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特许他在业余时间进行小说创作。
要想进一步了解这一案件中环环相扣的因果关系,还请看……
(一)
一个晴朗的十月的清晨,拉尔夫·詹宁斯和我穿着灰色的细条纹西装,驾一辆从机场租来的不断吱嘎作响的汽车,在衣阿华东南部连绵起伏的棕色田野里向前驶去。
拉尔夫一面驾车,一面吩咐我:“记住,不要盯着人家看。这些当事人不喜欢感觉到自己与众不同,对这一点他们很敏感;而且他们不喜欢陌生人。需要说话的时候只要我开口就可以了。不论你遇到多么奇怪的事,切记不要盯着看。”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心别让老纳木勒骗了你,他是一只老狐狸。”
我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庄重些:去见当事人是他们让你在成为一名真正律师的漫漫征程中迈出的第一步,尽管是很小的一步。
随着一块标有“普里包里士,限速25迈”牌子的出现,我们驶入了另一个镇子。随着一连串的汉堡店,加油站,拖车大小的房屋的飞逝,这个镇子也被我们甩在后面了。又行了几英里,我们拐上了一条颠簸的乡间公路,路旁有一个牌子“私人公路——禁行”。我们在一幢简陋的小木屋前停了下来,木屋两旁都有铁丝网伸向远处。一个人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中等偏下的身材,形体消瘦;平直的棕色头发略有点儿长;鼻子从额头垂下,画一条又细又直的线直到嘴唇;双目靠得很近,以至于他看起来似乎在对眼;牙瓣很大,歪歪扭扭地敞出在两片薄唇中间。他就像水族馆中从玻璃的另一侧看到的一种怪鱼。
“拉尔夫·詹宁斯;布莱恩·拉姆杰要见纳木勒先生。”拉尔夫说道,把驾照交给他。那人看了看我,我也很快掏出我的驾照,他把两份驾照拿进小木屋去。
“保卫。”拉尔夫向我解释道。
几分钟后,那人把驾照交还给我们。
“可以了。”他嘴里湖出了三个字。
又行了几英里,我们上了一个玻。那里矗立着一幢巨大的三层高的农舍,及一堆混乱的附属建筑:厢房,别馆,偏厦,游廊,谷仓,门楼,车库,甚至还有一个以屋顶板覆盖的塔楼,所有这一切都被岁月描绘成一个灰色的碉堡,看起来能容纳一百多人。几个烟囱上空炊烟袅袅。拉尔夫把车停在一个倾斜的门廊前;这门廊处于松树的荫影中,堆满了盒子和破烂。两个年轻男子走进门廊,他们看起来就像那个保卫的孪生兄弟一般。
“是詹宁斯先生吗?”他们中的一个人问道。随后领我们走进一个很大的前厅,一直未与我们握手。
厅里是一派温馨的家居景色:一个扎着围裙的妇女正在追赶一个拿着别人的鞋子要跑开的小孩;三个十几岁男孩子口里学着各种车辆的声音,正坐在一块已脱了毛的地毯上打牌;一个中年男人叼着烟管坐在一把满是油污的扶手椅里,空气中弥散着午饭的味道。
屋里的每个人,从那个小孩到吸烟的男人,都有着同样的细长扁平的鼻子,挤到一起的双眼,兔牙,姜黄色的头发。
我尽力控制自己不要瞪眼睛。但厅中的每个人都在瞪着我们。那个小孩看见我们,扔掉鞋子哭了起来,系围裙的女人把他拖到另一个房间。
“老纳木勒先生现在很忙,”一个年轻人说道,“他让你们等一会儿。”
“我们很愿意。”拉尔夫说道,实际上他讨厌为任何事等待。
他们领我们上了一截楼梯,穿过一道窄窄的走廊,来到一个阴暗的小房间。拉尔夫把他的公事包放到一个摇摇晃晃的咖啡桌上,桌上一长条浮麦克已脱落了,露出里面酱色的木头,问道:“能领我去一下卫生间吗?”他们像对待犯人一般押着他离开了。我在一只臃肿的维尼龙沙发上坐了下来,尽量抑制呼吸,不让那股酸乎乎的味道进入口鼻。过了一会儿,我推开一扇窗子,探身出去。紧贴墙壁生长的杉树给我带来一股清晰的气流。
院子里稍远处,一个男孩子叫道:“火车来了!火车来了!”
铁道在房后大约二百米的地方通过。七八个男孩,有的甚至还算是婴儿,迅速地在我所在的窗前一架锈迹斑斑的拖拉机前集合。其中一个较大些,约有十二岁,他在拖拉机的座位上坐稳。当火车隆隆驶过的时候,他喊出一些数字。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他喊的是车厢两旁印的四五个作为标记的阿拉伯数字。那些小男孩们都坐在地上,听那个大男孩喊,由于精力过于集中,他们稚嫩的小脸上都显露出刚毅、坚定的神情。
50多节车厢驶过去了,那个大男孩叫道:“报数!”
