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兵员何在?军官何来?招募是要招募一部分的,但是你能拒绝友邻的支援么?你能拒绝旅部的调配么? 如此一来,这次扩编实际上就成了一次大换血。
借此机会,刘汉英就可以冠冕堂皇地从张嘉毓团、马梓威团和旅部直属队给石云彪至少派去二百名军官和八百名骨干。显然,在这二百名军官和八百名骨干中,除了公开的HZB分子可以明确地交代任务以外,即便是普通官兵,每人也都将从吉哈天那里领到几块大洋和一句许诺。那时候,新编第七十九团就再也不是第七十九大队了,看看是你石云彪指挥老子的部队还是老子的部队指挥你? 刘汉英没有料到他的这一步棋又是臭棋。 长官部在他上报的扩编报告上批复如下:鉴于新七十九团军官力量薄弱,不宜即刻升级为甲种团。拟新七十九团为乙种,暂编两个营六个连,团部直辖特务连、工兵连、救护所,兵员九百六十人,其中军官一百八十人,全部从原七十九大队士兵优秀者中产生。另有委任状任命石云彪专任团长,不兼副旅长。 刘汉英感到自己凑上去的脸被人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显然,这又是军委会里那个姓陈的老东西作的怪。尤其让刘汉英感到恼火的是,在他呈送的报告中,某长官还有这样的批示:刘、文、左所呈方案留存,一年后研究实施。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年以后实施?一年以后石云彪就会把新第七十九团变成原第七十九军的幽灵。到那时候,军官有了,战斗骨干有了,再给他两个营一个连的编制,本旅长就该向他点头哈腰了。
真正是岂有此理。刘汉英差不多愤怒了,认准一条,做出这个混账批示的混账长官,一定是陈老东西的同党。眼下是木已成舟了,刘汉英尽管满肚皮晦气,也只能自己消化了,表面上还得装出宽大为怀甚至满面春风的样子,同石云彪、莫干山等人保持着谈笑风生的上下级关系,其实心里真是苦得很呵。
第七章(三)
徐贵祥
转眼就进入了冬天。处在江淮之间的凹凸山下了一场近年罕见的大雪,山里山外苍茫一片,天地不分。几尺厚的雪层封住了进山的道路,也阻隔了日军“扫荡”的步伐。
早在秋末冬初,刘汉英和一批中高级军官的眷属们就分别从南京、庐州等地辗转进入凹凸山,另有从洛安州、峨嵋州和汝阳城等地过来从军的女学生们,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围追堵截中,不断有人就范,陆续嫁给自己中意或者勉强中意的军官。如此一来,便给这个深
藏在大战腹地的凹凸山一隅山脉,增添了些许安居乐业的气氛。
七十九团的军官成亲的不多,仅有的几名眷属也都在北方,军官们的日子就过得比较清苦。石云彪同莫干山别出心裁,向旅长刘汉英呈报了一个围猎的计划,居然照准了。
由于日军长期封锁,给养十分困难,仅靠凹凸山几十万百姓补充,山南山北国共两军五六千人马分而食之,委实有杯水车薪之虞。虽然两边的部队统一归属最高统帅部,但是南京政府只承认八路军的三个主力师,那些自生自长的地方武装很难得到物资上的保障。杨庭辉的部队早就搞起了生产自给活动,丰衣足食尚且谈不上,但是温饱问题基本上解决了,这就让刘汉英的心里泛出一些说不出的滋味。刘汉英一向以正统的职业军人自居,对于杨庭辉部队的泥腿子游击队作风打心眼里瞧不起。