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儿找不到我可以咨询的地方官员,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查出,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一走进村子,我就看到一家小面包店。我从铺子门前走过时,一个金发姑娘出现在门口。她身上穿着红衣裳,胸口绣着三个血红“刚出炉的面包啊!”她绽开笑靥,亲切地招呼。
面包的香味一阵阵袭来,我忍不住迈步走进这间小铺子。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尝过面包了。这儿,一条条面包和各种点心堆放在沿墙的宽阔柜台上,令我食欲大动。
烤箱的烟气从狭窄的后房飘出。这时,另一位身穿红衣的姑娘走进小铺子来。她胸前绣着五个红心。
我恍然大悟:“梅花侏儒”在田野干活,照顾牲口;“方块侏儒”
专门吹制玻璃器皿;“爱司侏儒”穿着漂亮的衣裳,在林中采集鲜花和浆果,而“红心侏儒”则负责烘焙面包。现在我只要查出“黑桃侏儒”干的是什么活儿,对整场牌戏的布局,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我伸出手来,指着柜台上的一条面包问道:“我能不能尝一尝?”
红心五倚在朴实的木制柜台上。那上面摆着一个玻璃缸,里头养着一条孤单的金鱼。她凝起眼睛看着我。
“我想,我已经好几天没跟你说过话了。”她脸上的神色显得非常困惑。
“对啊,”我回答。“我刚从月球掉落到地球上来。我向来不擅长说话,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擅长思考,而既然思考上有困难,不如干脆闭上嘴巴,保持沉默为要。”
经验告诉我,跟岛上的侏儒打交道时,千万别把话讲得有条有理。跟他们一样胡言乱语、东拉西扯,反而能达到沟通的效果呢。
“你说你从月球掉落下来?”红心五问道。
“是的,从月球掉落。”
“那你一定想吃一片面包哕。”红心五毫不思索地说。在她看来,从月球掉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站在柜台前烘焙面包。
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要我仿照他们说话的方式,就不难跟这群小矮人保持某种沟通。
突然,红心五的脸色凝重起来。她倚在柜台上,倾身向前,压低嗓门悄声对我说:“未来存在于牌中。”
说完,红心五又回复原先的神态。她撕下一大片面包,塞到我手里。我接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嘴巴,一面嚼一面走出面包店,来到狭窄的街道上。这间铺子卖的面包味道有点酸,但嚼起来很有劲,而且绝对吃得饱。
街上走动的侏儒,背上全都绣着红心、梅花、方块和黑桃的图徽。制服分四种:红心侏儒穿红色衣裳,梅花穿蓝衫,方块穿粉红衣裙,黑桃穿黑衣。
有些侏儒个子比较高,身上的穿扮看来像国王、王后和侍从。
国王和王后头上戴着王冠,而侍从则在腰间佩戴一把剑。
我发现,扑克牌的每一张牌在这儿只有一个代表。我只看到一十红心K、一个梅花六、一个黑桃八。岛上没有儿童,也看不见一个老人。这些侏儒全都是青壮之辈。
我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侏儒们看到我,只瞄了一眼就转身走开。
只有梅花六——就是骑在六足怪兽背上在马路驰骋的那个侏儒——走上前来向我打招呼:“太阳公主一路走到海洋边。”说完,他绕过街角扬长而去。
我开始感到头昏脑胀了。显然,我进入了一个建立在特殊阶级制度上的社会。看来,这座岛屿的居民日常遵守的不是法律,而是漫步在这个小村庄上,我感觉很不踏实,就像玩单人牌戏,被卡在两张牌中间,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场牌局。
村中的房子全是低矮的木屋,门外悬挂着玻璃油灯——我看出,这些油灯都是在方块侏儒的玻璃工厂制造的。这会儿灯还没点亮。太阳就要下山了,但整个村庄依旧沉浸在金黄色的晚霞中。
屋外的板凳和屋顶的飞檐上,放置着一个个玻璃缸,里头养着金鱼。我也发现,村中四处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瓶子,有些就随地丢弃在巷子间。我看见几个侏儒手里握着小瓶子,在街上游逛。
有一间房子比其他的房子大得多,外观看起来像仓库。我听见屋里传出敲敲打打的声音,把头伸进门中一瞧,发现里头是一家木工厂。四五个侏儒正忙得不可开交,正在组装一张大桌子。他们身上的服装、款式和田野侏儒的蓝色制服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衣服颜色是纯黑,背上绣的图徽是黑桃,有别于田野侏儒的梅花。
我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黑桃侏儒是以木工为业。他们的头发黑得像煤炭,但皮肤却比梅花侏儒苍白得多。
方块J坐在屋前一张小凳上,凝视着夕阳在他的剑上反射出的光。他上身披着一件粉红长外套,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绿裤子。
我走到他面前,必恭必敬鞠个躬。
“晚安,方块J。”我故作轻松向他打个招呼,然后问道:“能不能请教,现在当权的是哪一个国王?”
方块J把剑插回鞘中,然后用他那双呆滞的眼睛瞪着我。
“黑桃K尸他不耐烦地说。“因为明天就轮到丑角当权了。但我们不可以讨论牌局。”
“是吗?我还想请你带我去见岛上的最高领导人呢。”
“局牌论讨以可不们我。”方块J说。
“你说什么呀?”
“局牌论讨以可不们我。”方块J又重复一次。
“哦!那是什么意思呢?”
“则规守遵须必你。”
“真的吗?”
