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黛安娜说话了:“要是我能找到那个母亲呢?那又怎么样?”
“那我就逮捕她,因为她危及幼小孩童的福利,”埃迪说。“不过,用不着你来帮我忙,女超人。我已经办好公文了。”
“既然你不需要帮忙,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侦探?”黛安娜问,不无讽刺的味道。
“因为法律规定我要来。法律规定我来向你了解情况,我还得至少装作要去寻找那个母亲。”
“可是为什么你不想找到她?”
“为什么?那样的话,这个母亲将有几个月的时间被拴在法庭上,然后又是几个月的时间塞进人满为患的监狱里,然后再回到大街上,不是死于吸毒,就是死于艾滋病,或者不到一个月又怀孕,整个故事重演一遍。”埃迪哀伤地想,你为什么要我说这些?为什么不让我说说你是多么美丽,我想把你从这里带走,也许到开普去,也许到南待喀特去,让你看看我的世界也不总是黑暗、悲惨的。
“如果这个母亲有病、有困难,那么她需要我们的帮助。为什么你总是把背朝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呢?”黛安娜看着英德利凯托。“你是一位警官。有一次你告诉我,你的职业就是去保护受害者。你能这么肯定孩子的母亲不是受害者吗?你能这么肯定她是自愿放弃这孩子的吗?”她又朝温妮·康福特转过身去。“还有你。你暗示这个体制很庞大,不是一个人所能对付的,可是你不做努力就放弃了。也许你会做成一件伟大工作呢,康福特女士。特弥斯女神和吉娅女神,代表着良知,代表着社会的推动力,提醒人们互尊互助,因此我们称颂她们;可是,你们却对她们背转身去称她们是异教。还有你”——最终转向朱莉亚——“朱莉亚,你是我最不理解的。”
没有人开口。还说什么?反正她对他们谁也不相信。
“我要走了,”黛安娜说。她必须出去。她必须做什么事情。“我去寻找小露西的母亲,来证明你们全错了。”
她大怒而去。
“拦住她,教授,”埃迪说。他很苦恼。“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拦住她!她会受伤害的!”
“我无法制止她,”朱莉亚说。“黛安娜必须由她自己去学到点东西。不然的话,她就无法在我们这个糟糕的世界上生活下去。”
“你是说,她会回天堂岛去?不能让她这么做,教授。
失去女超人我们可担当不起呀!”
你是说“你”担当不起,埃迪?朱莉亚心想。但是,朱莉亚也同样害怕失去女超人,因为她同侦探一样,也喜爱这个亚马孙人。同时,她发现,这位大好心人女超人确实能在这个世界上办成几件一般人办不到的事。
“你不会失去她的,侦探,”她说,大话多于信心。
“甚至不必为此担心。”
“教授,我想求你一件事,”温妮一面把小黑本放到一边,合上提包。“我想给女超人一个机会。不,不全是这样。我想给婴儿母亲一个机会,所以我想给女超人一些时间去找到这个母亲。”
“多长时间?”朱莉亚问。
“48小时。那是我最大的权限了。超过这个时限,我的上级就会向我提一大堆问题了。”她还来了一个带讽刺的微笑。“这样,你们办得成吗?”
“好的,那就要看黛安娜的了,还有范尼萨。”
“不要担心你女儿,教授。有一个好妈妈,她就不会有事的。”社会工作者同侦探朝大门走去,此时温妮又停下步,回转身来叮嘱朱莉亚:“别让她去,教授!”
“我尽力而为,康福特女士。”
温妮望着埃迪,埃迪正在为她打开屋门。“48小时。”
找到城里去怎么解释呢?”
“别担心,温妮,我们会解决的,他们算什么?只是一群趴书桌、要公文的官僚。”英德利凯托朝朱莉亚碰碰帽子,他们走了。
朱莉亚心想:还得买点婴儿食品和尿布。就像有人在提示,婴儿开始哭了。“好了,露西,我就来了。”她大声地说,朝楼上看。“可是你最好不要给我找什么麻烦,孩子。要记住,你只有两大时间来改变我要个要留下你的想法。”
轻轻地唱着“宝贝,这是你”这支歌,她去到厨房装了一瓶奶。安静笼罩着这座房子像盖着一条暖和的毯于。
每一个城市都有它下等的破旧地区,其面貌大致相仿。在这种地方,管理机构同服务机构都垮了。垃圾堆得高高的,因为无人清运。废弃的衣裳、书籍、地毯、图片抛撒在无人居住的公寓内。十字路口的路牌,商店的招牌与前脸,公园里的凳子,都散了架,颜色剥蚀,漆皮绽开。到处都是腐烂弃物和霉烂的气味,一种充满污水道。
烂白菜和龌龊有病的人相混合的贫民区气味。
女超人站在一个长长的、低矮的大屋子中央,天花板上吊着几只瓦数很低的灯泡。这座房子从前是军械库,如今市政当局用来作为无家可归者的庇护所,假装一点仁慈和温暖,但至少可以使他们避避寒冷与风雨。可是由于供暖很差,屋内温度同屋外差不许多。早雪已经下过。地板上尽是烂泥。挤得紧紧的男人女人的呼气,酸臭味,牙床坏疽味,廉价劣质酒味,溢出来的马桶污水味(人们不断进出,使用频繁),数百人不洗澡。拥挤在一起的人体味,都混杂到了一起。对朱莉亚和范尼萨来说,或对埃迪·英德利凯托来说,甚至对温妮·康福特来说,这样的场景都将是吓人的、可怕的、令人疯狂的、令人哀伤的,甚至是令人羞愧的;但对女超人来说,因为太多的事实已经映入她的眼帘,倒也麻木了,就像是在看戏而不像是真实生活了。
她出生在一个妇女的种族,她们由女神来给她们接生,送给她们“礼物”;这个优秀种族生来就是要用美德,用吉娅女神的精神来引导人类。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世界里,充满了同情与正义,人们流眼泪是因为笑而不是哭;在这个世界里,个人的成功都是集体的胜利,女王和普通人,地位高的人和手艺人,女猎人和种地人,一律平等。
众女神有一项真心实意的计划,通过梅纳里普神谕宣示于众。将挑选一名战士从塞米斯锡拉岛出发去人世间传达和平的信息,引导人类走上去天堂的道路。被选上的战士就是黛安娜,一位单身女王的信念所生的女儿。
公主很高兴地接受这项使命。她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因为这样一件有意义的好事能充实自己隐秘的灵魂空虚。
现在,站在大屋于的中央,周围都是些哀哀无告的人们,面对着悲惨的现实,同朱莉亚的温暖之家只有数英里之隔;逐渐的,一股强烈的怒气,不由从心头涌起。我真恨这个地方,她对自己说。我恨透了。我厌恶它,我鄙视它!