尽管杨庭辉部队的存在可以说同他唇齿相依,对他支撑凹凸山半壁河山是个极为重要的保障,但是当他眼看杨部一天天坐大,他还是感到不安,像是有一种柔软的针芒刺在他的背上,不停地扎来扎去。这种心态很复杂也很微妙。他既不希望失去这个共同抵抗日军的民族伙伴,也委实不希望这个伙伴的羽翼日渐丰满,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这个伙伴变得比他还强大了,那恐怕就不仅仅是不希望了。
鹅毛大雪一连落了四天,山垭里积了几丈深的雪沟。到了第五天,雪是停了,尖利的北风却号叫不止,凹凸山于是出现了经年不遇的滴水成冰的寒冷。
当石云彪向刘汉英报告要利用大雪封山的机会进行围猎的时候,刘汉英自然能够揣摩出石云彪的真实用心。石云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把队伍拉出去,练练协调战术动作而已。但是刘汉英没有理由否决这个请求,更何况几千部队的肉食给养也确实亟待补充,有七十九团效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刘汉英给石云彪规定了一个原则:围猎可以,防务不可松懈,虽然山路已被积雪覆盖,但不可掉以轻心。宜将部队分拨轮换,不许全部撒出,而且围猎地距离防御要点不宜过远。 如果说以上安排是出于长官的缜密的话,那么,他又提出从旅部和军官训练队派出一批军官来七十九团参加围猎,或多或少就有些别样考虑了——他多少还是有点担心,怕这支队伍会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拉走。
石云彪自然恭敬从命。于是,在腊月中旬的一天,七十九团声势浩大的围猎便开始了。
第七章(四)
徐贵祥
陈墨涵和团部的几名参谋跟随莫干山赶到二连的时候,二连的九十六名官兵已经整装待发了。 莫干山对二连温连长说:“慌什么慌?煮熟的鸭子都在碗里,还怕飞了不成?你们别急着放火铳过干巴瘾,你们这些当官的还得给我做点别的事。”
莫干山让温连长先将队伍解散待命,然后就带领军官们上了老楼岗。莫干山给二连选择的围猎场地是旋涡田,这里无雪的时候是一片岗峦起伏的丘陵地,如今被积雪覆盖,除了近
处偶尔戳出冰雪的树枝,便是苍苍茫茫的一片浑然天地。
站定了,莫干山对参谋们和温连长说:“你们沿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前看,看看有什么东西?温连长你是熟悉这块地形的,你不要说话。”
几名参谋将脖子伸得长似鹅颈,却什么也看不见。大家面面相觑,有人说地物都被雪埋住了,看不见有什么东西露出来。也有人说看见了远处的山脊线。
莫干山问陈墨涵:“你看呢?”
陈墨涵不大肯定地说:“前方三里好像有一条河。”
莫干山不高兴了,板起面孔说:“别说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陈墨涵于是眯起两眼,用手挡住刀子一样割来割去的风,直到看出了两行眼泪,这才哆嗦着牙帮骨,一字一顿肯定地说:“是一条河。”
温连长在一旁冻得跳着跺脚,一边跳一边嚷:“陈参谋怕是有火眼金睛,那场子我去过,是有一条河,叫月亮河,春天有几十丈宽呢。”
莫干山瞪了温连长一眼,又问陈墨涵:“你说那里有一条河,依据是什么?”
