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之下,而粮食在此刻更显得弥足珍贵。利德宛亲自上阵前迎接,而大老对利德宛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有关于一名旧部下:
“积加死了是吗?”
“是的,我们因遭遇耶鲁迪军的夜袭,而遗憾地失去了一名难得的骑士。幸好我们也斩杀了耶鲁迪军的主将,得以安慰积加的在天之灵。”
这当然是一番谎言,但是在这种情形下,真实只会更加刺伤仍活在世上以及死去的人。利德宛一面抱起帕尔,一面尽可能平静地说道。阿尔摩修大老点点头,之后就没有再提及积加的死。
“我们不谈这个了,唉唷、唷、唷,虽然是乘着马车,可是长途旅行真叫我这把老骨头吃不消哪。看来,也到了该归隐的时候了。”
阿尔摩修大老所说的话,感觉上有些像是卡尔曼在感怀时所说的话。利德宛不禁苦笑地说道:“大老,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很健康而且长寿地活着哪!不管是黑羊公国也好,是马法尔帝国也好,都还需要大老您的有用之躯,请不要说什么要归隐的事了。”
“哦,如果让年轻人这么一说,就变得自以为是的话,到后来只会落得惹人嫌的下场唷!”
阿尔摩修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在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的搀扶之下,阿尔摩修大老来到皇帝的面前向皇帝致意,之后阿尔摩修说道:
“陛下,老朽希望能够在今天这个场合,正式将黑羊国公的地位传让给利德宛。恳请陛下的恩准,老朽俯首叩拜,不胜感激。”
对于阿尔摩修大老的这个请求,卡尔曼当场就答应了。于是利德宛在卡尔曼亲自的认同下,接任了黑羊国公的地位。而这也就正意味着,黑羊公国自始至终,都将认同卡尔曼的皇帝权威,并将对卡尔曼竭尽忠诚。这具有相当大的政治意义。当然,即便是从感情的观点来看,卡尔曼也没有任何需要忌讳的理由。除了黑羊国公的叙任仪式之外,卡尔曼并提议同时举行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公主的婚礼。婚礼的喜宴可于日后再盛大举行,但此时可先完成法律上的结婚仪式。
两名当事人,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提案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阿尔摩修大老一面拍手称喜,一面催着他们赶快作好准备。于是这所有的喜事便在一片匆忙、慌乱中进行着。
在战场上举行骑士与贵族的叙任仪式,虽然是少之又少,但是也并非绝无仅有,过程简单朴素,但整个形式也算是确立了。真正令人称奇的,是战场上举行的婚礼,新郎新娘并没有穿着婚纱礼服,而是身披战甲、腰间配剑的装束,更有甚于此的,是新郎还带着自己的小孩。五月十四日这一天,当太阳的下缘接触到地平线的上端时,皇帝军的本营中也正相继地举行着两个仪式。就在新郎吻过新娘,而新娘也吻过新郎和新郎的小孩之后,整个过程便宣告结束。
经过这两个仪式之后,利德宛正式获得了黑羊国公的地位,以及一位令人羡慕不已的妻子。
Ⅱ
或许并不是作了很长的梦,不过有几幅情景像是泡沫般迸裂开来的时候,似乎发出了低低的声音。当身体被人轻轻地摇动时,利德宛醒了。此时正值马法尔北国短暂的夏季,营帐外仍然是一片夜色。他横卧在野战用的床上,身旁有另外一个人躺着。刚刚摇动他的肩膀,让他脱离梦境的,便是这人的手。
“安洁莉娜公主……”
“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安洁莉娜用手指梳卷着她那头颜色彷若冬日落阳的发丝。从这个动作当中所散发出来的忧愁,似乎和原本的她颇不相称。公主直觉地可以感受到哥哥的野心,在不时为其最终境遇担忧的最后,还是没能改变哥哥的历程。勇敢、聪明、性格爽快的公主,似乎为哥哥无奈地担忧着。事实上,利德宛也有着相同的无力感,甚至对这位昨晚才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有种对不住的感觉。而这份感觉与他个人在化解卡尔曼与蒙契尔之间的对立方面,究竟获得了多大程度的效果,是全然不同的两个问题。
蒙契尔谴责“卡尔曼乃是弑父罪人”,有关于这一点,利德宛在他与安洁莉娜公主的结婚仪式之后,曾经与阿尔摩修大老谈到。
卡尔曼究竟是不是弑父罪人,就算澄清了这个疑点,实际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便是像金鸦国公蒙契尔这样的人物,却也在最重要的时刻犯下了错误。发动叛军之后,就算纠弹皇帝所犯下之弑父的罪行,听起来却也只像是一个借口,一个用来将他个人的叛乱行为加以合理化的借口。也就是说,一旦有政变或者兵变发生的时候,什么正义、人伦,都只是叛变者用来争夺权力的武器。而这个武器究竟会成为致命武器、亦或根本没用,全看对抗者是如何应对而定。
这是阿尔摩修大老的意见。既然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卡尔曼的确曾经作出弑父的罪行,那么只要卡尔曼一否认,利德宛所能作的,就是在信、或者不信当中作一抉择。卡尔曼是不是说真话、或者是说谎话,这是卡尔曼良心的问题,利德宛不应该逾越卡尔曼的这个内心领域,只能与世俗之凡人一般地行动。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不管皇帝与金鸦国公之间,孰胜孰败,都将是亲友相残哪!”