“五万两千二百二十三!”孩子们兴奋地齐声叫道。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我知道这是那两个纳木勒人押着拉尔夫从卫生间回来了。他们俩进屋后同时瞪着那敞开的窗户,又瞪了瞪我,其中一个从我身边冲过去,重重地把窗关上,然后他们回转身大踏步地走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能碰这里的任何东西,”拉尔夫喃喃道,咯吱一声坐在沙发上,“你们不喜欢这样。”他把公事包拖到脚边,仿佛那是一个护身符。
半小时后,那两个纳木勒人领我们穿过迷宫般的一个个大厅,房间,一道道楼梯,厢房匝道,地下室,阳台,走廊,当我们最后到达老纳木勒的房间时,根本无法辨别那究竟处于这幢大房子的哪个方位。
在一段昏暗的,踩上去吱嘎作响的楼梯顶端的平台上,一扇门打开了。屋里一个老人倚在一张特大号的床上,床的周围摆放着六部电视机。发出的声音混杂成一片,根本听不出个数。那老人见了我们,向旁边一个人点了下头,那人把电视机都关掉了,这老人长得和其他所有的纳木勒人一样,惟一不同的是他满面皱纹,秃顶,两侧垂下流水一般的白发。他穿着很脏的睡衣,一床被半盖在身上。床的周围有一些硬纸板箱,里面装满了报纸,破台灯,旧自行车零件及其他一些东西。成堆的报纸摆在倚墙而立的旧桌子上。另一张桌子上摆着三架轮转电话机,旁边是一个早已过时的台式计算器。四周有十几把折叠椅。
“詹宁斯律师,”那老人公鹅般地叫了一声,又鸭子般迅速俯下头来,摇着,“你带了个人来,我看见了。”他把一幅双光眼镜顶到那陡直的鼻子上。
“这是布莱恩·拉姆杰,”拉尔夫亲热地拍着我的肩,“我们最卓越,最值得信赖的同事。”其实我只是他在接纳木勒案子时惟一手头正巧没案子的同事。
“你好,先生。”我向他打招呼。
“你好,你好,噢,坐,坐。你还记得德里克·丹吧?他在那儿呢,詹宁斯律师。”他向刚才关电视的那个中年纳木勒人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你好,德里克。”拉尔夫道。
“你好,詹宁斯律师。”那人答道。
我们在两把折叠椅上坐下来。我拿出一个笔记本,做出一副卓越、值得信赖的样子。德里克·丹坐在刚巧能看到我写什么的地方。
“你们听说过圣保罗制定的新规则吧?”老人说道:“《密西西比河航运险通则》?”
“在您将我的注意力引向这之前我没听说过。我昨晚飞离华盛顿之前读了一下。”
“你觉得怎样?”
拉尔夫说了几段律师在这种场合常说的套话。这些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没有任何实在意义。他说完后,老纳木勒道:“我要你想办法废除那个新规则,让一切都保持原来的样子。”
拉尔夫显出一副智哲的模样:“嗯,或许能办到。我们有联邦优先购置权,并在司法方面有一定优势,当然,困难也是有的,既然新规则的条款只影响到航运利益,我们应采取的另一个行之有效的措施是拥有一个明尼苏达航运公司。这样就可以作为受害人而成为控方。”
“我们可以买一个。”老纳木勒说道。
拉尔夫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仿佛他早就预料到这一点。
“当然,我们可以负责为您购买。然而,我还有一事不明:我难以想象纳木勒家族会从推翻密河新航规中得到什么益处,它不会影响你的任何事务,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纳木勒发出一阵野鹅般的怪笑。
”你总是问这同一个问题,詹宁斯律师;而我也总给你同样的回答:就让我这样做吧,你管好我让你负责的事就行了。”
(二)
一个月后,纳木勒家族的买卖就顺利完成了。拉尔夫透露他们为了迅速完成这笔交易多付了近一百万美元。二月份我们的上诉就得到明尼苏达公务委员会、船务分会的受理。圣保罗天空的浮云如同远处那一堆堆的脏雪,人行路两旁,从高楼大厦的围栏间隐约显现的近20英尺长的冰柱钟乳石般凝立,如两列哨兵在路旁守卫着。但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每个头脑正常的人都把手缩在衣袖里,在装有玻璃窗的天街上行走。天街是连接大部分建筑物的约二层楼高的空中走廊,我们绕绕道,甚至可以从旅馆一直走到公务委员会去,拉尔夫就这样领我走去了。我喘着粗气,提着两个胀鼓鼓的诉讼包在他后面跟着。一个小时后,我挨着他坐在一间阴暗的小听审室里,他正在慷慨激昂地评论我国庞大水路交通动脉,这些水路上由来已久的自由贸易。那些用梦想造就了这贸易的小人物们,以及政府出面扼杀这种自由贸易的危险后果……有一小段时间我的注意力有些转移。你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发现我们努力要推翻的新规则的实质:它只是要求在此通航的船舶使用明尼苏达的港口,借以收保一种责任险。对于我来说,整个事件中惟一有趣的地方是为什么纳木勒家族的人如此关注它。我漫不经心地在听审室内巡视。
在为对此案感兴趣的公众准备的座椅的最后一排,有人正盯着我看——一个女人。
拉尔夫陈述完他的论点坐了下来。一个辩护律师站了起来,开始了一番更无聊的争论来支持新规则。我用眼角的余光研究那个女人。她,面露饥色,一直瞪视着我,表情中有几分神秘,她自身就是一个有趣的标本:从某种角度上讲,她或许可以称为美丽,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双大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但尘世的几许重负,几许哀愁已在她的发际染上几道银灰,镂空了她的双颊,吞蚀了她那原本消瘦的身材上的一点血肉。
辩护律师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会场又恢复了安静。公众席上的那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在打瞌睡,房间中可以听得见空调器散热时发出的微弱的声音。这时,行政法官史尼德醒了过来,翻开一页纸,又清了清喉咙,说道:“最后,一个消费者协会会员代表反专制委员会,就委员会规则第846条,三款三项第十点作出了证明,现在让我们听听狄姆士·诺兰先生的陈词。”
那个面带饥色的妇女从一只黑色维尼龙包里抽出一叠纸递给旁边的一个男人。他接过来,走上前去。那是一个肥胖的,两腮垂着两团赘肉的男子,蒜头鼻子,留着阿福罗式发型。他面带一种受伤的,焦虑的表情,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个人不知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
他笨手笨脚地站到史尼德法官的桌前,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整理手中的文件,然后提高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