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一块虫蛀空了的木板一样,攫住了这个机会。现在,路的两边都有箭头,路标系统十分完善了。完善得过分了——我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只能怪自己了。
我很快就转进了一条公路的入口。路标现在变了,标明这是高速公路X-332:快速环形路:最低行车时速:150公里,第一个出口在320公里以外。
我打算逃出那个可恶的陷阱,可是太晚了: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我已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了。
我发誓我根本不想上那儿去……我对上帝和所有的圣徒发誓,可是在那入口处没有苜蓿式交叉路口,没有岔道,什么都没有。他们不给你任何逃脱的机会。只有一条路——高速公路。
我继续朝前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跟死人一样。我想着前面那320公里的路程。老天爷,我让自己掉进了多么倒霉的境地啊!每过5公里,就有一块路标提醒我:最低行车时速:150公里。哪辆车犯规,电动摄影机就会记录下来。我脚踩着油门,啜泣起来。
大约往前走了50公里,我来到一个休息区,设有停车场、服务站,还有一处售饭柜台。5公里以前有一块路标预告这个地方,并且有一条专门的岔道通这里。我把车开进来,似乎它是我惟一得救的机会。
停车场上有遮阳设备,这天天气闷得要憋死人,这地方真是个天赐福音。那儿出售可供带走的包装好的食品,也出售就地吃的食品,还有些精美的小吃。我仿佛看见一些固体状态的能吃的东西,认出那是食品。我肚里咕咕叫了。我要了一客大块面包夹着大量肉的汉堡包,外加一公升啤酒。我靠在柜台上,满心感激地舒了一口气。
“喂!”我向侍者说,“我怎样才能回到那座鬼城去?”
他脸上浮现出你所能盼望的最好的职业性微笑。
“噢,你也给他们撵出来了,嗯?”
我难过地点点头。
“这是一个新的维持市内秩序、疏散市中心的计划。”他说,仿佛这话能给我什么安慰似的。“眼下,他们还只是试验性地从城的入口处到市中心建立这样的体系……这是心理学家们设计的一套路标的迷阵,迷阵的尽头是一条长长的快速公路,直通城外。由于这个方案实行得颇有成效,现在他们打算把这个体系推广到别的城区去。”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说实在的,我觉得我不宜发表意见。
“你知道,这些日子,那些汽车已经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那人接着说。“我倒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你想吧,要是他们通过科学方法把一个开车的弄糊涂,想法把他很快地引出城去,送到三、四百公里以外的地方,那么,这些开车的八成就不会再想进城,就会一去不回头了。事情果真是这样。他们作了个调查,证明像这样用高速公路引出城去的汽车,回来的只有18%。”
“不错,可这些迷阵只能糊弄外来人,”我试探地说,“不管它怎么复杂,它糊弄不了本地人,他们早晚会弄清它那些拐弯抹角的路线的。”
“你想得倒美!”他笑了。“他们每过两周变换一次迷阵的布局。”
我颓丧地垂下了头。我闷不作声地吃着叹堡包,喝着啤酒,心想,这世道真腐朽透顶了!只有当我的肚子得到满足以后,我才重新打起精神。我咬了咬牙,挺起胸脯。我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容忍受骗上当。
“我一定要回去。”我说,仿佛宣布一个决定命运的判决。
他无动于衷地耸耸肩。“随你的便!”他说,“要是你愿意再去撞撞,那就去吧。”他把手插进衣袋,摸出一张卡片。“你经过高速公路的另一边回来时,建议你到这个停车场……那儿和我这儿是在同一高度上,叫做乔·比斯科商店。他供应快速晚餐,味道不错。把这拿去吧,要是你递给他这张卡片,他会给你大大地打个折扣。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你瞧。”
我接过卡片,翻过来看了看。“你是说晚餐吗?”我问。
“对!我合计,要是你开得快的话,等你返回来的时候,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他很晚才关门,你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我肚里那个汉堡包却变得像块石头一样硬。
就这样,我返回来了,尽管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厉声嘶叫,要我千万别当傻瓜,我还是回来了。我把车开到乔·比斯科商店时,那儿刚要关门,可是他们还是放我进去了。我一心想顺顺利利地开车,可是有种胜过我的力量阻止我做到这一点。我感到虚弱无力,两臂和右腿剧痛。我需要休息。
我在那儿一边嚼着一块有如橡皮的牛排——它很让我忙乎了一阵子——一边仔细思量我的问题。我必须到市中心去,非去不可。预约的接头时间已经过了,可是我想,我爽约的理由是够充分的。在宇都这样一座城市,像我这样一种延误,应该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可是问题是怎样到达那个地方。久久思考以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要等到早晨再继续上路,那太冒险了。因此,我决定,最好立即动身。我估计,在夜间,或者应该说在凌晨,我到达那里,行动会方便一些。我准能在我的目的地附近找到一个停车处,说不定还能睡上一觉。我车上有可以放倒的椅背。等到早晨,虽然我拿不出一副像样的仪表,胡子没刮,衣冠不整,可我起码到了那儿。
