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壮汉能受得了,一个聪明人能最终逃脱。”
“但他怎么能到得了这儿?又怎么能逃得脱呢?”
“飞船后面,在那儿,有一棵树。树后面有一条隧道,贯通山腹,另一头往下通到荒漠。没有比这更方便的捷径了。”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给谁听?我不是已经把理由告诉过你了吗。”
“卫兵拿钱不是来思考的?”女人沉吟了一会儿,“也许你是对的。我觉得你不爱埃戎。”
“我必须得爱吗?”
“如果你不想为埃戎服务,那你加入卫队干什么?”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管怎么说,埃戎给你发饷,让你有饭吃,有地方住。你用什么来回报埃戎呢?”
“用埃戎要我和所有人做到的:服从。”
“那么你认为我们这些金族人不是好主人喽?”
“主人有好有坏,可埃戎还是埃戎。它不是靠了仁慈变得强大起来的。埃戎吃得脑满肠肥,可帝国的其他地方都在挨饿。”
“那他们为什么不造反呢?”
“用什么?用拳头来对抗战船吗?不,只要管道还在,埃戎就是安全的。”
这回,女人沉吟了更久。卫兵站得笔直,可他的呼吸十分急促。
“刺客为什么要回来呢?”她最终问道。
“他还能去哪儿呢?去荒漠等于自杀,那些山丘不久也会变得同样致命。他惟一的机会就是回到这儿来偷上一艘飞船。只要他到了其他人中间,你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觉得你好像很同情他。”
“他是个和其他人一样的人。也许受了迷惑,不过他做的事和任何一个卫兵拿了钱去做的事没什么两样。”
“至少你是诚实的,”女人说道,“我不来问你的号码了。我必须去报告你的叛国行为。你今天晚上帮了我的忙,对此我十分感谢。”
她转身要走开,可就在她刚转过身之后,周围的人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呻吟。女人手脚摆动着向后倒去,同时发现自己被挟进了那个卫兵有力的臂弯之中,一只汗津津的大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她急吸了一口气,随后便开始挣扎起来。
不容置疑,这个女人是很有点力气的,霍恩一边用力对付着她,一边在嘴里自言自语地轻声骂着。她的身体令人吃惊地结实而又年轻,她的肌肉像铁丝一般在他的臂弯中扭动着。
本来只要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冲到巡逻飞船边了,可他刚换好衣服就被这个女人给绊住了。如果他不是那么虚弱而又多嘴的话,本来也没什么大碍的。全是那些话让他现在脱身不得了。
他应该杀了那个粗心的卫兵的,那个蠢家伙把背对着黑暗。可在最后关头,他手下留情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或许同他一样,也是被骗来替埃戎卖命的,他有什么理由得死呢,他不是敌人。于是霍恩饶了他一命,使他现在得以呻吟。而他自己竟然也在这个女人都要离开了的时候留住她进行了这样一番傻乎乎的问聊。
为什么?霍恩决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女人无声然而剧烈地挣扎着,她又扭又踢,急促而又灼热的呼吸喷到了霍恩的手上。突然她停止了反抗,她的身子一下僵住了。
“对,”霍恩轻声对她耳语道,“我就是刺客。”
一道漫射的灯光扫了过来。霍恩拽着她一起退进了黑影之中。灯光散漫的边缘触摸到了他们。女人的兜帽从肩头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大蓬长长的翻动着的金红色秀发和轮廓柔和的金色面颊。有那么一刻,霍恩的手臂几乎松开了,她差点脱身而去。
在他臂弯中的竟然是文妲·科尔纳,硬币上那张可爱的脸,主管通信的董事,他杀死的那个人的女儿。
霍恩的手臂又及时地箍紧了。“我不想杀你,”他轻声说道,“不过你要是逼我那样做的话,我会的。这全取决于你。我马上就会让你走的。我不叫你动你就别动。别想要叫喊,还没等你张嘴我就会从背后一枪打死你。手枪已经调到了低射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明白了吗?”
她点了点头。霍恩的手臂拿开了。她急速地吸了一口气。手枪的枪管顶到了她的背上。
“小心!”霍恩轻声道。
“我透不过气来了,”她很快地说道,“你这个血腥杀手!”她恨恨地又加了一句。
“我只杀了一个人,可是你父亲杀了多少亿个人呢!还不只是男人呢!他连妇女和孩子都杀。”霍恩反击道。
“这么说,你认识我?”她边说边把头开始向后转过来。
“眼睛朝前看,”霍恩厉声喝道,“对,我知道你是谁。”
“可那不一样。”文妲又接着前面的话题说。
“杀人就是杀人。”
“可你为什么要杀他?”文妲问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迷惑不解。“他已经是垂死的入了。”
霍恩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答案,而且他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是谁想要科尔纳的命呢?是谁出钱雇霍恩来杀他的呢?为什么非要赶在科尔纳寿终正寝之前杀了他呢?
