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曼于是将此时已经前进到龙牙公国公邸附近的弓箭手,枪兵的部队给撤回,一面探访严多雷国公的态度,一面又调回市街各处的士兵,仅在宅邸周围作严密的戒备。不久之后,严多雷国公也撤回了部队,到隔天,连结两座大宅邸的街道已经是非武装状态了。尽管这平静只不过是暂时的,但是就在一切看来仿佛已经恢复平稳的时候,卡尔曼见到了旧友的来访。
“哎呀,这不是利德宛吗!甚么时候到帝都来的?”
卡尔曼的脸上洋溢着率直的怀旧之情。最近以来,一连串人与人之间的阴险关系让他感到十分地厌恶,虽然这其中有一半是他自找的。特别是为了要避免城市战的发生,才刚刚作成要以策略除掉一名主敌的决定,卡尔曼本来是希望经由正面的作战来除掉严多雷这个叛贼,但是又恐怕将帝都奥诺古尔卷入烽火之中,此时既然已经采纳了属下的提案,便不会对提案者拉库斯塔有任何的憎怨。但是,这个决定仍像是一条无可奈何的线,紧紧地捆绑着卡尔曼的心。不过现在能再见到少年时代曾经一起共渡两年的昔日旧友,这条线也暂时被卡尔曼给忘却了。
两人于是在一个半地下,温暖的谈话室内,聊起了阔别以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起初两人都刻意地避免触及和帝国或虎翼公国的现状相关的话题,不过不久之后,有一方谈到了。
“你也是知道的,现在这个国家已经陷在泥沼里面了。利德宛啊,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宣示竭尽作为一个臣下的忠诚呢?如果有你在的话,我可就安心多了!”
卡尔曼对着昔日旧友,以开玩笑似的口吻巧妙地说道。利德宛锐利精悍的脸孔上,顿时出现一大片困惑的阴影,他一点也没打算回答的样子。
“罢了,你真是个正直的男人哪!”
卡尔曼稍微地耸耸肩膀。
“就算是一时逃避的谎言,不说的时候就是不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就好像蒙契尔不管到哪里还是蒙契尔。”
利德宛有些犹豫地将观察的视线,投在这个昔日的同窗,既是大公,同时也是皇帝候补者的男子侧脸上。
“您并不信任蒙契尔是吗?殿下。”
“才能方面绝对是完全信赖,至于忠诚心……”
苦涩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些许沉痛的气息。
“不,我修正这句话,应该是说我不信任自己啊!利德宛,没错,我是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器量能确保蒙契尔的忠诚心。”
“不过,除了殿下以外,似乎也没有甚么人能够驾驭蒙契尔的才干不是吗?的确他是有危险的一面……”
或许是穷于言词上的表达,利德宛的声音在此就中断了。
卡尔曼的内心突然兴起了一股冲动。告诉利德宛吧,将他卡尔曼弑杀恶虐父亲的这个事实告诉利德宛吧。利德宛知道以后会有甚么反应呢?会憎恶自己是个人道上的大罪人,还是会对自己不得不这么作的处境予以肯定,甚至表示同情呢?他很想听听这个昔日的旧友对真正的他会有甚么样的评价。
不过,真正说出口的却又是其他的事情。
“利德宛,你在期待些甚么呢?你就这样地舍弃了这个世间,不会是为了等待进坟墓的日子吧?”
“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
回答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果再加个三两句话的话,或许就不会被人批评为冷淡傲慢了,但是利德宛经常都是话说的太少。卡尔曼微微地点点头,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如果我当上皇帝的话,希望能够把虎翼国公的地位给你。不,你不要吃惊。现在伊姆列死了,那片土地已经变成一个无主的国土。你是伊姆列的妹婿,如果你的儿子在你之后继承了这个地位的话,伊姆列的血统最后还是一直持续留在公家。任谁也不会有甚么恶言恶语的。”
利德宛有礼地沉默着。毕竟他有他过去对卡尔曼所抱持着的一种印象。这名与利德宛相同年龄的皇子,生性勇敢、率直,喜好公正与明快。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会是个以利相诱的人……只是当皇位近在眼前的时候,为人是否会产生一些改变呢?”
利德宛心里抱着这个粗浅的感想,回到了金鸦公国的公邸,一踏进门口,这才发见这里也有这里的一些骚动。国公妹妹安洁莉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故意用力地踩着铺石的走廊,让鞋子接触地面时发出砰砰碰碰的声音。而完全和她已经产生良好感情的帕尔,则跟着她的后面跑。不过当他看到年轻父亲的身影时,他立刻高声地叫着“利德”,跟着就跑了过来。利德宛将儿子抱起来以后,他看到蒙契尔正关起书房的门,站在走廊底下。
“真是的,原本还以为她会很高兴的。”
年轻的金鸦国公不好意思地绽开嘴角笑着,一边对利德宛耸耸自己的肩膀。
“有好事者出现了,有人前来说,希望能够迎娶我们金鸦国公出了名的野丫头妹妹哪!”
“哦……?”
究竟是谁呢?但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利德宛立刻又坏习惯地说到一半就停了。
“是我们一位伟大的选帝公,黑羊公国的斯吐尔萨国公阁下哪!”