这。居然让我办到了……
我说我办到了,现在回想起来还不免寒心。事实上,我是大破其财才办到的。你不要以为到达宇都的中心那么容易,即便在黎明时分。据我了解,所有的重要企业之所以越来越多地把它们的对外联络部门和情报部门迁到宇都的郊区,设在高速公路入口附近雨后春笋般新建的街区里,而只把财务部门留在市中心,原因就在于此。因为,谁都知道,只有那些当权势力才能按老规矩留在他们的针插不进的蜗牛壳里。可是我却钻了进去,尽管我钻进去之前,不得不以惊人的高价两度灌满我的油箱。
然后,我着手找寻一个处所,一个角落。不消多久,我就明白了,这里情况和在旅馆那儿一样,而且更严重;因为这里绝对地、断然地、不容变通地禁止(除了极稀有的情况外)在任何地方停车。到凌晨一点时,我开始真的发愁了。两点时,我神经变得极度紧张。三点时,我要发狂了。
于是我决定把车随便停在一个什么地方,一个角落里。要是我呆在车里不出来,他们总不能把我怎么样,不能罚我款,也许我还能想法打个盹儿。我的眼皮越来越涩,几乎粘上了。我把车开到一个似乎相当隐蔽的处所,放倒椅背,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我听到窗玻璃上有持续不断的敲击声。
“这样是该罚款的!”那人威胁地说。
他穿着那身典型的蓝制服。我迷迷糊糊地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我的表——从我在坐位上躺下以后,过了三十秒钟。
“很抱歉,”我咕噜着说,“我简直累垮了。”
“我也很抱歉,先生。我也累垮了!要不停地盯住那些自以为比别人聪明、想无耻地糊弄我的人,你知道这个活儿多么累人吗?不容易呀,先生。”
他看了一眼我车子的执照号码。
“你是外地来的,是不?”他说,“只凭这一点,我不罚你。你可别再犯。下次你不会这样走运了。”
“听我说!”我指着那幢我必须在早晨进去的建筑物(本来头天晚上八点钟我就该进去的),恳求道,一我非上那儿去不可。我得在这儿等到早晨。”我又看了看表。“哼,现在已经是早晨了!”我发现自己在糊里糊涂地嘟哝些什么“可现在昨天已经是今天”之类的胡话。“听我说,”我再一次试着求情,“明天我要雇一个驾驶盘员替我看车,我进那座楼里去,解决我的问题——就是为这个我才来的,然后我一准离开这个鬼地方,颠儿啦。我回我那个可爱的城市去,在我们那儿,起码一个人能找到停车的地方。”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个,”他忧郁地嘟哝着,“不过既然你有困难,我可以通融一下,条件是你得在天亮之前,在夜里,先雇上一个驾驶盘员。你不能在你的车里,坐在这个位子上睡觉,先生。如果你坐在驾驶盘前面,你就得睁着眼——醒着!”
我叹了一口气。
“哎,那好吧,我这就去找一个驾驶盘员替我呆在这儿醒着,如果你要的就是这。”
“你不用去找,先生,”他说,脸色显得柔和些了。他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响得震人耳膜。转眼间,一个小伙子出现在我跟前,忙不迭地出示他的同业公会卡。那警察说:“眼下就有一个。对他你尽管放心好了,先生。他是我的儿子。”
我让出驾驶座,挪到旁边的座位上,舒舒服服地躺下。
那孩子注视了我一会儿,说:“好好睡吧,先生。我会替你照料好一切的。”
而他干什么呢?他只不过放倒他的椅背,挨着我睡下了。
到早晨,我把车交给那个睡眼蒙眬的孩子去照管,九点整,走进事务所。我意识到自己仪容十分不整洁,可是很快我就发觉在我周围,在那座楼里各个办公室和过厅里来来去去的人,大多数都显得和我一样狼狈。我往一面镜子里迅速睃了一眼。咳……也许我们遇到的问题都差不多吧。
不过,我现在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一劳永逸地办完我的事。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需要回到我自己的家,我自己的城市,回到那个安宁的天地。于是我坚定果敢地迈开大步走进办公室。一个女秘书站起来,迎上来招呼我。
“什么事,先生?”
“我必须跟冈萨雷斯先生谈谈。”我说,递给她那张卡片。
“冈萨雷斯先生不在,先生,”她说得很快。“你和他预约过没有?”
我指着卡片。“昨天晚上八点钟。”
“昨天那个时候他也不在,先生。他是昨天上午出门的,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猜他大概陷在那儿了。”
“陷在那儿?”
“对”
我不明白她的话。想必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是宇都人。她解释说:
“这种事不希罕,先生。特别是当你不能不到什么地方去,可又只能乘小汽车去。”
我领悟地点点头,“那么,你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嗯……”她沉吟了一会。然后她做了个手势要我等着,走到那架红色的内部联系电话跟前,拨了一个号码。她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挂上了电话。
“请过来,”她向我招招手。她领我到一幅占一面墙的全城大地图跟前,指着一个点。“我刚刚知道,他此刻是在这儿。”她说。
“他在那儿的一个办事处吗?在开会吗?”
“不,先生。他在他的车里,正设法往回走哩。”
他仔细审视了地图。那个地点的位置确实离市中心很远。
“你刚才是跟他通话吗?”
“是的。你瞧,凡是经常需要用小汽车的人,像冈萨雷斯先生那样,他们的车上都装有特别的电话机,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时知道他们在哪儿,随时去搭救他们。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