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成这件事的,小寂感到,在危机的关头,人类的潜能的确很可观并且也很可怕。
但是,如果这电忽然断掉了呢?
十四、各个世界的境况
气温在继续回升。小寂又经过了几节车厢,他看到,有的车厢,乘客死绝了,有的车厢,却有人在活动,他们生机勃勃,秩序井然,他们把车厢里能吃的东西,包括椅子、纸张和广告颜料,都吃掉了。有的人在车厢里用死人骨头构筑了奇形怪状的小屋子,栖身在其中。他们的身体结构也变化了,总的来说是向小型化和原初态发展,有的看上去像是两栖类,有的感觉像是鱼类。还有的车厢里,诞生了新的社会组织结构,选举出了首领,建立了类似朝廷一样的东西。有的则以车厢中线为分界,拉开了打仗的架势。
小寂根据不同情况,朝车厢里面的人打招呼,做手势,却再也无人回应。
他明显觉得,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此时,他能看见车厢里的人,但车厢里的人却看不见他了。
小寂作为惟一能看清乘客境况的人,感到了孤独。这是深刻而巨大的孤独。以前经历过的,比如,住房和职称上受到不公正待遇呀,被上司无端训斥呀,失恋呀,与现在这一刻相比,再也不算什么了。
小寂对所依附的坚硬车身产生了极度的憎恶,几乎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宁愿一松手坠下去,与这世界彻底划清界限,一了百了。
但在关键时刻,他咬紧了牙关。
因为,经过三天三夜的攀援,他终于来到了车头处。小寂为眼前的情形而大吃一惊。
十五、回到出发原点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不堪的小寂又爬回了他的出发原点。他此时已打心眼里知道,无论走了多远,他最终是要回来的。这正是他作为乘客的宿命。
他看到,在他曾经呆过的车厢里面,乘客们全都赤身裸体,失去了人样,成了一种奇怪而陌生的生物,类似裸猿,有着樱桃色的薄薄皮肤,瘦骨嶙峋而纤弱无力,皆四肢着地爬行。
初见之下,小寂心中一懔,以为是外星生物入侵了──他曾料想这是实现解救的惟一可能,但很快,他辨认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熟悉面孔,包括警察,才知道就是原来的那帮乘客哩。他们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只有小寂这样有着去到车厢外面经历的人,才能理解这其中的不易。
警察也就是能够依稀认出,因为他还戴着一顶破烂污浊的警帽。他须发斑白,老态龙钟。他身上一丝不挂,性器因为使用过度,已经完全萎缩不见了。他盘腿坐在椅子上,有一群“裸猿”在恭敬地侍候着他。
小寂目睹这奇妙之景,不禁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低头看看躯体,发现还保持着人类正常的形态,才稍微放了心。但是,相形之下,他却成了少数的异类,未免有些忧虑。如果要发生争夺遗产之类的事来,他的道统是否足够胜任?
小寂大着胆子从窗户上的缺口滑入车厢,听见脚下有惨叫,低头一看,才发现还有比“裸猿”更小的生物在爬动,也是人类的模样,但是,个头只有昆虫般大小。另外,还有比“裸猿”小却又比“昆虫”大的家伙。他直觉到这些也都是人类的后代。
他的感觉是,由于体型较小的人类的出现,车厢的空间因此相对地增大了,能源的消耗也相应地减少了。乘客们以一种小寂无法理喻的方式,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人类的后代看见小寂进来,吃惊地交头接耳,但小寂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他震惊而困惑地向警察走去。警察是这里的庞然大物。
小寂又比又划,激动地对警察说:“我去到了车头处,才发现列车原来正在一个充满星星的弯曲隧道中前进哩。就在我们的正前方,展开来了由无数新星系诞生而吐蕊的万丈霞光,美妙极了!我们是在往那里着急地赶路啊!”
警察用被眼屎糊住的双目茫然地看着小寂,不耐烦地吐出一长串句子,小寂一个词也不懂得,却直觉到,警察好像是在说,晚了,这代价一点也不值得。
这时,小寂看到,一些长着人头的蚂蚁般的小家伙正从警察的耳朵、鼻孔和眼眶里爬出来,它们正把细小的肉粒从里往外搬运。血丝从警察的窍穴中一缕缕渗出,老人却似乎毫无知觉。
忽然,小寂感到自己的肝脏和肺叶一阵剧痛,皮下和血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他恐惧地转过身,艰难地朝车窗走去,还没有到达那里,便一头栽倒在地。四周爬动着的生物飞快地扑上来,顷刻之间便在攀岩者的头颅和躯干上覆盖了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一层。
十六、新起点
站台终于出现了。奔驰了许多光年的列车戛然停住。
这是一个灯火通明而喧嚣的站台。候车的亿万生物形态各异,看见车门打开了,便争先恐后地挤进列车,而车上残存的人类后代也纷纷下得车来。
他们以蚁的形态,以虫的形态,以鱼的形态,以树的形态,成群结队、熙熙攘攘向不同的中转口蜂拥而去。在无数的站台上,一组组的列车,正整装待命,预备向不同的世界进发。
这些世界,都是从一个不可言状的大脑里面,所构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