这话充满了讽刺与侮蔑的口吻,而这就是蒙契尔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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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选帝公的灾祸
Ⅰ
日历上的岁月正要从三月进入四月。花草们也都知道接受春之女神的温暖气息的幸福日子就要来到了,于是纷纷努力将微弱的嫩芽从土中伸展到地面上来。
惟一没有任何成长的,便是那群身上裹着丝绸与毛皮、却在马法尔帝国的宫廷中不断从事明争暗斗的人们。对于在他们之间年龄最轻,却最具有危险性的人物来说,这一切的混乱、迟滞、无秩序,毋宁是受到欢迎的,因为任何混乱的状况都有可能成为他获得有利立场的武器。金鸦国公充份地了解到这一点,于是讽刺地冷眼注视着这群包括自己在内的愚蠢人们,并且随时找寻可以利用的机会。
黑羊国公斯吐尔萨突然对妹妹提出求婚的要求,也是个必须要善加利用的状况。蒙契尔非常明白黑羊国公斯吐尔萨究竟有什么企图,因为在没有皇帝敕令许可的情况下,国公家彼此之间的婚礼根本就不能正式成立。况且蒙契尔对于斯吐尔萨的评价一向非常低。
斯吐尔萨是个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不过气质并不代表他具有艺术家的才能。可是斯吐尔萨的视线显然偏离了这一个事实,他努力地想使自己相信他的确具有艺术的才能。他不但作诗、写戏曲,同时还设计庭园、吹奏长笛、并且画油画、水彩画。可是他所有的作品,就是没有一种像个样儿的。不管在哪一个范畴,他惟一的长处就是贬谪他人的才能。
就这样,斯吐尔萨最后还是被迫要面对真正的事实,那就是不管在哪个艺术的范畴,他根本无力创造出任何能够刺激他人之感性的作品。不过,尽管没有艺术才能,他却拥有充份的权力与财富,如果能够活用这两项资源的话,其实也可以保护并培育出许多创造性的才能,并且让后世都了解他是一个懂得艺术的人,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斯吐尔萨并没有仿照这些历史上的好例子。那棵生长在他精神园地中的树木,似乎失去了成长的方向,反而不正常地扭曲了起来。这个中的因素几乎可以断定就是他阴湿忌妒的性格所造成的。斯吐尔萨最热中的事情,似乎在于如何让他人优越的才能枯竭,如何攀折他人的才能枝干。据说他甚至在帝都广大公邸的地下造了一个可疑的迷宫,以供作荒乱淫乐之用。不过这个说法仍只是传闻而已。
这样的斯吐尔萨对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妹妹安洁莉娜公主提出了结婚的请求。而且他还刻意地选择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据说是因为一年前的同一天,便是伯父阿尔摩修将黑羊国公的地位让给他的纪念日。
对于蒙契尔来说,这又是一个笑话的好话题。依照安洁莉娜的个性,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斯吐尔萨成为她的丈夫,即使是蒙契尔也没有半点要接受斯吐尔萨成为他妹婿的意思。不过眼前却也不能贸然加以拒绝。因为不管怎样,就斯吐尔萨推举卡尔曼就任新皇位的这一点而言,斯吐尔萨与蒙契尔此时正属于同一阵营。一旦伤害到他的情绪,反会促使他转而投向拥戴鲁谢特皇子之一派,若是如此的话蒙契尔多少也会感到有些棘手。所以无论如何,至少在当面上必须要让他觉得两人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这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层次的作法,不过却也不得不卖弄一点谋略。
然而在这个时候,蒙契尔对于事态的衡量或许太偏向他个人的思考水准了,或许很单纯的,斯吐尔萨这个美的爱好者只是被安洁莉娜艳丽的美貌给吸引了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这件事不能将安洁莉娜摒除在外就作成决定,所以蒙契尔把妹妹叫了来,对她说明整件事情的原由。安洁莉娜明白之后,只见她紫水晶般的眼眸咄咄逼人地闪耀着,毫不留情地说道:
“斯吐尔萨国公也真是个更甚于传闻的好事者!”
“让你一说起来可真是显得肤浅了。”
蒙契尔忍不住要苦笑起来。
“那么,我这个妹妹要如何处理这个华丽的求婚呢?”
“这还用说吗,哥哥,请加以拒绝,这让我觉得十分不愉快。”
“先不要这么说,好歹也接受他宴会的邀请吧。不要这样嘲着噘嘛!就礼貌上也应该这么作啊,只要去吃吃丰盛的食物然后回来就可以了。”
蒙契尔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像是贵公子该说的,他有趣地凝视着妹妹的脸庞。安洁莉娜公主握着帕尔的双手,上下地摇晃着,在那紫水晶眼眸的深处,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似地,她原本就是那种不惹点事情就觉得无聊的个性。最后,她答应要接受斯吐尔萨宴席的邀请,不过仍然难以抹去“十分不愉快”的感觉。
蒙契尔毕竟不是千里眼,虽然他多少也察觉到卡尔曼在同一个时间内,采用了部下拉库斯塔的献计,企图要杀害龙牙国公严多雷。不过,他怎么也难以想像到,仅仅一个晚上,竟会让两名选帝公遭到不测的死亡。仅仅一个晚上,就在波古达二世死后的泥沼里,又再度投进了一个巨石,将所有的关系者溅得满身的泥浆。如果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限定在蒙契尔一个人身上的话,只能说像他这么样一个犀利而且明智的男子,竟然没有能够利用他的优点来好好掌握住斯吐尔萨这名男子。
送走妹妹以后,蒙契尔将利德宛请到书房里面。暖炉前面并排着两张安乐椅,侍从准备好白酒和乳酪之后,随即退出了书房。
“看来我这个妹妹和你儿子相处的非常好哪!”
“真是给令妹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没关系的。我妹妹自己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应该说是她找到了一个好朋友。否则的话,就是她真正的目的是另有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安洁莉娜这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蒙契尔笑了,笑容中包含着对于妹妹的好意,以及一些其他的东西。利德宛也稍微咧开嘴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