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符合逻辑的看法是,那些微粒拥有另外的形成色彩的方式。而那也意味着,里基没有告诉我微粒的真实情况,里基再次对我撒了谎。所以我感到愤怒。
我已经得出结论,里基有问题,但是回想起来,问题在我,不在里基。即使在库房灾难出现之后,我还是没有认识到,集群的进化速度超过了我们对它们的认识。要在集群显示出新策略——把地面弄得湿滑,使猎物失去能力,然后进行袭击——时,我就应该意识到对手的力量。在对蚂蚁行为的研究中,那种行为被称为协作运输,那种现象是广为人知的。但是,就这些集群而言,它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近进化而成的行为。然而,我当时给吓坏了,没有认识到它的真正意义。现在,坐在这闷热的车里责怪里基是没有用处的,但是,我胆战心惊,疲惫不堪,思维也不清晰了。
“杰克。”梅用肘部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指着查理那辆车。
她的脸色使人觉得恐怖。
这时,在查理那辆车尾灯附近的那个集群变为一股黑流,高高地立在空中,接着钻进了车灯的红色塑料与金属结合的缝隙处。
我对着头戴式耳麦说:“喂,查理……我看它找到了进口。”
“对。我看见了。他妈的!”
查理手忙脚乱地到后座上。微粒已经开始充斥汽车内部。形成一种了渐渐变黑的灰雾。查理咳嗽了一声。我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他的身体在车窗玻璃下面。他又开始咳嗽了。
“查理?”
他没有答应。但是,我听见他的咒骂声。
“查理,你最好下车。”
“这些该死的家伙。”
这时,出现了一种怪异的响声,我一时弄不清那是什么声音。我转身看梅,她正用手按住头戴式耳麦。那是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刺耳声音。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查理?”
“我在——向这些小杂种喷药。看一看它们被淋湿之后会怎么样。”
梅问:“你在喷洒同位素?”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过了片刻出现在车窗玻璃后,用手里的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四处喷洒。液体在玻璃上形成了条纹,慢慢地流淌。随着更多微粒钻进去,汽车内部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
我们很快就看不见他了。他的一只手从黑雾中伸出来,按在玻璃上,接着又消失了。他不停地咳嗽。一种干咳。
“查理,”我说,“冲吧。”
“噢,妈的。有什么作用?”
博比·伦贝克说:“风力现在是10节,拼一把吧。”
10节的风力并不足以吹散集群,但总比没有风好一点。
“查理,听见没有?”
我们听见他从黑雾中传来的声音:“嗯,好……我在找——找不到——倒霉的车门把手,摸不着……这车门上他妈的把手在哪——”他一阵猛咳。
我的头戴式耳麦里传来实验室的声音,他们讲话的语速很快。里基说:“他在丰田车上。丰田车的门把手在什么位置?”
博比·伦贝克说:“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车。”
“是谁的车?文斯的?”
文斯说:“不,不是我的。是那个有眼病的家伙的车。”
“谁?”
“工程师。就是那个老是眨眼睛的家伙。”
“大卫·布鲁克斯?”
“对,是他。”
里基说:“伙计们,我们觉得那是大卫的车。”
我说:“这对我们没有任何——”
我停下来,因为梅这时用手往后指着我们这辆车的后座。在坐垫与靠背的缝隙处,微粒像黑烟一样咝咝地冒了出来。
我仔细一看,发现后面的车底板上有一块毯子。梅也看见了,飞身跃起,一头扑了上去。她跃起时踢到了我的头部,但是她抓起毯子,开始往缝隙中塞。我往后爬过去想帮她时,我的头戴式耳麦脱落下来,挂在了方向盘上。它被夹在了车里。我听到了从耳塞中传来的微弱声音。
“快,”梅说,“快。”
我的块头比她的大,后面的空间不够容纳我;我的身体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手抓住毯子,帮她堵塞缝隙。
我模糊记得,丰田车的车门猛地开了,查理的一条腿从黑雾中伸了出来。他准备到外面来碰一碰运气。
我在帮助她堵塞缝隙时心里想,或许我们也该出去。毡子无济于事,只能起到延缓作用。我已经觉得微牲正在穿透自己的衣服;车内的黑雾浓度继续增大,空气越来越黑。我觉得全身皮肤布满了针刺感。
“梅,我们跑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把毯子往缝隙里塞。她很可能明白,我们出去是没有活路的。那些集群会紧追不舍,堵住我们的去路,让我们滑倒在地上。一旦我们倒下,它们就会将我们窒息。与它们对付其他人的方法一样。
车内的黑雾越来越浓。我开始咳嗽。在朦胧的黑暗中,我一直听到头戴式耳麦传来的微弱声音。我不知道耳麦在什么地方。梅的头戴式耳麦也脱落了,我觉得刚才看见它在前座上,但是现在光线太暗,已经看不见了。我的两眼火辣辣地痛。我不停地咳嗽。梅也在咳嗽。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塞毯子。在黑雾中,她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我挤了挤疼痛难忍的眼睛。我的喉咙堵塞得越来越厉害,我咳嗽时喉咙发干。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我知道,我们可能再坚持一分钟时间,或许还到不了一分钟。我回头想看梅,但是却看不见她。我听到她咳嗽的声音。我挥舞着手,想驱散黑雾,以便看到她。那办法不奏效。我朝挡风玻璃方向挥舞了几下手,暂时看得清楚了一些,
尽管我不停地唼嗽,还是看见了远处的实验室,太阳仍然照射着。一切显得正常,我们在这里拼命咳嗽,外面却显得如此正常,平静;这使我怒火中烧。我不知道查理的情况。他不在我的正前方,事实上——我又挥舞了几下——我这时只见——
