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蹬腿把三个孩子扔给我就不管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光宗开学 张 口要钱,女儿大了伸手要衣,清早饿了开口要吃,我苦、我累、我难、我愁,有谁管我!孩 子们没有 错,可我错在哪?他们要这样对我。这日子我不想过了,你来领我一起去吧。眼泪哭干了, 林春娣又回过头来替孩子们想,好好的一个家,谁又愿意要一个后爹,许茂法又是这么不体 面的人。想到这一层,林春娣又体谅到孩子的心情,她又在坟前劝自己,孩子不跟她吵, 不骂她,就算是给她面子了,算没白疼他们,没白为他们操心,该知足了。再说这事也不是 啥好事,要不是日子这么难,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愿做这种事。退十步想,她还能指望他们 给她张灯结彩,给她大摆筵席,欢天喜地把她送到许茂法家吗?
光宗走的那天夜里,林春娣又瞒着女儿和清早,偷偷上了许茂法那里。她没法向许茂法 摊牌,她怕许茂法一生气坏了事,他真要跟她算起账来,她拿啥还他钱。林春娣只好婉转地 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开不得口,再说都这么把年纪了,再娶再嫁,村里人会笑话。万 一要是合到一起过,儿女们别别扭扭也过不好,弄出许多话来,大家反不好处了。许茂法 急 于要做那事,说一切都随你,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不结婚也行,省得话话说说的,可你得 常来,隔三天得来一趟。林春娣说了句笑话,你的精神这么足啊?许茂法说足不足你晓得, 说着就把林春娣压到身下。林春娣没法不应承,可许茂法一点也没注意到林春娣的 眼泪。
过了半个月,丁腊芳主动要求跟二祥一起下田做活,她说日子是自己过的,要过好 得自己打算好。二祥不让,他要她满了月再下田。丁腊芳拗不过他的犟劲,当然她心里知道 是二祥疼她,她就更加喜欢二祥,每天把饭菜做得更香。
二祥领着丁腊芳一起下田。丁腊芳一个月新娘做下来,人又鲜亮了许多。一路上 男的女的不住地拿眼瞅,看得丁腊芳抬不起头。二祥看到了韩秋月的眼睛,人家都嘻嘻 哈哈 与丁腊芳打招呼,问寒问暖的,只有她只拿眼睛看她,一副不卑不亢的样。二祥猜到了韩秋 月这么做的原委,她是嫉妒,是羡慕。二祥的身心就充满了胜利的豪情。谁叫你眼中无人了 ,你早干啥啦?二祥这时候心里美到了极点,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二祥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就故意张扬,把这幸福扬撒给村里人看,他要让全村每一个 人都晓得他的幸福。他故意停下脚步,等丁腊芳来到跟前,他要与她一起并着肩走。村上的 人都笑了,都说痴人有痴福,二祥居然会撞着这么一个好老婆,他娶两个老婆,两个都跟花 似的。也有人说,可惜,又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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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日子过得轻松悠闲往往在记忆里留不下很深的印痕。
不知不觉二祥的情爱高烧慢慢退去,再度进入了平常的日子。二祥没有厌倦,他对丁 腊芳依然着迷,但毕竟人已中年,他不可能持久地保持那样一种近似疯狂的情欲。更何况人 活着,头一件事是要吃,一个人的口粮两个人吃,米缸很快就见了底。现在的二祥不是过去 ,过去是他一个人过日子,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是两个人的世界,他自己饿一顿无关
