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职责不是处罚人,而只是致力于为人类造福、确保人类的安全,”悦耳的声音温和地说,“我们只要求您:在我们的服务完善之前的这一段暂时的紧急时期,要注意安全驾驶。”
他怒火中烧。
“你们是尽善尽美的,”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想,人类什么也做不了,你们什么都能做好。”
“我们自然要比你们优越,”它平静地说,“因为我们的身体是钢铁和橡胶做成的,而你们的身体里大部分是水;因为我们体内所传递的能量取自原子的聚变,而不是来自氧化的作用;因为我们的视力和听力要比你们的感官敏锐。最最重要的是,所有我们可活动的躯体都与一个巨大的头脑连接成一体,而且永远不会死亡,不会睡觉,不会忘记。”
昂德希尔坐在那里,听得目瞪口呆。
“然而,你们用不着对我们的能力有什么害怕心理,”它欢快地同他说,“因为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类的性命,除非是在阻止一个人对他人造成更大危害的时候。我们的存在,只是要执行最高宗旨。”
他闷闷不乐地继续往前驾驶,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讨厌想法;这些黑色的小机器人是上帝派来主宰一切的天使,是从机器里蹦出来的天使,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天使。最高宗旨是新的戒律。他怨恨地辱骂着,接着就开始出现怪想:魔鬼撒旦是否会再世?
他把车停在车库里,然后就朝厨房走去。
“昂德希尔先生。”奥罗拉的新房客在车库上面的房子里用低沉、疲倦的声音在叫他。“请留步。”
瘦骨伶仃的流浪老汉沿着室外楼梯一级一级艰难地走下来,昂德希尔转身迎了上去。
“这是我付的房租,”他说,“这另外的十元是你太太给我买药用了的钱,一并归还。”
“谢谢,斯莱奇先生。”他接过钱,看到这位星际流浪老汉那骨瘦如柴的肩头新增了失望的重负,瘦削的脸上多了一层恐惧的阴影。他不知就里,问道:“您的版税到了吗?”
老人摇了摇蓬乱的头。
“智能机器人在首都已经关闭了所有人类的业务活动,”他说,“我聘请的那些代理人都将要失业,他们把我在银行里留下来的钱都寄还给了我。我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我还要用这些钱来完成我所要做的工作。”
“钱你就先放着吧,”他恳求道,“为了你的工作。”
“谢谢你,昂德希尔先生。”声音不再生硬了,痛苦的眼睛发出了光芒。“我需要这些钱……真是太需要了。”
昂德希尔向厨房走去,房门无声无息地为他拉开了。一个黑色的裸体动物步态优雅地走上前来接他的帽子。
昂德希尔紧紧地把帽子抓在手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声色俱厉地说。
“我们到这里给您家进行免费的试用示范。”他一手拉开门,一手指向门外。
“出去!”
黑色小机器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昂德希尔太太已经接受了我们的示范服务项目,”它那悦耳的声音申辩着,“没有她的嘱咐,我们不能离开。”
他发现妻子在卧室里。当他撞开卧室门的时候,挫折所积聚的怒气几欲爆发出来。
“这个机器人在这里做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失去了原有的那股力量,而奥罗拉却没有注意到他冲天的怒气。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衣,自结婚以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可爱了。
“亲爱的,这简直是妙极了!”她迎上来,红光满面。“它是今天早上来的,什么事情都能做,整理房间、扫地做饭,还给小盖伊上音乐课。下午,它给我做了头发,现在他在做饭。你认为我的发型怎么样,亲爱的?”
他喜欢她的发型,吻了她一下,想借此来抑制住自己的惊恐和愤怒。
这顿晚餐,在昂德希尔的记忆里算是最精美的了,而这个小黑物上菜又非常敏捷灵巧。每端上一样菜肴,奥罗拉都禁不住惊呼赞叹,但是昂德希尔却几乎不动筷子,因为对他来说,不同凡响的菜肴只是诱他人瓮的危险陷阱。
他尽力劝说奥罗拉把它打发走,但是,吃了这样精美烹调的食物之后,无论他如何说破嘴皮,也是徒劳无功的。妻子一流眼泪,他就屈服让步了,这样,智能机器人也就留了下来。它整理房间,打扫庭院,为孩子洗澡,为奥罗拉修剪指甲,它还开始重建房子。
昂德希尔惦念着帐单,但机器人坚持说,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免费的,都是试用服务规定要做的事情。他的财产一转让,它们提供的服务将是完全的,无所不包的。他拒绝财产转让,但是其他的黑色小机器人却把一卡车一卡车的供应材料源源不断地运来,并留下来一起建房子。
一天早晨当他醒来的时候,昂德希尔发现,小房子的屋顶变高了,在原来的平房上加了一层。新墙是用一种奇怪的光滑材料砌成,材料闪着亮光。新安装的大窗户上的玻璃毫无疵点,但是,要使之透明、不透明或明亮,都可以随意调节。新装的房门是推门,开门时不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开门关门是由铑磁中继器控制的。
“我想要在门上装上把手,”昂德希尔提出异议,“我要装门把手,是因为我要到盥洗室去的时候,用不着叫你来开门。”