这一点很重要。有人费了这么多周折,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甚至冒了自己的生命危险来实施这一计划,因此这一点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不过此时此刻,它比不上从这里逃生重要。
“我们将一起走过场地,”霍恩慢慢说道,“你走在头里,我跟在后面。到了巡逻船那儿,沿舷梯走上去,命令船上的人出来。你要是想有什么不轨,你就死定了。”
“好吧。”文妲答应道。
“走吧。”霍恩说。
她走在他前面穿过了场地。 到小飞船的路不算太长,只有大约200米,但在他们朝纪念碑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它那绚丽夺目的反光更亮了。
文妲的步履稍稍显得有点犹疑和僵硬,不过霍恩觉得别人不会注意到的。谁会来盘问一个埃戎的董事呢?霍恩走在她的身后,中间隔开的距离是表示尊敬的两步,方向略微偏左。在黑暗之中,除非是特别锐利的眼睛才能看见他低垂在右侧大腿边的手中握着手枪。
一半的距离已经留在了他们的身后,迄今为止没有人来盘问他们,也没有人怀疑到他们。场地静静地躺在夜色之中,打扰它的只有漫扫而过的灯光和他们踏在路面上的脚步声。
通向黑暗的巡逻飞船船坞的陡峭楼梯已经高他们只有几步之遥了。
“慢点。”霍恩轻声道。
文妲很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突然之间,危险的气息令人感到窒息起来。霍恩差点想要喊叫或是发疯般地跑上能带给他自由与安全的楼梯。他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抑止住了肌肉因急切而产生的颤抖。危险当然会有的。他越往前走,形势就会变得越危险。危险的程度会越来越高,直到巡逻船飞离方山,逃出战船的射程,摆脱一切追逐。
在他的身前,文妲耸起了肩膀。
“我不想杀你。”霍恩轻轻说了一句。
文妲把肩膀放了下来,开始迈步走上台阶。
危险的感觉越来越近了,好像就蹲伏在黑暗之中。霍恩脸上挂着面具般的平静表情,眼睛则四下张望着。不过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冷静!冷静!
霍恩跟在文妲身后向上爬着,眼睛紧盯着她的背,脚下稍微加快了一点步子以缩小和她之间的距离。等他们走进飞船的时候,他必须在她身后半步之内。
还有两步了。一步。
危险!终于爆发了!有个什么东西在小飞船的暗影中一动。见到第一下闪光时,霍恩本能地把文妲朝前一推。
子弹“嗖——”地一声从他们之间穿过,呼啸着从飞船圆形的舱壁钻厂出去。
“卫兵!”文妲叫开了,“刺客。卫——”
船坞的“叮当”声切断了她的话语。那条路被堵上了。文妲耍了他?!不,这不是一个骗局。有人朝他们开了一枪。
霍恩急速转身,振作精神防备着第二枪。第二枪还没响,霍恩的枪先开了火。飞船边的暗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一声呻吟和一阵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脚步跑动的声音夹杂着叫嚷声传了过来。探照灯经过片刻的犹疑之后开始向这边集中。
霍恩跳着跑下楼梯,三蹿两跳就到了地面上。他毫不犹豫地就奔向了场地的中央,奔向了闪闪发光的纪念碑。
身后的脚步声向他逼近,听声音有很多人。
“那儿!”霍恩喊道,“他在那儿!”
他把手枪举在身前拼命地跑着。身后,奔跑着的脚步声杂沓掩来,但是没有人开枪。
他们奔跑着,构成一组跃动变幻着的、多彩的迷离光影,宛如有人用蘸着颜料的手指在点画着……
“他往那儿跑了!”有人高声叫道。
后方的远处传来了船坞门打开的“咔咻”声,接着隐约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
“你很机敏,文妲,”霍恩思忖道,“但是还不够。”
猎人必须知道他要追踪的是什么,可卫兵们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长相,连文妲也不知道,她知道他穿得像一个卫兵,但她是惟一知道这点的人。只要这场追逐还在继续,只要他们不把卫兵集合到一起进行搜查和盘问,他们就无法找到他,而在他们这样做之前,他必须退回到山里去。这次他得到远处那些山里去了。
有人在前胸把他朝前拽了一把。荒漠中的漫长旅程、饥渴和睡眠不足已经使他有点虚弱了。但身边拽他的这个卫兵眼睛是看着前方的,他要找的是一个刺客。
刺客,刺客。这两个字不断地敲击着他的脑海。什么是刺客呢,他该长什么样呢、怎样才能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呢?
胜利纪念碑越来越近了。霍恩的步履踉跄起来,卫兵们像潮水一般从他的两边涌过。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现在有时间来回头想想那颗离他那么近飞过去的子弹了。很近,但又太远了。在他身前足有一英尺。这么不准对于一个卫兵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子弹飞过的是文妲一刹那之前呆着的那块地方,如果不是霍恩用力把她推过那道闸门的话,她还在那里。文妲?难道那颗子弹是冲着她去的?
难道还有别的刺客吗?
片刻间霍恩来到了高大的立方体旁边,星团投降的巨幅画面上放着光,平台已经不在了。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卫兵们跑到远处的山里去,而是来到了这里:他随即就明白了。他跑不掉的。他已经不可能再一次从一场追逐中逃生了。他无力继续逃亡了。他的本能再次走到了他决断的前面。
这里就是他的逃生之处,惟一可能的逃生之处,危险,还可能是致命的,但只要能活下来,就能脱身。除此之外别无机会了。
他竭力回忆他在“卡农四号”星球上观察过的终端,那个管道终端矗立在星团首都的城外,像一座毫无价值的纪念碑。在星团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座终端,这两个终端和埃戎的其他终端在每个细小之处都一模一佯。它们从来都没有显露过一丝生机,多年以来一直像是满布尘埃的陵墓。
霍恩用手沿着光滑的黑色墙面触摸着。在靠近一个角落的地方有一条缝。他顺着这条缝往上摸到够不着为止,缝还在向上延伸。往下,这条缝在离地面几厘米处拐了一个角,与地面平行着走了一米之后又往上走了。一个长方形。这就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