利德宛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怅然若失,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利德宛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吧。既然他黑羊国公的地位是由卡尔曼所亲手赐予的,那么为了维护本身之地位与权限的合理性,便应该要协助卡尔曼巩固他的帝权。对否决卡尔曼之帝权的蒙契尔加以讨伐,将帝都奥诺古尔夺回,抵挡列国的侵略,防范国内各势力所可能发动之叛乱。利德宛既然已身在河中央,自然不能渡河渡到一半,又中途折返回来。利德宛自己也充份地明白这些道理,但是心中就是有一份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情绪。如果能够找到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把这所有一切的罪行都归诸到他身上就好了……。
突然间,利德宛的呼吸受到了阻碍,他的心也因而被拉回到现实之中。原来是安洁莉娜公主伸出她那纤细白皙的手,将眼前这名男子,而此时已成为她丈夫的鼻子给掩住了。
“公主,你作什么?”
“哦,看起来我的丈夫还活着。我看你刚刚好一阵茫然失神的样子,还以为你让什么妖魔鬼怪给附身了,幸好不是。”
紫水晶般的眼眸,从正面凝视着利德宛。这名今年二十一岁的女子,是个难得稀有的佳人,但是更凌驾在她那外形之美之上的,就是她那种洒脱、干脆的个性,叫人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的,利德宛此刻这么想着。而这一点也正是最吸引他内心的地方。没错,一个人的目光是绝对不可以偏离现实的。如果自己从现实当中逃脱的话,也就等于承认自己根本不配当安洁莉娜的丈夫。
虽然并不是要解救万人,但此时应该与皇帝卡尔曼一同作战。在战场上遇见蒙契尔时,便劝他降伏,若是不肯,则只好将他斩杀。当然,若是与蒙契尔比划剑术的话,利德宛不见得一定能够获胜,但是这么一下定决心之后,利德宛似乎能够从无益的迷惘之中解脱出来了。
※ ※ ※
五月十五日,在获得皇帝的许可之后,黑羊国公利德宛与国公夫人安洁莉娜,一起来到帝都的城门前,要求会见金鸦国公蒙契尔。在皇帝的本营与城门之间,有一片将近五十斯塔迪亚(约十公里)的武力空白地带,是由草地与林地所形成的混杂地区,人员的来往已经完全断绝。当一对男女骑着两匹马,缓缓通过这地带的时候,从帝都奥诺古尔的城墙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城门应他二人的呼声开启了,但是被允许入城的,只有黑羊国公一个人,至于夫人则有金鸦国公的传话:“安洁莉娜,你已经不再是金鸦公国的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准擅自入城。”
遭到如此冷酷地拒绝之后,安洁莉娜的眼眸闪过一阵丧气的神色,但是她没有开口提出任何抗议。只和利德宛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就点点头,独自在城门外跃下马来,目送着丈夫单骑入城的背影。负责守护城门的马提亚修将军,是比安洁莉娜年长的战友,他同情地对公主说:
“公主,您请进城去吧。您王兄如果发怒的话,就由我马提亚修来承担吧!”
“就算是和您的王兄见最后一面吧!”不过马提亚修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劝请公主进城去。但是公主只是摇摇头,一面谢过他的好意:
“谢谢你,马提亚修将军。不过,还是算了吧。就算见到了哥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勇敢、豁达、又爽快的公主,刹时好像回到了孩提时代,马提亚修将军不禁感到胸口一阵紧缩。当公主还在摇篮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了公主。
“嗯,公主,演变成今日的情况,真的是……”
“什么都不用说,马提亚修。这是各有各的立场。”
公主的声音没有丝毫强硬,反而像是在安慰人一般。正因为如此,将军更受到深刻的感动,他于是向公主行深深的一鞠躬礼。
交出配剑之后,利德宛入城,于谒见厅与蒙契尔再度见面。此时金鸦国公的表情,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给武装起来,他对利德宛讽刺地说道:
“利德宛,你决定要支持那名弑父的男子吗?改变心意,加入我这边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支持一名背叛主君的男子吗?蒙契尔?”
彼此以苛酷无情的言词打击对方之后,便突然都不出声了。毕竟他们是昔日的好友,就算努力想贬低对方,对自己也没有好处。自从卡尔曼的婚礼之后,这已经是他们两人相隔两个半月之后的首度见面,就算没有什么温馨动人的场面,也不必要再搅乱彼此的心理与眼前的事态。
蒙契尔于是开始说起二年多以前的往事,也就是先帝波古达二世去世的那一天。在寒冰冻结的那个灰色日子,当时的卡尔曼大公紧急从战场返回帝都。在他到达以前,宫廷虽然宣告波古达二世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是从那个被抛出病床的枕头上所留下的齿痕,以及观察卡尔曼当时的表情,蒙契尔这才确定卡尔曼弑杀了他的父皇。利德宛一语不发地听完之后,才低声自语似地问道:“就算这真是一件事实,你现在把它揭发出来,会有什么人为此而高兴?只有那些胸怀野心的列国会拍手称喜不是吗?”
“后世的吟游诗人会很高兴。他们喜好血腥和泪水,如果马法尔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同时走上光荣与悲惨的路,这些人想必会使用华丽的文辞来为他讴歌哪!”
蒙契尔有些恶毒地笑着。不过当笑容收起的时候,金鸦国公改变了话题,口气竟像是在抒发自己的内心:“我所作的,只是为了想得到皇位的目的而已。对于卡尔曼,我没有丝毫的怨恨与憎恶。在这历史上,有多少个远比卡尔曼无能、而且无德的皇帝,却能够安稳地拥有皇位,饱餐足食地一直到最后。我所痛恨的是这些人,不是卡尔曼。”
“哼,这算什么!”,蒙契尔自我嘲讽了起来:“怎么说起了这些像是在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