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这个丝毫不值得庆幸的险境。一个人空手被九名剑士包围,而其中的积加更是黑羊公国当中屈指可数的骑士。
嘲讽的笑声从四面涌向利德宛:
“利德宛大人的剑术,在马法尔全国堪称是技冠群伦,不过这是在有剑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剑还能够发挥剑术的话,请务必让我们这些人开开眼界哟!”
听对方说着这种令人不悦的言词,利德宛却想不出有什么毒辣的话可以反击,所以便沉默地一语不发。他一面正视着积加,一面伸出右手。
利德宛伸手拿起的,是桌上的一座烛台。一座以熟铁打造,既沉重、又实用的烛台。将蜡烛拔出之后,便露出一支大约有成人中指的长度,顶端尖锐锋利的铁针。积加的嘲笑立刻就畏缩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的神情。甚至连“上!”的命令声也显得惊慌。在他的命令下,有名刺客用脚在地面上猛力一蹬,拿着剑对利德宛扑过去。利德宛用烛台挡住他由上往下砍的剑,然后踹中刺客的腹部。这名刺客一面痛苦地咆哮着,一面踉跄着滚倒在地面上。在这同时,有另一名刺客从左边方向攻击利德宛,利德宛于是一闪,在他躲开刺客攻击的同时,也刺出手中烛台,铁针正好刺进刺客的左眼。刺客痛苦地哀号,身子向后仰的同时,手中的剑掉了。利德宛于是在这一瞬间,拾起了刺客所掉落的剑。
Ⅱ
利德宛得到这把剑之后,先对着空中挥旋了一下,然后把剑尖对准积加,以非常冰冷的笑声说道:
“怎么样,我已经有一把剑了。想不想试试这把剑利不利呢?”
挑衅对此时的情况来说,是个相当有力的武器。当一个人与众多敌人交战的时候,让对手冷静下来是相当不利的。最好让对方疯狂地愤怒,扰乱人与剑的动作,这样才能增加胜算。
“怎么样,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区区一个敌人拿着一把剑,就叫你们害怕成这样吗?”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大话!”
刺客于是同时挥刀向利德宛砍了过来。利德宛用剑挡开第一阵攻击之后,身子一转,便刺中了第二名刺客的肩头。利德宛不管对方痛苦的哀号,把剑尖抽出之后,一面回转身体往下蹲,让刺客从后方所发动的攻击挥了空,接着便砍中了对方的大腿。在一阵连续的哀叫声中,利德宛整个身体往上跳跃,将自己修长的身躯抛向门外。一飞出屋外之后,敌手也紧追上来,利德宛躲开对手的一记白刃,在地面土旋转一圈又往上一跳,一眨眼之间,便击倒了另一名刺客。虽然利德宛并不是要听话地乖乖“住口”,不过在这打斗的过程中,他确是一声都不吭。连续四个人被击倒之后,刺客们开始胆怯起来,就在这时候,从黑夜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愈来愈接近他们。
“利德宛!利德!”
对利德宛来说上这个声音是他绝不可能听错的。而刺客们大概也是一样。利德宛和安洁莉娜公主,是“全马法尔帝国最勇猛的一对”,一想到要与这两人交手,刺客们似乎就失去了当初要动手的决心。于是他们纷纷收起自己的剑,踩着惶恐零乱的脚步,往暗处里逃散而去。而积加似乎无法像他们如此地放弃,还在去留之间犹豫地拿不定主意;片刻之后,一匹军马高声嘶啼着出现在他的面前,接着一道人影,从马上跃下站在积加的面前,动作之轻快,令人难以相信她身上正披着战甲。而她就是利德宛未婚妻安洁莉娜公主。积加此时的行为完全超乎他人的想像。积加把视线从公主责难的脸上岔开之后,便开始严厉地谴责利德宛:
“我有话要说。利德宛,你本来就是一个与黑羊公国毫无关系的人,凭什么继承国公的地位?我无法接受,正因为无法接受,才会采取这个行动。你要知道,我可不是无缘无故的。”
听积加这么一说,安洁莉娜公主向前踩出一步,激烈的视线狠狠地抽打着黑羊公国的骑士:
“如果你不服的话,应该要以正当方式来追究是非曲直。追究之后如果还是不服的话,才用武力来坚持你的意志。可是你完全不是如此,甚至是突然从背后偷袭他人,失败之后才强辩自己是有理由的,你以为这样会有谁同情你?你怎么不先反省自己才开口呢!”