紧要,但他不能饿丁腊芳,他舍不得饿她。这样就有许多过去没有的责任要负,有许多过去 不用他操的心要操,有许多过去用不着他想的事要想。
二祥找春林要丁腊芳的口粮,春林则反过来问二祥要丁腊芳的户口。二祥自然没有丁 腊芳的户口,春林也就暂时不会给丁腊芳口粮。二祥一听有些急眼,说他可以饿,老婆却 不能饿。春林就让二祥不要急,先借一点口粮吃,赶紧办户口。二祥不晓得怎样办户口 。春林就一点一点教二祥。他说着就手给二祥开一张他和丁腊芳的结婚证明,让他拿着证 明立即领着丁腊芳到公社办理结婚登记,大队再另开一张户口接收证明,拿着结婚登记证和 大队的接收证明,再到派出所开一张户口准迁证,带着这些证明和户口准迁证到丁腊芳老家 ,或者寄回给 她老家的人,让他们把她的户口办来。然后回过头来大队、公社、派出所,办理落户口手续 ,户口落好了,粮管所三富那里自然会给丁腊芳一本购粮本,这就解决了今年的吃粮问题, 到明年就跟其他社员一样可以参加当年的分配。二祥让春林说得晕了头转了向,没想到结 个婚,办个户口这么复杂。春林说这当然,你弄个老婆容易,同到家里上床一睡就结了,办 手续得按程序。二祥又一一把这个过程问了个明白,这才回家。
二祥回家一进家门就跟丁腊芳商量,怎么尽快把她的户口迁来。二祥一说到户口,丁 腊芳的脸就变得没有原先那么漂亮,她似乎有许多为难。二祥以为她不懂怎样办理户口的迁 移手续,二祥就耐心地跟她介绍迁户口的程序。丁腊芳听得不那么认真,二祥看
〖CM(29〗出来了,就干脆不介绍了,说这事是挺NFA23嗦,说给你听也没用,〖CM)〗
〖CM(29〗还是要我来办,我明白就行。丁腊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顾〖CM)〗
做饭。
丁腊芳没吃晚饭就先睡了。二祥以为她不舒服,又是给她端水,又是要给她按太阳穴。 丁腊芳说,她没有病。二祥就觉得奇怪,没有病为啥要不高兴?丁腊芳说,你不要问,就是 心 里不高兴。二祥这人特别认真,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说你心里不高兴,肯定是我做错了啥 。丁腊芳说,你没做错啥,你对我挺好。二祥说不是我做错事,那准是谁欺负你了。丁腊芳 说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心里不高兴。二祥就更不明白,别人不欺负你,我又没做错事, 你自己怎么就会不高兴呢?丁腊芳让他逼得没有办法,就让二祥也躺下。二祥就脱了衣服, 跟丁腊芳一起躺到被窝里。
二祥躺下后,丁腊芳让他侧过身子对着她,二祥就侧过身面对着她。丁腊芳问二祥,你 究竟喜欢不喜欢我?二祥说,我说过好多回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不够。丁腊芳说,要是我 有事瞒着你,没有跟你说清楚,你怨不怨我?二祥说,啥样的事瞒着我,你老公已经死了, 你告诉我了,还有啥事,你告诉我不就完了,我不会怨你的。丁腊芳说,我的户口暂时不能 迁。二祥有些急,问为啥不能迁。丁腊芳说,要迁就不是迁我一个人,我那里有三个小孩, 还有一个婆婆,我不能不管他们。二祥一听傻了,看着丁腊芳,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祥慢慢仰过去身子,这可真不是一桩小事,三个小孩子,再加一个婆婆,一共是五个 人。二祥一肚子热气,一下子全顺着脚跟撒出去了。二祥心里清楚,凭他的本事,他怎么能 够养活这一大家人呢。二祥瞪着两眼看着帐顶犯愁。
〃孩子多大了?〃
丁腊芳这时也仰过了身子,平躺在床上,她也是两眼盯着帐顶。
〃老大是儿子,已经十二岁了,下面两个是丫头,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二祥在心里喊,我的娘哎,小孩肚子,吃死老子。
〃婆婆多大年纪?〃
〃五十八岁,有哮喘病,干不了啥活。〃
二祥又在心里喊,我的娘哎,富贵病,累不得,苦不得,还要长年抱药罐子。
