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正确,我是摸你来着!而且时间也刚好。〃他按着下巴说:〃你听着,西弗娜,把棒子放下,别那样瞧着我。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现在整个世界已变成了一片丛林,就我们俩了。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现在独自行事是不安全的,你不能这样冒险。〃他再次向她逼近,举起双手去抓她。
她再次打了他。
这次她挥动着棒子,猛击了他的面颊,专打冒出的骨骼部位,由于用力过猛,巴利克打了个趔趄。他把头偏向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向后跚蹒了几步。但他仍然没有倒下去。她用力将棒子挥成一个长长的弧形第三次朝他耳朵上部打去。当他倒下的时候,西弗娜再次鼓起全身力气击打了同样的地方。巴利克双眼紧闭,发出一种闷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墙边沉了下去,头和肩各扭向一边。
〃看你还敢不敢碰我。〃西弗娜用棒子尖戳着他说。巴利克既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弹。
巴利克再也不会去碰她了。
现在该找土简了,她想着,感觉很平静。
不,土简已经不在了,巴利克说过。被偷走了,她现在想起来了:它们的确被偷走了,在日食之前就消失啦。好,那么图表呢,所有那些汤姆博山丘的结构图画呢?里面画有石墙、地基上的炭灰以及古代火灾,这些火灾就像此刻正毁灭萨罗城的火灾一样。
它们在哪里呢?
噢,在这儿的图表柜里,这是属于它们的地方。
她把手伸进柜里,取出一扎羊皮纸文稿,迅速把它们卷起来夹在腋下。此刻她想起了倒在地上的巴利克,瞥了他一眼。但是巴利克仍然一动不动,看上去他也没有动的意思。
在楼下的办公室门外,穆德林仍然呆在原处,一动不动地伸展着四肢,僵硬地躺在楼梯平台上。西弗娜绕过他朝一楼跑去。
大楼外,早晨慢慢降临。奥纳斯正徐徐上升,星星在它的亮光下显得更加暗淡。尽管吹过来的风里仍带着浓浓的烟味,空气似乎更洁净和清新了。她看见数学楼下面有一帮人正在捣毁窗子,一会儿后他们看见了她,用沙哑而语无伦次的语言向她喊叫着,几个人朝着她跑了过来。
她胸部被巴利克挤捏过的地方很疼,她不想有更多的手来碰她。她转过身,急速地朝考古大楼后面跑去,穿过小道旁边的灌木丛,径直地跑过草坪,倾刻间来到了她所熟悉的植物系灰色大楼前。大楼后有一个小小的植物园,园外的小山丘上是一个实验植物园,紧挨在环绕校园的森林边上。
西弗娜朝后瞧了一瞧,以为那帮人依然在追她,虽然她不能确信,但她还是从植物大楼疾驰而过,轻轻地跳过了植物园周围的矮墙。
一个驾驶着割草机的人向她挥手,他穿着大学园丁的草绿色制服,正有条不絮地在园子中央来回地修剪灌木。他边工作边咯咯地自笑着。
西弗娜从他身边绕过,短跑几步,来到了植物园。他们仍然在追赶她吗?她不想费神往后看,便一直地跑、不断地跑。这才是上策。她那双修长有力的腿载着她轻松跑过了几排排列整齐的树木。她稳步地向前跑着,感觉很好。跑,就这样往前跑。
她来到了植物园较为崎岖的地带,那里荆棘丛生,一切都紧紧地交织在一起。西弗娜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心想没有人会追到那里来。树枝像爪子似的抓伤她的脸,划破她的衣服。当她穿过那片稠密地带时,把手里的那卷图表弄丢啦,空着手来到了远处的另一头。
让它们去吧,她想。总之它们不再有任何意义啦。
可是现在她得休息。走过植物园边上的一条小溪时,不小心一下子摔倒在一块冰凉的绿色笞鲜上。由于筋疲力尽,她喘着粗气。此时没有人跟踪她,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起头透过树顶往上瞧,金色的阳光布满了天空,星星再也看不见了。黑夜和噩梦终于结束啦!
