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D·B的住宅,但他只用几个房间,其余的供客户使用。”
“这么说,不会有小脚笃笃的跑动声了?”
“你是说小孩?向上帝发誓,绝对没有!怎么会有他们?”说话的语气表明这有些不可思议。
塞奇盘腿坐在床上,“我猜,信息贸易的生意不错。”
“对于D·B来说,的确很赚钱。”帕蒂说道,在她的旁边坐下,“这个人仿佛能将时代思潮玩弄于股掌之上。在信息商务方面他首先使用meme系统。你们时代的人知道什么是meme系统吗?”
“从理论上知道:将思想观念、音乐曲调、流行时尚、流言等等当作信息单位,meme是指这些信息单位能在人群中不断繁殖、复制自己,与新基因的传播一样。也就是说,meme就像病毒,一个人染上了,再传染给其他人。据估计,未来可以像研究流行病学一样研究信息单位的传播。不过,谁也没将它付诸实践。”
“这个嘛,D·B进行了尝试,或者说做法很接近。他想出了一种算法,建立了一个模式,可以预测meme在网上的传播。信息预报,像天气预报一样,他可以对需要的信息进行预报,然后抢在别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之前占据整个市场。比如他第一个发现比利时粮食腐烂造成的恐慌有呈非线性扩展的趋势,于是借了五千万美元,买断了全部大学实验结果的所有权。这是他的第一次斩获。很快全世界都争先恐后想知道食物链是否安全,所有农业生化公司都不知道他捏在手里的研究结果是正面消息还是负面消息,只好付出昂贵的代价买回信息的控制权。”
“但是——这是敲诈。”塞奇说道。
帕蒂耸耸肩,“是吗?时代在改变,以前不合法的,现在把它说成有趣。总之,麦塔梅默已经发展成了信息供应商。到现在,这家公司挣面包黄油仍然靠的是潮流预测。但是D·B向前迈了一大步。现在,他对控制meme更感兴趣:自己制造和扩散meme。”
“你是指推行时尚,这样他就可以为推销产品作好准备?”
“没有说的那么容易。如果有谁真正了解成功人士的秘诀,他自己也早就是亿万富翁了。”
帕蒂给她讲了需要时如何找到D·B的办公室,之后便离开了。塞奇独自一人进了洗澡间,索性冲个淋浴,但发现淋浴间里没有龙头,只有一排厚实的玻璃管子。按照墙上那神秘莫测的提示,她站在浴室中央,两臂高举,双眼紧闭。灯闪了起来,雾徐徐地喷在身上。她走出浴室,连发根都十分洁净。这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惬意的发现。过去为个人卫生耗费的时间和体力现在完全用不着了。她终于明白帕蒂是怎样保持她那种复杂发式的了,足可以保持一个月。
精神比刚才振作多了。她看了看衣柜,里面装满了衣服,都是她穿的尺码。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穿上会合身,没有换下身上的连衫工作服。她躺在床上,想打开天花板上的电视,但找不到遥控器,只有床头柜上有一个激光指示器。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她将它对准屏幕,屏幕闪烁着打开了,出现了操作菜单。她发现可以用指示器选择节目。
很快她搜寻到一家新闻服务频道,发现自己成了头版头条的新闻人物,即将到来的大选都被冲淡了。她陕速将全文浏览了一遍,发现了她同意出售的相片和剪接的电视镜头,但它们却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不同解释。让她吃惊的是,没有一种说法是赞美麦塔梅默公司和D·B·贝多斯的。
对贝多斯的描述可算五花八门,从“守口如瓶的信息巨头”到“被起诉的垄断分子”,再到“邪恶的天才”等。翻阅到背景部分,她发现她的版权官司对麦塔梅默的形象至关重要。直到最后几天,公司将输掉官司的事才渐渐明朗。接着,未给任何警告,麦塔梅默突然反其道而行之,没和任何人商量,宣布她是实实在在的人。这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就是她被迅速带到“麦塔梅默城堡”的原因,也是“邪恶的天才”所留的一手。一位议员威胁说这是对人权的践踏。
与之相反,她似乎很受人们欢迎——传播公司大肆渲染她经过美化的照片,她变成了美丽耀眼的明星。她意识到群众的意识里已经有了另~个塞奇·阿尔韦塞斯尼,这个形象不断传递,越来越清晰:漂亮、有魅力、还带有几分野性。这个形象不是任何一个人创造出来的,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个创造过程。谁也没有力量改变它,或者成为它。
塞奇啪的一下关上了屏幕,躺着沉思。二十一世纪仿佛是个丛林式的原始社会,不过她只是这个社会中一块喂狼的诱饵。她自己也有猎人的本能,那是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①竞争成性、适者生存的丛林中磨练出来的。她有能力与这个世界对抗。
【① 哈佛与耶鲁大学的所在地。】
D·B住房的廊道死一般的寂静,阴森可怕。塞奇想四处瞧瞧,但又不敢贸然行事。目前她还需要照别人的吩咐办。按照帕蒂的指点,她穿过松树屋,穿过一间大厅,进入用她的指纹打开的门。一个摄像头转动着,跟踪她穿过门廊。
D·B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屋里用作桌面的大屏幕监视器上还有几个惊慌失措的雇员。他穿着袜子在屋里踱来踱去,对着耳机话筒大喊,威胁地挥舞着一只卧室用的拖鞋。另一只拖鞋落在高高的书架上,显然是被他扔上去的。在插头已被拔掉的键盘旁边,扔着一块吃了一半的花生黄油三明治和一瓶可乐。
“我周围的人都是些傻瓜吗?”他说道,“你听说过‘幸灾乐祸’这个词吗?”看见塞奇站在门边,他示意让她进来,用手里的拖鞋指着沙发让她坐下。她坐了下来。“是的,幸灾乐祸,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快乐。公众人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保持受公众欢迎的形象。一旦不受欢迎,就应该自我调整,至少理论上是这样,找个台阶下,对吧?”他用拇指触摸屏幕,把它关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的公关部人员居然认为我异想天开。”
塞奇说道:“我看,这都是网络给闹的。”
他向她转过身来,睁圆的眼珠专注地看着她,“我侵害了你的公民权了吗?”