二祥没再说话。丁腊芳也没再说话。结婚后,他们头一晚上这么清静,这么安份。他们 的身子依旧挨着,各自都能感到对方的温热,可他们谁也没了那种情绪,他们谁也不往这上 面想。他们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他们心里的事情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他们都喘不过气。结婚 后,他们也从来没有像这晚上那样思绪滚滚。他们没有那么深刻,没有去想物质和爱情的关 系;他们也没有去想对方的心怀和情操,他们没那么多文化,他们很看重现实。因此,他们 想的问题很简单,很具体,很实在。这户口迁不迁,要迁就得迁五个人,要不迁就一个也 不要迁。尽管他们在这一段日子里,他们相互间爱得恨不能融进对方的身子,他们在欢乐的 高峰,也完全达到了那种虽不能同生,但愿能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苦同受的境界 ,可是现实把这种捉摸不定瞬息万变虚无飘渺的情感击得粉碎,驱除得无影无踪。他们没有 海誓山盟,但他们已经心灵交汇,血肉相连。他们还有老百姓的信义,他们又无法把对方挥 之即去,所以他们沉重,他们难过,他们想搬开挡在他们情爱中间的那些东西,他们又都感 到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他们又有痛苦,又有烦恼。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 的一夜。
二祥像个输光本钱的赌徒坐在大吉的面前,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的头想得有笆斗 那么大,再想下去,他觉得这脑袋准要裂开一道口子。
大吉搓着两只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比解一道方程式要难得多。让他们都迁来,往后 的日子不堪想象,也可能会毁了二祥的一生;不让他们迁来,太可惜了,二祥这辈子再找不 到 丁腊芳这样的女人,只怕这辈子只能打光棍。可是打光棍比让二祥养这一家要容易一些。大 吉为难到最后只能说:〃你要好好掂量掂量,哪头重,哪头轻;你自己拿主意,你要是养不 了这一家,就只好随她去了。〃
二祥找到三富,三富让肖玉贞一起商量。商量来商量去,三富夫妻俩都还是同意大吉的 意见,这六口之家是养不活的。三富说,要是自己的亲生,没办法,讨饭也得养,你这辈子 总不能出力出汗做牛做马替别人养孩子啊。这话对二祥的影响很大,从三富那里回来,二祥 连路都走不动了。
倒是四贵给二祥出了一些实在主意,四贵说没有媳妇养婆婆的道理,她没有了儿子,可 以享受五保,共产党的天下,都是一个政策。再一个没有必要把儿子也迁来,那是人家的血 脉,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让他们奶奶跟孙子两个过不是挺好的吗,把两个丫头迁过来 ,苦几年,早点嫁出去不就行了。再说十来岁的女孩子,也会做点活了,不一定是光吃死 饭的。二祥让四贵说得心里有了活水,多少日没嘻开的嘴又嘻了开来。其实二祥打心里不愿 放弃丁腊芳。
二祥兴致冲冲回了家,高高兴兴吃了饭,全心全意跟丁腊芳做了那件事之后,细细地 把四贵的方案拿出来跟丁腊芳商量。丁腊芳听二祥说完,跟二祥那天听她说完话一样,仰过 了身子,没再说话。二祥晓得她为难,他也就没再追问。两个人又是一夜没睡好。
菊芬拉着周菜花一起去劝丁腊芳,没有儿媳要养婆婆的道理,江南江北都是一个政策, 完全可以让婆婆吃五保。儿子十二岁也不小了,该给人家留下传香火,也好照顾婆婆 。把两 个女儿迁过来是很讲道义的事了。任菊芬和菜花怎么说,到头来丁腊芳还是摇头叹气,她无 法不管他们的死活。
丁腊芳的户口迁不来,二祥的日子很快就陷入危机。幸好三富帮他凑的一百块钱和一百 斤粮票没要他还,就这样二祥一年的口粮眼看就要吃光,一个人的粮两个人吃,下得自然快 。
二祥再次找春林,春林还是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