不,她想,噩梦才刚刚开始。
震惊和极端的憎恶波浪般地在她心中起伏,整个夜晚,缠绕着她心灵的麻木感开始消失。几小时的精神分散以后,她开始重新理解事物的结构,把一件接一件的事件组合起来去弄明白它们的意思。她想起一片废墟中的校园,远处城市上空升起的火焰,到处闲荡着的疯子、混乱及劫掠。
还有巴利克抓她时脸上的奸笑,她打了他以后在脸上呈现的惊讶表情。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西弗娜震惊而愁苦地想道。我,我怎么会干下这样的事情呢?
她开始发抖,令人感到恐怖的记忆使她的心充满了惊吓:她打他时棒子发出的声音,巴利克向后蹒跚跌倒的样子,再次的棒击,血,以及他那歪扭的头。正是这个人,曾经与她共事一年半,在贝克里莫特考古现场,耐心地帮她做过发掘。此时却象一头被屠宰的野兽,倒在她的棒下。而事后,她却出奇地镇静制止了他再次骚扰她而获得的满足感,那也许是整个记忆中最丑陋的部分。
37
然后西弗娜告诉自己,她杀死的不是巴利克,而仅仅是巴利克躯壳里的一个疯子,当他用手去抓并抚摸她时,他目光疯狂,胡说八道。当她挥动着那颗棍棒时,她也不是真正的西弗娜,而是魔鬼西弗娜,梦幻中的西弗娜,透过黎明的恐怖梦游的西弗娜。
不过现在,神志正在恢复。现在,她已开始理解日食引起的事件带来的冲击和影响。她不仅不会让自己为巴利克的死而感到内疚也不会为整个文明的消亡而有任何负罪感。
她听见从后面远处校园的方向有声音传来,声音像野兽发出的一样很沉,是那些头脑已被星星破坏再也不能恢复的人传来的。她伸手寻找棍棒,在穿过植物园的疯狂的逃跑中,她是否把它搞丢了呢?不会的,不会的,它就在这儿。西弗娜抓起它,拨腿就跑。
森林似乎在向她点头召唤,她转身跑进了一片凉爽的小树林。
只要体力支撑得了,她会继续跑的。
除了继续跑以外,还有什么事可干呢?跑,跑。
38
日食以来的第三天下午,比尼沿着通往隐蔽所的乡间宁静小径一瘸一拐、缓慢小心地走着,不时地朝周围张望。天空中三颗太阳放射出光芒,星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世界却在那三天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比尼也是这样。
这是这位年轻的天文学家恢复理智的第一天,他不清楚自己在前两天干了些什么。那段时间是模糊一片,伴随着奥纳斯的升起与落下,还有其它几颗太阳不时从天空中掠过。要是有人告诉他,这是灾难以来的第四天,第五天或是第六天,比尼也不会有异议。他的背部酸疼,左腿满是伤痕,脸上是血迹斑斑的抓伤。虽然他身体各个部位散发出来的疼痛有所减轻,但他还是全身疼痛。
发生了什么事?他到过什么地方?