沙坐飞舞。
终于起风了,沙尘飞舞。
开始刮风了。
“梅。”我咳下一声嗽,“梅。车门。”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我的话。她猛烈咳嗽。我把手伸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想摸到门把手。我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继续咳嗽。我触摸到滚烫的金属,把它往下一压。
车门在我身边开了。热气袭人的沙漠空气扑面而来,吹得黑雾不停地旋转。大风真的刮起来了。
“梅。”
她正忍受着咳嗽的折磨。或许,她无法动弹,我猛地扑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我的肋骨砰的一声撞在换挡手柄上。这时,黑雾变得淡了一些,我看见了手柄,扳动一下,然后把门打开。车门被大风砰的一声关上,我朝前用力推,转动把手,又把它打开,用手握住,让它保持打开状态。
风吹进车里。
黑雾在几秒钟里散去。后座仍然是黑色的。我向前爬,从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出去,然后从外边打开后车门。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把她拉了出来。我们两人猛烈咳嗽,她的两腿一软,我把她的一只胳膊放在我肩上,搀扶着她到了车棚外面的沙漠上。
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实验大楼的。集群已经无踪无影,大风呼呼地刮着。梅的重量压在我肩上,她耷拉着身体,两条腿在沙地上拖曳。我没有力气。我受到了痉挛性咳嗽的折磨,不得不停下来。我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方向不清。太阳的眩目强光产生出一种淡绿色调,我的眼前出现了斑点。梅有气无力地咳嗽着,呼吸微弱。我觉得她支撑不下去了。我艰难地走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
实验大楼的门总算出现在我眼前,我打开它。我把梅拖进了光线黑暗的前厅,在玻璃气压过渡舱的另外一侧,里基和博比·伦贝克正在那里等候。他们鼓励我们,但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的头戴式耳麦在车里。
气压过渡舱吱的一声打开,我扶着梅进去。她挣扎着站起来,接着又弯着腰咳嗽。我朝外边移动一步。气压过渡舱里送来的风把她身上吹得干干净净。我靠在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
我心里想,我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吗?
我看了一下手表。这时离我逃过上一次袭击只有3个小时。我蹲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我看着地面,等气压过渡舱空出来。我瞟了一眼里基和博比。他们指着他们的耳朵高声说着。我摇了摇头。
难道他们看不见我没有戴耳麦?
我问:“查理在哪里?”
他们回答了,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他逃出来了吗?查理在哪里?”
电子器件发出的嘎吱声使我畏缩了一下,内部通话系统传出里基的声音:“——没有什么办法。”
“他在哪里?”我问,“他逃出来了吗?”
“没有。”
“他在哪里?”
“在汽车里,”里基说,“他根本就没有下车。难道你不知道?”
“我当时忙着,”我说。“这么说,他还在那里?”
“嗯。”
“他死了?”
“不,不,他还活着。”
我仍然呼吸困难,仍然头晕目眩。“什么?”
根据监视器上显示的情况难以判断,但是他看上去还还活着。
“那么,你们这帮家伙干吗不去救他?”
里基的声音镇定:“我们不能,杰克。我们照顾梅。”
“这里的人可以去。”
“我们没有别的人。”
“我没法去,”我说,“我这样子没法去。”
“当然没法,”里基以安慰的口吻说。那是殡仪馆雇员的声音。“所有这一切肯定使你深感震惊,杰克,你所遭受的一切——”
“只……告诉我……谁去救他,里基?”
“我跟你直说吧,”里基说,“找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他出现了惊厥,非常严重的惊厥。我觉得他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我问:“没有人去?”
博比扶着梅出了气压过渡舱进了走廊。里基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看着我
“该你了,杰克。快进来吧。”
我没有动。我靠着墙壁站着。我说:“得有人去救他。”
“现在不行。风力不稳定,杰克。它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减弱。”
“可他还活着。”
“活不了多久。”
“得有人去救他。”我说。
“杰克,你我都明白我们面对的东西。”里基说。他这时用理性的声音说,镇定而有逻辑性。“我们损失惨重。我们再也不能让任何人去冒险。等到有人到了查理身边时,他可能死了。他现在就可能已经死了。来吧,走进气压过渡舱来。”
我估计我的身体状态,我的呼吸,我的胸部,我的疲惫程度。我现在无法回去。在现在这种状态下是不行的。
于是,我进了气压过渡舱。
送风机轰鸣着,吹平了我的头发,吹得我的衣服呼呼飘动,把衣服和皮肤上的黑色微粒清除干净。我的视力几乎立刻提高了。我觉得呼吸也容易一些了。这时,风开始朝上吹。我伸出手去,看着它从黑色变为灰色,接着又变为正常的肉色。
这时,大风从侧面吹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皮肤上的针刺感不再那么疼痛了。要么我觉得它减轻了,要么它们被大风吹走了。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感觉并不好,但比刚才缓解了一些。