“但是,人类用不着自己动手开门,”小黑物讨好地同他说,“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执行最高宗旨,而我们的服务是无所不包的。当您的财产转让之后,我们应该为贵府上下的每一位都配上一台机器人。”
财产昂德希尔绝对不肯转让。
第六章
他每天还去公司上班,首要的事情是要使公司正常运转,接着要把某种东西从这个烂摊子中拯救出。即使把价格降到低得不能最低了,也没有人想买全自动机器人。他孤注一掷,把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可怜的资金都投到新鲜玩意和玩具上去,但最后还是不可能卖出去——智能机器人也在制造玩具,而它们的玩具是免费赠人的。
他想把公司的房产出租出去,但是人类开设的企业都已经停业了。大多数企业的财产都转让给了智能机器人,而这些机器人正忙于拆除旧建筑,把这些地方辟为公园——它们自己的工厂和仓库都建在地下,这样就不致于破坏自然环境了。
他又到了银行,对延长贷款做最后的努力,却发现窗前桌边站着的、坐着的都是那些黑色的小机器人。那个充当银行行长的机器人圆滑而礼貌地告诉他说,银行正在向法院起诉他的公司,要求作被迫破产、并清算他公司所有财产的判决。
其说话的圆滑老练和礼貌程度并不逊于任何人类充任的银行行长。
如果他愿意将财产转让,机器人行长接着说,财产清算将是十分简便的。他坚决地拒绝了。拒绝的行为早已是象征性的了。一旦同意,就意味着他对黑色的新上帝最后屈服了,所以,他高傲地昂着他那早已不堪一击的头,走出银行。
法律程序进展得很快,因为所有的法官和检察官都有智能机器人助理。机器人到双江没有几天,就带着驱逐令和该死的机械设备进驻了公司。他看着没有卖出去的货物当作废物拉走、机器人开着推土机推倒他公司的办公楼,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将近傍晚时分,他紧绷着脸,悲伤欲绝地开着车回家。法院格外开恩,没有没收他的汽车和住房,但是他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尽善尽美的黑色机器人的一统天下,使他烦恼不已,难以承受。
他把轿车停在车库后,就朝新修复的房子走去。他瞥见一个赤露的黑物在一扇宽敞的新窗户内轻快地移动,心里就产生一阵厌恶,身子不禁一阵战栗。他不想回到那个无与伦比的仆人的管辖范围内,它不让他自己刮胡子,甚至不让他自己开门。
一时冲动,他走上了室外的楼梯,敲响了车库上方的那扇房门。门内传来奥罗拉房客叫他进去的深沉低音。一进房门,他发现这个流浪老汉坐在一张高凳子上,正躬身在餐桌上方,摆弄着面前一大堆复杂的设备。
令人欣慰的是,这套破旧的房子没有什么改变。他自己那些新房子的墙壁光洁平滑,夜里发出淡金色的火焰,如果机器人不来关掉的话,火焰就不会熄灭。新楼的地板踩上去有温暖感、富有弹性,感觉好像地板是有生命的物体。但是这个小房子一切依旧,灰泥裂开,布满水迹,荧光灯还是那些廉价的荧光灯,龟裂的地板上铺着的还是那些破旧的地毯。
“你怎样才使它们不动这些房间的?”他带着渴望的神情问道,“我指的是那些机器人。”
那个弓着背的瘦老头挺起僵直的身子,把那张破椅上的老虎钳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金属片搬掉,礼貌地示意他坐下。
“我有一种豁免权,”斯莱奇神情严肃地告诉他,“我没有叫它们,它们不能进入我所在的房间。这是最高宗旨的修正条例。它们不能帮助我,也不能干涉我的行动,除非我请它们这样做——而我决不会那样做的。”
昂德希尔坐在破椅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斯莱奇。老人愤怒的、嘶哑的声音,如同他说出的话那样怪兮兮的。他的脸色灰白得令人震惊,他的脸颊和眼窝深陷进去,看来非常可怕。
“你身体不舒服吗,斯莱奇先生?”
“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只是很忙。”他带着惨淡的微笑,朝着地板点点头。
昂德希尔看到放在一边的盘子,盘子里的面包已经干硬,盖着盖子的菜已经变凉。“过些时候再吃,”他略带歉意地低声说道,“你太太对我很好,把饭菜送来,但是我恐怕太专注于工作,无暇吃。”
他那枯槁的手指了指桌子。桌子上的小玩意儿比以前大了。由白色金属和发光橡胶组成的珍贵的小机械装置已经组装好了,一根根的金属棒焊接在一起,按一定的设计形成某种图案的围栅。
一根钯质长针支在一些珠宝似的枢轴上,看上去像是有精密刻度盘和刻度游标尺的一架望远镜,这个机械装置就像望远镜那样由一个微型的电动器驱动,底部有一枚凹面钯镜,面对着一枚同样的钯镜,上面的这枚钯镜安装在一个小型变流器似的东西上,变流器上端用一些银色的粗金属棒连接在一个有小疙瘩和刻度的橡胶盒上,下端连接在直径足有一英尺的一个灰色铅制球体上。
老人的思绪还没有从工作中摆脱出来,因而不言不语,没有对这个机械装置作些解释的想法,但是昂德希尔头脑里想的是新房子里窗子后面闪动着的智能机器人的影子,十分不愿意离开这个逃避机器人的避难所。
“你干的是什么工作?“他冒昧地问道。
老斯莱奇用熬红了的黑眼睛严厉地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后才说道:“我最后的研究项目。我正在测量铑磁量子的常数。”
他那嘶哑疲塌的声音带有一种厌倦的终止符,仿佛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也向昂德希尔下了逐客令似的。但是,占据昂德希尔头脑的是他对那些名义上的仆人、实际上已经成了他家主人的机器人的恐惧,他就是赖着不肯走。
“你说的那种豁免权是什么?”
老人弯着腰坐在凳子上,神色凝重地凝视着那根白色的长针和灰色铅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