他记起了天文台里的搏斗,他宁愿把它忘掉。一群嚎啕尖叫的发疯市民撞坏了门一小撮身穿长袍的教徒夹杂其间但大部分人还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头脑简单、善良,偶尔也会感到烦闷,但一生都在维护文明,做着简单、善良、甚至枯燥的事情。眼下,一眨眼功夫,文明停止了运转,愉悦的百姓变成了狂怒的野兽。
他们倾涌而入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可怕啊:砸碎刚记录下日食的摄影机,破坏了刚摄录下来的宝贵数据,划破天文台屋顶上太阳镜的管道,将电脑终极板高高举过他们的头顶,然后猛摔在地板上
阿瑟像半神半人一样站起来,命令他们离开!象一个人命令海潮调转头一样,一切都无济于事。
比尼记起他曾恳求阿瑟和他一块逃跑,那时还有逃脱的机会。〃放开我,年轻人!〃阿瑟咆哮着,看上去甚至不认识他,〃先生,别拉着我!〃接着比尼意识到,他应该早看出来,阿瑟已经精神失常,他神志里仍然正常的小部分是渴望死亡。阿瑟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欲望这意味着他将进入日食后那可怕的野蛮世界,那将是最大的悲剧。比尼想:这是阿瑟生存意志的丧失,是这位伟大的天文学家在面临文明遭受却难时无望地让步。
然后逃离天文台,那是比尼能够较确切记起的最后一件事。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下天文台的主要房间,发现阿瑟正消失在暴徒之中。接着他转过身,飞快地穿过侧门,从太平梯爬下来后进入了室后停车场
这里,星星威严庄重地等待着他。
带着他后来意识到的极度的无知,或者是近平傲慢的自信,比尼完完全全地低估了星星的威力。他们在天文台里出现的那一时刻,他如此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以致于没有感受到它们的威力。他仅仅注意到它们的出现是一件异平寻常的事情,决定有空时,对它们作仔细观察,然后便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可是当他走出天文台,来到外面这无情的天穹下,才知道星星已用它全部的威力将他打垮。
看着星星,他被吓得目瞪口呆。数千颗星星无情的寒光直射在他身上,将他打翻,双膝趴在地上。他沿地爬行,恐怖得窒息,喘着粗气。他双手发抖,心急速地跳动,汗水顺着他发烫的脸直往下淌。科学家的某些本能激励他将脸转向天空那巨大的光亮,以便能够观察、分析和记录星星的情况。可是仅仅一两秒钟后眼泪就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能记起的就那么多:挣扎着去看星星,失败和挫折。
那之后,一切都是黑暗而朦胧的。他猜想有一两天是在森林里游荡。远处传来的声音,咯咯的大笑声,刺耳的不整齐的唱歌声。地平线上大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到处都是苦涩的烟味。脆下去将脸伸进小溪,用凉爽的急流冲洗面颊。一群小动物包围着他不是野物,比尼后来断定,仅是一些逃出来的家庭爱畜向他嚎叫着,好像要把他撕裂似的。
从葡萄藤上摘浆果,爬上一颗树去剥下鲜嫩金色的果子,掉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经过数小时疼痛以后,才能复精神,继续朝前走。
突然,树林里黑暗的最深处一阵激烈的博斗拳打、肘戳、疯狂的脚踢,然后扔石头,野兽般的尖叫声,一个男人的脸紧贴着他的脸,红似火焰的双眼,激烈的摔打,两人不断地翻滚着伸手去抓一块大岩石,一用劲将石头抓翻下来数小时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阵高烧似的发昏。
然后在第三天早上,他终于记起了他是谁,发生了些什么。想起了他的同事雷斯塔,记起了他曾经答应干完天文台的工作后,到隐蔽所她那里去。
隐蔽所现在又在何处呢?
比尼的头脑已经恢复,现在已能回想起学校教职人员修建的隐蔽所是在校园与萨罗城之间,在有连绵起伏的平原以及绿草茵茵的空旷乡间地带。物理系的粒子加速器就放在那里,那是一个大的地下室,几年前,当他们在萨罗高地修建了新的研究中心后,才将它放弃。把这个具有回音效果的钢筋混凝土房间收拾出来,供几百人短期使用并不困难。由于放加速器的地方为安全起见,一直被锁着,不让人轻易入内,所以,将此地用来防备那些被日食逼疯的市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要找到隐蔽所,比尼必须首先得弄清梦自己所处的位置。他已经在麻木状态下,漫无目的地徘徊了至少有两天,或许有更长的时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