“吧瞧着等广“你真的不能告诉我?”
我仔细瞧了瞧他那张细小的脸孔。跟玻璃工厂的方块女郎一样,他的头发光亮、皮肤苍白。
“对不起,我实在听不懂你刚才讲的话,”我说。“你是不是在讲荷兰话啊?”
方块J抬起头来瞪着我,一副好得意的模样。
“只有国王、女王和我们这些侍从,才懂得双向说话的艺术。你不了解这点,就表示你的地位比我低下。”
我想了想。难道方块J刚才是倒着说话?“吧瞧着等”其实就是“等着瞧吧”。他连说两次“局牌论讨以可不们我”。如果倒回来念,这句话就变成了“我们不可以讨论牌局。”
“我们不可以讨论牌局。”我对方块J说。
方块J一听,登时对我刮目相看。
“哪论讨要还么什为你那?”他迟疑地说。
“啊你验考。”我信心满足地回答。
这回轮到方块J瞠目结舌,模样儿活像刚从月球掉落到地球上的人。
“我刚才问你,现在当权的是哪一位国王。我的目的是想考验你,看看你能不拒绝回答。”我说。“但你还是忍不住回答我。这一来你就违反了‘不可以讨论牌局’的规定。”
“你这个人太卑鄙了!”方块J气呼呼地说。
“呵呵,我还可以更卑鄙呢。”
“招花么什有还你?”
“我父亲的名字是‘奥图奥’,”我说。“你能不能把这个名字倒转过来念?”
方块J瞪着我。
“奥图奥。”他说。
“没错。但你能不能倒转过来念呢?”
“奥图奥。”他又说一次。
“唉,我知道,”我催促他,“你能不能把这个名字倒转过来念一次呢?”
“奥图奥!奥图奥!”方块J咆哮起来。
“唉,你也够努力的了,”我安慰他。“我们试试另一句话好吗?”
“来过马放。”方块J接受挑战。
“摇啊摇。”我说。
“摇啊摇。”方块J说。
我一个劲的摇手:“我要你把这句话倒转过来说。”
“摇啊摇!摇啊摇!”方块J一口气说了五六次。
“够了,够了!谢谢你。现在请你把一个完整的句子倒转过来念,可以吗?”
“这句话是:‘你打妈妈我妈妈打你。’”
“你打妈妈我妈妈打你”方块J立刻说。
“别跟着我念!要倒过来念啊。”
“你打妈妈我妈妈打你”方块J又说了一次。
我只管摇头。“你还是在模仿我。大概是因为你没法子把这句话倒转过来念吧。”
“你打妈妈我妈妈打你!你打妈妈我妈妈打你!”方块J急得直嚷起来。
看他那副着急的样子,我心里有点不忍。但是,发明这种伎俩的人并不是我啊。
嗖地,方块J从腰间拔出他的剑,没头没脑往墙边一只瓶子劈过去,把它击得粉碎。路过的几个红心侏儒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瞄了两眼,鬼赶似地跑开去了。
这下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座岛是个庇护所,专门收容无药可救的精神病患者。可是,为什么他们个子都那么小呢?他们怎么都会讲德语呢?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他们为什么会像扑克牌那样,穿上不同的服装,绣上不同的号码呢?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不会放走方块J。我得小心,别把话讲得太清楚,因为岛上的侏儒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有条有理的说话方式。
“我刚登陆这儿。但我以为,这个地方跟月球一样荒凉。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方块J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显得非常沮丧:“你是新来的丑角吗?”
“我从没想到,德国在大西洋有一个殖民地。”我继续说。“虽然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恐怕得承忍,我第一次看到个子那么矮小的人。”
“你果然是新来的丑角。讨厌鬼!希望不会再有丑角出观。没有必要给每一组牌配上一个丑角。”
“可别那么说啊!如果丑角是惟一懂得说话艺术的人,那么,如果每一个人都是丑角,这场纸牌游戏的谜团很快就可以解开啦!”
方块J摆摆手,示意我别再多说。
“把自己跟各种可能的问题牵扯在一起,是挺累人的事情。”他说。
我知道,要从他口中问出真相并不容易。于是我再试一次:“你们这帮人聚在一起,居住在大西洋中一个神秘的小岛上。我要求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这个要求不是挺合理吗?”
“放弃!”
“你说什么?”
“你破坏了牌局。我放弃叫牌机会,不跟了!”
说完,方块J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小酒瓶,昂起脖子,猛喝一口。他喝的是一种亮晶晶的饮料,跟梅花侏儒喝的相同。把瓶口塞好后,他伸出一只胳臂有如朗诵一首诗的开头句子似的,庄严肃穆地说:“银色的双桅帆船沉没于波涛汹涌的大海。”
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很快就会醉倒,看来我得自己去寻找黑桃国王了。反正,从方块J嘴里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突然,我想起一个侏儒告诉我的一件事。
“我必须去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佛洛德……”我喃喃自语。
方块J听了这句话,立刻从板凳上跳起身来,举起右胳臂,行了个纳粹式敬礼。
“你刚提到佛洛德?”
我点点头:“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够能然当。”
我们穿过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来到村中一个小小的市集广场。
广场中央有一口大井。红心八和红心九正忙着打水;她们合力把一桶水从井里拉上来。在广场的人群中,她们那一身血红的衣裳显得格外醒目。
四位国王齐聚井边,勾肩搭背围成一圈,仿佛在密商国家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