安洁莉娜公主的话锋,几乎与剑同样地锐利。积加被说得哑口无言,羞愧之情反转为激烈的愤怒,怒火攻心的结果,使得积加的脸像是喝了劣质的酒,在宿醉之后呈污浊的红黑色,他使力地咆哮着:
“好,既然如此,利德宛,你我不妨用手中的剑,堂堂地一较高下,证明你的确有资格坐上黑羊国公的宝座吧!”
“这是什么话?”其实利德宛只要这么唾弃一声就可以了。但是,很奇妙地,利德宛一点都没有想要责备积加的意思。积加具有浓厚的世代传承观念,他之所以将利德宛贬谪为一个没有来历的异乡客,对利德宛没有丝毫忠诚心,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有朝一日,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国人,霸占了马法尔帝国的皇位,还要求朝臣必须以服侍皇帝的忠诚和服从来服侍他的话,利德宛大概也同样会感到不愉快吧。所以,此刻的利德宛并无意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责难积加。尽管如此,也不能因为如此就把黑羊公国的主宰权交给积加,因为这将等于漠视阿尔摩修大老的期待与嘱咐。
在作过各种考虑之后,利德宛不禁又开始感到厌烦不堪,甚至又再度有了这样的念头,抛弃所有的地位和权势,只带着安洁莉娜公主和帕尔,一起踏上流浪的旅程。利德宛为官的缺点,就是他这种偏向逃避的癖好,如果依照安洁莉娜公主的说法,“利德宛又开始吝惜付出自己的才干。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呢!”。不过,不管怎么样,积加可一点都不懂得利德宛希望能逃避的愿望,以及利德宛为官所必须背负的使命。此时的积加或许是有些自暴自弃,可是此时的他也只能够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一对一的剑击当中。利德宛只得重新把他手中那把沾满血迹的剑握好,与积加面对面,正当两人要往脚下一蹬的时候──“耶鲁迪军来袭!”
交杂着悲鸣的报告声,撕碎了夜晚的空气,两把即将冲突的白刃,此时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遮住了。在这片由黑夜所交织而成的厚重画布上,有好几个地方正散布着金黄色的点。正当这些点似乎并排成一列的时候,一条红色的线出现了,转眼间,把暗色的天与暗色的地,作了明显的区分。士兵们向伙伴告知火灾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四处飞着。原来始终紧咬住马法尔军背后不放的耶鲁迪军,此时射出火箭,发动了火攻。可见拉萨尔不但忍着肉体上的痛苦,还一面在研拟对策,他命一队士兵从另一条路线急行,好实践他的奇谋。
现在已经不再是与积加比较个人武勇的时候了。利德宛立刻收起手中的剑,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座骑,而安洁莉娜也像是乘着风般轻快地跟随在利德宛身后。积加独自一个人,被他想要打倒的敌人给撇下不管了,积加就这样手中握着剑,茫然地呆立在黑夜之中。在他这一生当中,从没有经历过这般羞辱愚蠢的时刻。不久之后,无处发泄的愤怒与屈辱将他整个脸给扭曲了起来,积加踏出脚步,向自己的马走去。他已经决定,要利用耶鲁迪发动突击的这个好机会,趁着混战杀死利德宛。
利德宛和安洁莉娜公主快马赶回来的时候,马法尔军的阵营已经到处响起一片刀枪的撞击声,人和马、风和火彷佛在跳着一场狂乱的舞蹈。怒吼与悲鸣声此起彼落,黑影到处跑来跑去,而血腥与火灰的气味已经乘着风吹进人们的嗅觉当中。在军马声声悲痛嘶啼声中,还夹带着狗的凶猛吠声,这阵声浪逐渐向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靠近了,公主于是收紧手中的缰绳。
“霍尔第,是你吗?”