陈墨涵想了想说:“依据有两点。一是根据地理走势。团部东侧的二龙山两山相接,主峰大龙山应在南十余里,我分析,就是我们对面的那个山头。春夏交接时,二龙山下河水高涨,不可能是从山外来的,山内必有水源。所以我认为,在我们的站立点至二龙山之间的洼地,必定有一条宽十丈以上的河床。第二个依据是根据凹凸山植被特征得来的。各位长官请看,正前方三千二百公尺处,有一个比较显著的黑点,那只能解释是一个树梢。沿此黑点向左,距离那个黑点约二百公尺处又有一个黑点,再往左依次看下去,还能看见几个黑点,而且基本上是随脊影而弯。这就是凹凸山特有的青柳,通常都是长在河边塘畔的。因此我断定,那里有一条河。”说完了,陈墨涵便端正肃立,等待莫干山纠正。
莫干山却并不急于评判,又问随行的其他参谋:“你们看见黑点了吗?” 有人就回答说看见了一点,不大真切,好像不是连成一起的。也有人回答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莫干山笑了,说:“看地形如同烧香磕头,心诚则灵。本团副不仅看见了黑点,还看见了两排黑点,你们信不信?那就是一条河。”然后展开自绘的地图,被雪埋没的山川河流顿时跃然清晰于纸上。莫干山招呼参谋们都围拢过来,说:“我出一个情况:谍报日军以一个中队由马堰至榆林寨行进,另有日军一个中队和汉奸两个中队沿二龙山鞍部翻越,企图偷袭我部岔路口据点。我部守卫兵力为两个连,其中两个排作为机动保障,其余设伏。时间是凌晨一时,气候条件为晴。战斗过程不超过十分钟。战斗目的歼敌一半,迫敌后撤。追歼逃敌由友军负责。今天下午的围猎也算是实地勘察。各位于明日晚饭前将作业想定送到我的手上。”
众参谋嗷地一声散开,一起重新去看那什么也看不见的莽莽雪原,又差不多同时回过神来抢地图。岂料为时已晚。莫干山哈哈一笑,抓起地图,三把两把扯得粉碎,将碎末雪花一般抛进狂啸的风中,转眼之间就被刮得无影无踪。 中午饭后,七十九团几百名官兵分成一百多个小组铺天盖地地撒向了围猎场地。围猎是一种既刺激又无惊险的战斗,士兵们自然欢天喜地,与人作战已有许多招数,对付野兽就更不在话下了。
连续几天的大雪,使山野里兽迹罕见,围猎的最初阶段实际上是挖猎。这些士兵半数以上是新招募的凹凸山当地人,有熟悉野兽习性的,自然各显神通。士兵们凭经验先寻山坡和沟坎阳处,尤其是前有丛木近有水源的地方,野兽的栖身之地多半在这些所在。找到洞口之后,或放枪惊吓或烟熏火燎。也有的兵用弹壳制成铜卡插进肉饵里,系上绳子再抛进洞里,玩 起了旱地钓兽的把戏。方圆十几里的捕猎同时展开,寂静的雪原便被激活了。枪声和喊声以及快乐的追逐声连成一片,声势越造越大。小一点的黄羊和懒一点的猪獾在这突如其来的浩劫面前,茫然不知所措,往往束手就擒。灵一点的野兔子和狗獾子却不甘心任人宰割,凭借求生的本能,昏天黑地地蹿出洞外,没命地奔逃。却又显得不识时务,跑着跑着便一头栽进雪窝里,再也拱不出来了。 围猎在经过第一轮高潮之后,团部的院子里便尸积如山了。倒是没有血流成河,那些活蹦乱跳的生命之血凝固于灵魂脱壳的瞬间。
自然要进贡,战利品大都送到了旅部。
当天晚上,舒霍埠的上空便被浓郁的肉香弥漫了,咀嚼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每一个角落。
军人的雄性从醇厚的水酒里淬火出膛,那些冒着生死之虞辗转来此的女人们,惊喜地品尝了凹凸山野味给予她们的特别犒赏。
第七章(五)
徐贵祥
陈墨涵是在团部西北的庙子岗上看见那个女人的。
此时已近黄昏,西方的天穹隐隐约约地显现了落日的昏黄轮廓,无风的坡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像一页凝滞的湖面。冷淡的阳光随意地落下来,使这块雪后的山坡益发显得空旷寂寥。女人就在这漫无边涯的空旷中面西而立,似乎进入了一个悠长的境界,默默地长久地眺望着远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在雪天之间嵌进了一个怅惘的写意。
走得近些了,才看出来了这是一个身穿美式作战服的女军官,大约是刚刚从围猎场地下来,马靴上还粘着泥土。
陈墨涵于是止步。跟在身后的马参谋也站住了。马参谋也看见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