乃庸医也!庸医之话,不足为信!药,无须去赎了!”
夫人一惊:“这……”
韦光宇因为邰千赞是他荐的,现在看来却是庸医,又惊又愧,跪下道:“王爷,奴才荐人不当,罪该万死!”
乃王说:“起来,孤家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夫人急得泪珠涟涟:“今番却又如何为好?该请哪个郎中?”
乃王说:“就去请刘泰然吧,孤家此番感觉病势渐剧,也顾不得他与秦弘梧是亲戚不亲戚了。”说着,喝了一口水,头往枕上一歪便昏睡过去了。
夫人说:“韦管家,如此,便照王爷说的办,快去把刘泰然请来。”
第四部分第58节 死里逃生(2)
一个时辰后,刘泰然来了。这位被誉为“京城第一名医”的大郎中,长相王爷却是令人不敢恭维:个头儿只五尺上下,一张弧拐脸又黄又白,几乎没有血色,嘴巴又尖又小,大蒜鼻子上方长着一对耗子眼;拥有万贯家财,穿着却像个穷酸书生。他走到乃王床前,只揖不拜,打了个千儿:
“布衣郎中刘泰然给王爷请安!”
乃王强撑着点点头:“看座!”
刘泰然坐下,伸手号脉,细品良久,缓缓摇头,又看了舌苔,满脸疑窦:“五爷这病怪哉!脉象时浮时紧,此是虚劳之症,此症乃发于肾,应当于肺脏并无关系,但舌苔却又由黄转青——这分明又是肺腑之病状!”
夫人问:“王爷这究竟是什么病?”
刘泰然说:“夫人,实不相瞒,在下行医四十年,枉有‘京城第一名医’之称,竟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双重夹症之病。”
“王爷这病可有大碍?”
“因是疑病,有无大碍很难说,不过以脉象看来,近日当无碍矣!”
“请郎中给王爷开剂药方吧。”
刘泰然又是摆手,又是作揖:“这却万万使不得!王爷之病系疑难之症,在下不敢胡乱开方,恳望谅鉴!恳望谅鉴!”韦光宇说:“刘郎中,医家总不能看着病家如此发烧而无动于衷吧?况且咱家王爷是当今万岁爷的爱弟,你见病不救,这个干系你刘郎中担得了吗?”
刘泰然怔了一怔,赔笑道:“方子是断不能开的。只是,在下可以试着给王爷退热。不过,王爷恐怕要熬着点儿。”
乃王迷迷糊糊道:“这个无妨!”
刘泰然便从怀里取一个竹筒,从中取出三枚长短不一的银针,说道:“烦请取一些上等高粱酒来。”
管家马上取来一瓶“沙河大液”,刘泰然用干净巾帕蘸着擦拭了银针,在乃王身上选了几个穴位,也用酒擦拭过了,扎了几针。把银针拔出后,刘泰然说:“这烧不消一个时辰即可退下去,在下奉陪在侧,待王爷退烧了再走。”
夫人谢道:“如此最好。”便让丫环去唤厨子准备夜宵。
刘泰然又说:“王爷这烧退后,病还是要请郎中治,否则早晚间恐怕又要发热。”
众人听了,心中默然,皆寻思:只你“京城第一名医”都治不了,还有哪个郎中能治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乃王的烧果真退下去了,躺在那里平静地睡着了。夫人命韦光宇取五十两纹银作为诊金给刘泰然。刘泰然却只收了五两,拜谢而去。
次日,乃王仍是卧床,饮食减少,头疼体软,胸腹之中若火灼水烫,热不可耐,躺在床上只是呻吟。夫人派韦光宇去请郎中,连走几家,听说刘泰然都不敢开药方,谁也不肯来。后来在街上拦了一个游方郎中,自称专治疑难杂症,包治包好。韦光宇也是“病急乱投医”,扯了便去轿行雇轿子。那郎中下轿一看是给王爷看病,吓得屁滚尿流,拔脚便往外逃。
这样又过了几日,乃王病势日渐沉重。消息传到宫里,成化皇帝派太子朱樘代君探视,送来了许多补品和稀珍贵重的药品,还传旨特赏了五万两白银。接着,太皇太后也派人来探望,还特下懿旨命太医院派两名太医给乃王诊病。太医对乃王的病也束手无策,虽然开了方子,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温和之药,吃和不吃一样。
在京的七位王爷听说乃王病重,都坐轿来探望,每人都赠送了银两补药,也有荐郎中的,但所荐的郎中没一个和刘泰然齐名的,本领可想而知。
已经之国的四位王爷知道乃王患病,都特派专使赴京慰问。朝廷中的一些大官,如六部尚书、大理府正卿、顺天府尹等,皆来乃王府探望,连东厂总督尚铭、西厂总督汪直也来了两三趟。
这天,刑部侍郎曾钟鼎来探望乃王,叙话时说到何不请和尚或者道士来念念经,驱驱邪气,或许有歪打正着之用。乃王被他一提醒,忽然想起了云珠子,忙叫韦光宇去相请。韦光宇去了百岁观,却扑了个空——云珠子云游出京已一月有余,行踪飘忽不定,无人知道现在何方。
韦光宇回来一说,乃王叹道:“如此看来,孤家与云珠子无缘了!孤家即将归天,此也是术数。”
又过了几天,乃王水米不进,已经成了气息奄奄、床箦垂目待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