离开朱莉亚后遇到的梦魇重新缠上了她。一群年轻女人,不比范尼萨的年纪大,把她们的身体出卖给出价最高的男人;一群醉醺醺的老头,他们的灵魂已被酒神巴克斯偷去;绝望的人一双冷漠的眼睛,用自己的血肉去交换一个针尖扎进皮肤以获得热热的刺激;一副副走动的骷髅,它们的健康毁于假冒爱情的入侵怪兽;一家一家的人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望于世。孩子们接受的遗产只有水泥的生活与沥青的梦;他们吃早饭要乞讨,为晚饭下得不跳舞;他们只能从大街上去受教育,学会如何苟且生存,否则便是死亡。
一名在这个庇护所里志愿工作的年轻男子向黛安娜迎了上来。“对不起,”他说,“可是这儿没人知道有关你所说的婴儿的事情。我可以指引你去别的几个庇护所,要是你愿意的话。”
黛安娜愣了一会儿未作回答。她说:“谢谢你,不过那就不必要了。感谢你的帮助。”她本木地说了这么一两句话,连再见都没有说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志愿工作者并不生气。他比黛安娜可能理解更深。
“我们可以从地狱里造出一个天堂,或者从天堂里造出一个地狱,女超人。”他引用了一句米尔顿的诗句,又去干他的工作去了。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朱莉亚拿起话筒,拨通了儿童福利局的电话。黛安娜走了有39个小时厂,还不见踪影。
有人来接电话。
“温妮?我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我希望你开始转动轮子……是的,我是认真的。……是的,我考虑过了。这一阵没有安排考古发掘,……是的,范尼萨知道,她很激动她在家等待,准备带领孩子而不再去逛大商场了……
不,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也不想再等了。今晚我在家……好的,一会儿见”
朱莉亚挂上电话。好啦,就这样啦。我一定是疯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从头来一遍。其实,有些朋友不也作了祖父母了吗?
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她是被粘住了。那个在楼上范尼萨房间里的小霸王让朱莉亚围着她忙得团团转。她不能眼看着小露西让这个体制带走,尽管这个体制的心脏是在正确位置,但是太庞大,不可能都在做好事。
此外,这样做能使范尼萨满意。婴儿打开了因露西之死使范巴萨自我禁闭的监狱之门。范尼萨的前面仍有一段长长的艰难的路要走,但小露西可使她轻松一些。
“朱莉亚,”是黛安娜,已经站在朱莉亚卧室门口,但看起来有点异样。疲倦的脸孔上一种奇怪的冷漠;苦涩的嗓音中也没有温暖。
“黛安娜,”当然,这位亚马孙人经过这一番跋涉,一定会疲劳的。不过,她总算回来了,埃迪,——朱莉亚想——我们不会失去她了。
但是,朱莉亚所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妇女可是经历了一场信念危机。不知道信念已失去。“我有好消息,”她开始讲,心想黛安娜听到她打算收养小露西至少会微笑,一副板着的面孔会打开。
“我也有好消息,”黛安娜说、“我要离开。”
“什么?”
“我要走了,我要把婴儿带走。”
“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我们?”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要回天堂岛去,我要带上小露西一块回去。我自己来抚养她。她会安全地、快活地长大,亚马孙姊妹们的爱会包围着她。”
“你不能!我已经同温妮·康福特讲好了。我要收养小露西,黛安娜。毫无问题的,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你的用意很好,朱莉亚,不过,在这里,保证是不起作用的。在老家,一个允诺是事关荣誉的誓约。违背这样的誓约,被视为一项大罪。”
“我从未对你违背过允诺,黛安娜!”
“你也许没有,但是我不能信任你们的收养体制,朱莉亚。你们的法庭,在一年之内甚至更长的时间,还可以取消收养,这难道不是真的?一个法官可以从一对父母身边夺走一个孩子,就因为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
“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黛安娜。”
“你能向我保证吗?朱莉亚?”
“是的,我能!”
黛安娜僵硬的态度有了一点裂缝。“不要对我说谎了,亲爱的朋友。不要对你自己说谎。你要记住那位社会工作者说过的话,这两天来我也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失去她的机会太多了,我不允许你们利用那样的机会。”
朱莉亚走近窗边朝外看。又要下雪了,早到的暮霭笼罩着大地。
“亚马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