“不知道,”她说道,“你看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头不断敲打沙发的扶手,看样子无法平静。
“你卖信息。”她说道。
“是的。”他说道,指头仍在全神贯注地敲打沙发,“信息,这可是经济的发动机呀。”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们认为,信息是自由的,可供大家享用。”
“嗯,这就是资本主义的发展方式,把人们有价值的发现商品化。美国本土的印第安人认为土地不能买卖,可现在他们在哪儿呢?”他突然注意到她的形象,道,“啊,对不起,我忘记你的民族身份了。哦,我想说,你的头发非常漂亮。”
“这是种族的遗传。”塞奇宽容地说道。
“说得有道理。非常上镜。”
塞奇耐心地把话题引了回去,“大量信息都毫无价值。你怎么知道哪一条有价值呢?”
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孩子气的兴奋,“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就是全部问题所在!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它跟商品一样。物稀物贵,物滥物贱。我从商初期,没有人控制物资的供应,或者说没有预测需求的方法。”
“你怎么对信息的供应加以控制?”问这一问题时,她尽量不流露出自己已经发现这种做法是多么阴险邪恶。
“不是通过雇用大量的信息人员,”D·B说道,“很多公司都是这么破产的:员工的薪水让他们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我把钱投给工商企业家们,把全球的知识工人当成经纪人——有工程师、形象设计师、研究员、编程人员、作曲家、艺术家以及脚本创作人员等。任何人,只要有切实可行的产品,都可以加入我们。我们把产品加以包装,寻找买主,使其卖到最高价格。老天,这种做法大获成功!不久,所有内容供应商都摆脱了陈旧不堪的公司模式,独立出来,我成了他们最大、也是最好的市场。所有公司都开始精简机构,解雇信息生产人员,因为他们可以从我这里买到又好又便宜的点子。”
一时间,他流露出对过去好时光的留恋之情,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但真正的问题还是第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信息有价值?显然,我不可能把所有信息都买下来,只能购买那些需求量大的。这里我不能泄露商业秘密,但对某些种类的信息的需求几乎是无限的。你总是可以卖个较好的价钱。另一些就不同了,连生产成本都收不回来。说穿了,就是一种塔式需求控制。在塔的底端,人们的需求最原始:害怕、饥渴、侵略、性交等。只有这些基本的需求被满足后,人们才会追求美、新奇、情感之类中等需求。在尖尖的塔顶,需求变成了理性思维;这是人类的最高追求。信息跟粮食一样,是大脑的营养。在人类需求的塔体上,信息是不可或缺的。”
“你对人性的看法有点偏激。”塞奇说道。
他的反应既迅速又气愤,“我已经用它赚了几百亿。你的看法有什么根据?”
她没有回答。D·B生气很快,消气也决。他手插在兜里,嘴里唠叨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信息传递系统的运作方式不是自上而下,你不能凭自己的意志给他们提供信息。他们要什么,你才能给什么。过去的所谓高尚媒体,错就错在对全部信息的准确性和民族性、品质与文化品位过分关注了。像电视上的芭蕾,老天爷,不是受大众欢迎的摔跤表演。这种做法既不赢利,也不民主。”
“等一等,”塞奇反对道,“民主靠的是充分知道信息的大众,也就是知道信息的全体公民。如果信息都是预先编制好的,灌输给他们的,而不关注质量,他们怎么行使自己民主权利?”
“满嘴真正的精英论调,”D·B说道,“其实你是想对大众发号施令,而不是相信他们能获得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民主就是满足人们所求。所以迄今为止最民主的机构是自由市场。”
“哪怕这个市场不顾道德规范、不顾信息准确性?”塞奇说道。
“哦,准确的、合乎道德规范的信息还是有的,”D·B说道,“只不过很贵。”看着她那双大为惊讶的眼睛,他辩解道:“要写出真东西,花费可比较大啊,而且对这些东西的需求也比较少。只有书呆子们才需要,他们自然该付个大价钱。”
“但那就意味着——”
“听着,”他打断她的话,“我的做法不仅符合大众理论,而且符合自然法则。自由市场的基本原则和经济体制一样,其动力就是竞争和自然选择。这个系统需要不断创新,再通过竞争,把切实可行的新东西筛选出来。本来还有一种方法,创新者联合起来,其创造于是更加切实可行,可要那么做,别人就会说你垄断,把你送上法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
“说远了,我的意思是:在信息市场上,meme互相竞争,争取让自己在我们的大脑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最富有传染性的meme才能做到这一点。你知道一个meme,一个信息单位怎么才能最有传染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