“啊,您在这里啊,公主,看见您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霍尔第骑着马,左右两旁带着四头的猛犬,爽朗地前来向公主打招呼!
“呀、公主的夫婿大人也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余暇去理会他人的揶揄了。利德宛只觉得自己必须为没能及早查觉耶鲁迪军已经逼近己方而负责。他只对霍尔第点了点头,便飞快地朝皇帝的本营疾驰而去。霍尔第原本要跟着利德宛身后追过去,但是当他的视线突然向后看的时候,他看见积加正从黑夜深处,跟着利德宛飞马过来了。仅由他那充血的可怕表情,霍尔第立刻就明白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这场战斗,日后被称为“普力兹连夜战”,在战争史上,并没有被给予太高的评价。因为整个作战的过程并没有任何致密的作战构想,完全是基于一方深切的执着、与几分的偶发性才构成的一场战斗,不过,这并不意味这场战斗就不苛酷激烈、也不悲哀凄惨。这场战斗的主谋者,也就是耶鲁迪王国的拉萨尔将军,此时已经完全不考虑士兵的损耗,正倾出他麾下所有的兵力,对敌人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马法尔的总兵力在此时是四万五千、而耶鲁迪军则有二万八千,这所有的兵力已经全数投入这场激烈的死斗之中。所谓的“普力兹连”,所指的并不是此时成为战场的地名,而是一句马法尔话,意思是“血淋淋”。双方的士兵用剑割开敌人的头盔,用长枪刺穿了敌人的战甲,遭人砍断的手臂飞向夜空,泉涌的鲜血像是一条尾巴般拖在手臂的后面。互相缠斗的士兵从马上翻滚下来,正好被落下来的马蹄,将胸骨给踩得粉碎。人和马相继地倒地,为旧有的血迹再重新加注新鲜的血渍。掌管死亡与痛苦的恶魔,一面发出尖锐的狂笑声,一面在士兵的尸体上乱舞,还不断举起无形的镰刀对准这些牺牲者猛力地砍下去。这虽是一场混战、乱战,但是当卡尔曼立于阵前,而利德宛与安洁莉娜也赶来指挥的时候,整个战局的大势便开始扭转。耶鲁迪再三反覆着猛烈的攻击,前后六次突入马法尔军的阵营中,但也六次被击退,每一次都造成五百至一千以上的牺牲者。
“卡尔曼在哪?马法尔的皇帝在哪里?如果你珍惜自己的名声,就立刻站出来吧!”
有人用耶鲁迪语大声高吼着。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只见一条漆黑的骑影,带着一条空荡的袖子,在夜风中彷佛不祥的旗帜般飞舞着。“这人好像是统帅耶鲁迪军的‘独臂将军’奥布拉希特。”。充满畏惧之意的声音在马法尔军中流传着。此时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向皇帝进言。
“陛下,独臂将军是个不容易对付的敌手。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请陛下把他交给我。”
“好吧,就交给你了!”
卡尔曼点头同意。
Ⅲ
不久之后,拉萨尔听见附近有叫声。
是有人用耶鲁迪语大声地喊着,“皇帝,是皇帝,皇帝要逃走了!”
拉萨尔透过眼前这一片黑暗与烟雾,在浑沌之中发见了一条疾驰的骑影。那镶有徽章、只有皇帝才可以披戴的斗篷,在拉萨尔充血的视线当中,彷佛正绽开华丽色彩的花朵。拉萨尔于是无言地掉转马头,单枪匹马地追了上去。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